三題故事：相機、醫院、紫色鬱金香

作者：氣泡小嵐│文學少女│2010-08-23 16:15:19│巴幣：0│人氣：537

這一天，我回到了故鄉──令人懷念的老地方。

一樣的風景、一樣的道路、一樣的農家、不一樣的──只有時間。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回到特別的地方做些特別的事。

數十年不曾改變的光景讓我忍不住笑了，這裡果然還是跟不上時代的鄉下。

也是全世界最棒的地方。

拜一成不變的景象所賜，讓年老不中用的腦袋輕鬆的回憶起來。

妳一開始很討厭我，還曾經站在這裡大聲對我訓斥。文靜內向的妳不怎麼大聲說話，在那時卻對我大吼大叫，可見我是個多惹人厭的人。

但是卻喜歡我拍的照片。

明明討厭我的人格卻喜歡我拍的照片，真是矛盾。

我很喜歡攝影，從小就喜歡拿著相機到處拍照，風景也好物體也好，只要能讓我感興趣什麼都會拍。還曾經因為攝影差點在深山遇難，現在想想還真是驚險。

雖然妳討厭我，卻因為照片而開始有所交集。

漸漸的，妳變得不討厭我。

漸漸的，我發覺自己再也拍不出更好的作品。

因為有妳在。

周遭對我們開始交往感到不可思議，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我們也覺得不可思議。

愛情真複雜。

我拿出以前的照片細細回味。

妳最喜歡的鬱金香、最喜歡的夕陽景、最喜歡的蛋糕店、曾經住過的老家、曾經去過的商店、曾經走過的道路、一起上學的學校、一起旅行的車站、一起參拜的神社……這些都還在。

而妳卻不在了。

攝影師的工作就是把一瞬間變成永恆的假象，完全不管當事人的意願，是一群任性的人。

但是假象永遠是假象，絕對不可能變成真正的永恆。

那一天在醫院，被告知殘酷的現實。

我握起妳的手，卻覺得好虛幻。

第一次這麼恨自己。

為什麼我是攝影師不是醫生？

身為攝影師的我只能製造永恆的假象，卻不能讓妳真正的好起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之後我開始在醫院攝影。

我不喜歡在醫院拍照，這是個單調的空間，充滿著無機質的物體，就算拍出來也毫無生命。

但仍然拍了──因為有妳在。

每天在病房內不停的拍，就算是同一件物品也拍上數十次，多一張也好──多一張妳曾經活過的時光也好，哪怕這些照片毫無意義。

妳說我這樣好像偷拍狂，還說要叫警察來抓我。但是每一張照片妳都在笑。

照片裡留下永恆的美麗，但最後還是要面對現實。

年老的身體終究敵不過病魔的侵蝕。

這是上了年紀的人最終要面對的命運，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面對，全世界的老人也有一天會面對，差別在時間和方式而已。

但那又怎樣，就算知道這些又怎樣？我終究是任性的討厭鬼。

拍那些照片才不是為了製造假象，而是真心希望自己能留住那美麗的永恆。這是身為攝影師的我唯一能做的事，也是身為妳的丈夫永遠的願望。

我就是不想妳死──我對妳哭喊著。

面對這樣的我，妳給予訓斥。

用那隨時會破滅的音量訓斥我。

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訓斥我。

原本呆然的我終於醒悟。

所以我拿起相機，就算雙手再怎麼顫抖、就算眼淚再怎麼流，也要努力對焦拍照。

而妳──微笑著。

看起來是如此虛幻、破滅，但是好美，真的好美……

我一直都搞錯了。

醫生和攝影師都是相同性質的人。

攝影師製造永恆的假象、醫生則是延長假象的期限。

就算做法不同結果卻是相同的。

人終究會死，差別在時間和方式而已。

沒有東西是永存的──因為這樣攝影師才會存在。

拍出生命活著的證明才是攝影師的意義。

所以這些照片，都不是為了留住妳而拍的。

而是為了證明曾經有個人活在這世上。

一個最美麗的存在。

以及我們相愛的證明。

今天是──妳的忌日。

不單是照片，這裡也充滿妳曾經的活著的證明。

所以把妳下葬在這裡。

所以我才會回到這令人懷念的地方。

我拿起其中一張照片，是鬱金香──紫色鬱金香。

是妳最愛的花。

也是我為妳獻上的花。

花語──無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