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盡千辛萬苦,她終於來到了所謂的『地面』。
陸地有著與海國不同的光景,像是清澈明朗的『天空』、高懸在上方有著刺眼光芒的『太陽』、在藍天上飄移著的『雲朵』,在黑夜時高掛於空的『月亮』,這彷彿夢般的景象真實的出現在她面前,艾絲翠德感到無比興奮。
接到戰場通知的時候,她其實非常驚訝,因為自己不同於進入光軍團效力的賽維爾,沒有過人魔力的她只是個普通的劍術老師與傭兵,居然有一天會為國上戰場?除了驚訝外,還有那麼一點的害怕。
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的下手殺過人。
為了安撫赫瑟爾,她就連離開時都是笑著,不讓心中任何一絲的恐懼從自己的眼中洩漏,她的雙生很厲害,總是能從人的眼睛與動作查覺到情緒起伏之類的東西,所以她不能漏餡,她一定要偽裝好才能讓赫瑟爾待在家裡照顧伯父伯母。
看著明媚的天空,艾絲翠德暗自下定決心,她一定會在這個地方好好努力的。
在來到這好一陣子後,艾絲翠德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賽維爾,他看起來就跟以前一樣老成和冷靜,但是她發現對方的眼裡失去了什麼,那單純的光彩嗎?
不止,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死了』一樣。
賽維爾其實不贊成自己來戰場的,她很清楚。
「姐姐我才沒那麼弱,你先顧好你自己吧!」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帶有溫度的柔軟觸感跟記憶中一模一樣,這讓她笑開了臉,本來就特別漂亮的面孔在笑容的加乘下,閃閃發亮。
「你看看你,都變瘦了,到底有沒有乖乖吃飯?」
「嗚、有,別捏!」
看到弟弟羞澀的反應,艾絲翠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爽朗的模樣本來就不像個女孩,尤其是上了戰場為了方便行動的男裝打扮,更是讓她看起來像個清秀的美少年。
「別擔心我,我一定會回去的。」
「真、真的嗎?」
「真的啊,說謊的人要吞一千隻繁星!」
「嗚哇,艾絲翠德好髒。」
雖然賽維爾這麼說,不過他從一開始就緊皺的眉,終於鬆開了。
過了好一段時間,艾絲翠德接到了賽維爾被遣送回國的消息,據說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而被強行返回,趁著機會她偷偷去見了賽維爾。
他的臉色跟以前相比蒼白很多,與一般男性相比纖細許多的四肢、過於蒼白的膚色,配上失神的面孔,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脆弱的陶瓷娃娃,看到這樣子的弟弟,艾絲翠德感到非常的不捨與擔憂。
賽維爾看見她後露出了虛弱的笑容,她不捨地摸了摸對方柔軟的銀髮,要他好好回家休養調理身體,別又為了訓練而不顧身體健康。
要記得回來喔。賽維爾是如此說道,看著那張帶著期盼的臉,艾絲翠德先是一頓,才對他說了聲「好」並露出笑容。
下意識握住藏在身後的手,她第一次正視了自己的狀況。
據醫療者所言,她使劍的手留下了些後遺症,要是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無法揮動劍保護自己,進而死在戰場上。
艾絲翠德一點也不想死,她還想跟赫瑟爾與賽維爾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她還想要回去跟他們一起生活、她還想吃伯母親手做的粥、她還想跟伯父討教劍術——
……她還想多陪陪他們一點,還不想這麼早離開。
這次大概是最後一次回憶家人了。
平躺在地面的艾絲翠德恍惚想著,身上多處的傷口讓她痛得難受,一向被赫瑟爾所稱讚的長髮如今散落一地,宛如凋零的花朵般奄奄一息,她努力將手探進輕甲的口袋中,取出一只銀色的墜飾。
裡面裝著的照片是伯母、伯父,以及她和兄弟們的合照,是她最重要的寶貝,然而現在乾淨的銀白染上了接觸空氣而轉暗的血色,艾絲翠德的手在顫抖。
在真正的雙親逝去後沒多久,伯母伯父便一齊擔當了她跟赫瑟爾的養父母,每天的生活都非常有趣和幸福,小小隻的賽維爾總是跟在她們身後,可愛的笑臉就像娃娃。她好懷念伯母跟賽維爾的粥,好懷念赫瑟爾幫她梳頭髮時的碎碎念……
對不起,我大概要爽約了。
望著如黑鵝絨般漆黑的天空,高懸於空中的明月如同銀盤,散落在旁的點點星子一閃一閃的發出淺光,因大量失血使艾絲翠德感到異常寒冷。
紫藍的瞳眸第一次在戰場上罩上水氣,淡淡的水霧在最後凝結成水珠由頰上滑落,珍珠般圓潤的淚珠落到地面後,只留下一點的水漬便消失無蹤。
戰場上的月亮,原來是那樣的悲戚嗎?就像是不忍看見生命殞落的女神垂首,以仁慈哀傷的目光見證著人們的殺戮,與生命急速的消逝。拿著墜飾的左手握成拳狀放於胸前,她伸出右手向天空湊去,顫抖的手像是要抓取什麼般堅定,卻又逐漸失力。
然而,突然有隻手從一旁伸了過來,接著握住了她即將落下的手心,對於久違的溫暖,艾絲翠德只能眨著迷濛的眼看著,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用那雙含著眼淚的瞳眸仰望天空。
「……對不起。」帶著泣音的低聲呢喃,「我還……不想,死。」
艾絲翠德不甘的閉上眼,意識終究陷入無光的黑暗。
不知道剛才站在自己旁邊的那人是為什麼而行動,無法動彈的她只感覺到對方用非常溫柔的動作將自己抱起,接著說道。
我會救妳的,所以拜託妳,別被黑暗吞沒……
聽著那樣溫柔的嗓音,精神跟體力都透支的艾絲翠德,安詳地闔上眼任人將她帶走,而當時的她沒有想到,這個聲音的主人就這麼伴隨著她,度過了沒有海國、沒有軍國、沒有戰爭的剩餘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