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社辦門口的時候,夜幕幾乎完全垂下。
學妹剛好和幾名社員打完招呼,準備回到社辦裡頭的時候瞄到我。
「呦,你還沒……」她話說到一半就發現我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於是把原本的句子吞回肚子裡。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進來坐一下?」學妹用一種和她形象不符的溫柔語氣對我說。
我杵在原地,心裡其實比較想要獨處。但她看了我兩眼之後,就直接走過來,輕輕拉著我的手臂進到社辦裡面。
「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坐下之後,她馬上開口就問。
「我不想講。」連我都聽得出自己的語氣有點兇,但在目前的狀態下,根本沒有修飾態度心情。
「不講也沒關係,但我覺得你最好在這裡待一下。」
我本來想問為什麼,不過很快就發現自己果然比剛才好了一些。不知道是因為學妹的關心,還是社辦裡頭的氛圍。
「你不想要我在旁邊的話,我可以先走。」她準備站起來,到一半的時候卻被我制止。
「還是……陪我一下吧。」我忽然又覺得還是有人在旁邊比較好。
她露出一個諒解的表情之後,又重新坐下來。
接下來的十來分鐘之內,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我可以確實感覺到情緒沒有原來那麼激動。只是,有種迷惘的感覺卻在這時候從心底冒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是我人生當中,少數純粹因為個人意願想完成一件事的狀況。在這之前,幾乎所有的目標都圍繞在課業上面,而只要和升學扯上關係,對我來說都是由於現實考量才迫不得已去完成。但是對於這個事件背後真相的挖掘,卻是我百分之百出於自身意志的行為。
我上一次有這種感覺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好笑的是,當時也是以非常類似的方式收場。或許我真的完全不適合和人親近吧,因為最後總是會陷入單方面的付出。不知道是因為我真的這麼令人討厭,還是純粹運氣不好。不論如何,我都受夠了。
「你有過那種,被你愛的人當成路邊狗屎的經驗嗎?」我沒頭沒腦就說出這句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沒有。」學妹輕輕地說。
我把嘴巴閉上,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說甚麼。雖然這感覺和今天發生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稍微考慮之後,我決定繼續說下去。
「不知道我有沒有提過家裡的狀況。」
「好像……之前聽說你爸媽在你國二的時候離婚。」
「雖然那時候才簽字,不過他們早就已經疏遠好幾年了。說來滿好笑的,從小大家都說我長得很像爸爸,沒想到現在我卻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他長什麼樣子,更別說能看出我們到底哪裡相像。」
我停頓了一下,臉上有點發熱,但還是接了下去:「或許是因為他老是在工作吧,所以我們見面的時間本來就很少,當然也不會多親。現在回想就知道他那時候說在加班,很可能其實都在亂搞,不過我也從來沒有覺得他不愛我。至少他有盡身為一個父親的責任,而且在家庭出遊的時候也都表現出一副關愛的樣子。」
說到這裡,我發現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打轉,只是還不到忍不住的程度。
「的樣子?」學妹對我的措辭感到疑惑。
「雖然他從家裡搬出去之後我們就完全失聯,這四年之間我不是完全沒有見過他,但不是因為他來看我;或是我去找他的關係。」
我又陷入暫時的沉默,不過學妹沒有催促我繼續說下去,只是安靜地聽著。
「快兩年前吧,有一天我偶然在路上看到他和外面的女人走在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很開心,可能是基於某種『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心態,所以興沖沖地和他揮手。我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到底在期待甚麼,是要他摸摸我的頭嗎?反正至少不是甚麼感人的重逢,只是想要確定他沒有忘記我是誰吧。當然,這樣想實在是滿蠢的,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像到,我爸抬起頭來,和我眼神交會幾秒之後……他就轉頭假裝沒有看見,直接從我旁邊走過去。」
學妹的眼睛微微瞪大、把手罩在嘴上,臉上露出非常嚴肅的神情。
「那一天,我深刻體會到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究竟有多脆弱,即使有血緣關係也一樣。」對於自己幾乎完全冷靜的態度,就連我都有點意外。
原本我還想要接著說,沒想到今天又再度確認了這件事情,但光是用想的就已經很痛苦,所以根本說不出口。
但這時候,學妹忽然站起來、繞過桌子之後用力抱住我。
「完全不是這樣,那根本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我的頭緊貼在她的腹部上,可以感覺到呼吸的起伏。
「但就是發生了……」
「那他沒有資格自稱是你父親,那種爛家人不要也罷!相較之下,我還比較像你的家人。」她的鼻子發出吸鼻涕的聲音,用很難過的語氣對我說。
「別亂認哥哥啊。」我半自嘲性質地調侃。
「對你好還抱怨?」
「噗哈。」我忍不住笑了一聲,眼眶卻完全濕透。
「你笑屁啊!」學妹帶著鼻音凶巴巴地叫了一聲,卻讓我覺得很溫暖。
我也起身,兩隻手臂緊緊環繞在她身上,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
「太緊……無法呼吸。」她掙扎了一下,我這才放開來。
「謝謝你聽我講這堆屁話。」我從書包裡拿了一包面紙遞給學妹。
「嗯啦。」她擤完鼻涕之後發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聲音,看來是不太習慣被我感謝。
「沒想到妳竟然直接抱住我,還完全不害臊,果然很洋派。」說著,我自己都開始有點害羞。
「沒辦法,誰叫我有一半的洋人血統。」學妹聳聳肩。
我又笑了一聲,然後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妳中午的時候要跟我說的事情是什麼?」
「喔對,我差點忘記。」她把桌邊的板凳拉出來、坐下。
這時候我又記得她說是跟「我和她說的事情有關」,所以有可能會跟她扯上關係。想到這我有點想叫學妹別講,但還是敵不過好奇心。
「你確定要現在聽嗎,你要不要先回去睡覺,等狀況好一點再聽?」
「這是甚麼會讓我心情更低潮的事情嗎?」我開玩笑地問。
「如果你有在網路論壇受過心靈創傷的話,是有可能。」
「哈哈,妳就直接說吧。」
學妹露出一個苦笑、搖搖頭,好像對我心情這麼快就恢復不知該作何感想。
「總之,事情要從大約一年前講起,在學校的討論版上面。」她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