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獵．魔者—Aveline　4-12

　　喬許．夏維茲叼著香煙，眼睛隔著鏡片、煙霧與大樓的玻璃帷幕，直視著底下的車流；聖瑪莉區不管什麼時候馬路上都擠滿著車輛，車子在他眼前不斷通過，偶爾因交通號誌而停頓；陽光背對著他所面向的窗戶，依角度與顏色來斷定，大概接近下午四點了。

　　他回頭，把剩餘的香煙壓進煙灰缸。咖啡色的煙灰缸已經堆滿了煙蒂，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但在今天中午之前，裡頭空空如也。黛安每天都會清理個一到兩回，視堆積的量而定。

　　他掏出胸前的煙盒，沒意外的，空了；他盯著一支煙都不剩的煙盒好半晌，然後隨手甩上他的辦公桌。煙盒在桌上滑行，最後撞到他的筆筒；辦公桌的另一頭站著黛安。他雙唇緊抿，視線與她交會，同時聽見那細不可聞的啜泣聲。

　　她一直在背後看著他，就像是保護著孩子的母親，臉頰上還殘存著淚痕，眼珠猶如被雨水浸潤過，閃爍著淚光。

　　夏維茲突然想起了那個金髮女人對著他大吼時的一句話，因為一場意外，突然失去了母親……她只剩下父親了……
　　那場車禍是意外嗎？這兩年來，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或許那金髮女人該聽聽卡洛琳的說詞。如果她願意說的話。

　　這些年來，他對卡洛琳不聞不問，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地位、事業跟財富，與他的女兒相比，哪個比較重要？答案似乎顯而易見；他知道自己作法不對，卻還是在明知道的情況下犯了錯。在公司，他是下屬口中的「鐵血上司」，他的賞罰一向分明，但就跟大多數的主管一樣，對別人要求很嚴格，對自己卻十分寬容……儘管他自認為自己在職場上，對自己的要求一樣嚴格，但在處理家人的問題上，他卻容忍自己一錯再錯。

　　去試著做點什麼，挽回你的女兒……彷彿親口在耳邊對他重複，夏維茲再度回想起那個金髮女人的告誡。他皺著眉，動作緩慢的轉過身。

　　「想的，怎麼樣？」黛安啞著聲音詢問，她雙手搭在辦公桌上，似是想靠近，卻又不敢輕易打擾他的樣子。

　　夏維茲的視線移到辦公桌上的電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的拿了起來，飛快的撥了一串電話號碼；當聽筒傳來那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哈囉」時，他的聲音緊繃。「是我，喬許。」

　　「比爾，我跟黛安……能向你請個三天假嗎？」

＊＊＊

　　按摩椅寂靜無聲的工作著，唯有躺在上頭的人偶爾發出幾聲輕柔的嘆息；她閉著眼，身上那件老舊的蕾絲睡衣陷入了按摩椅之中，過短的袖子只能當作七分袖看待，她的手放在扶手上，指尖打著和緩的節拍，肚子上放著一本奇幻小說，攤開停留在她還未讀完的那一頁。

　　按摩椅緩緩的放平，她睜開眼睛就能對上頭頂的吊燈。卡洛琳睜開眼，眼角與下眼瞼周圍的皮膚顯得乾燥而失去彈性，原本白皙的臉龐宛如紙一樣白；昨天晚上從聖魯爾丘回來，踏進家門時她幾乎快要無法挪動腳步，還好班沒有堅持非要送她進門，否則她恐怕無法再強裝振作。

　　她沒有先天性遺傳病史，也沒有後天的重大傷病，更別說使用了來路不明的藥物；要是像昨天那樣一進門就整個人攤在地板上，幾乎連說話都感到困難的模樣被人發現，那，解釋起來就很麻煩了。

　　原來釋放力量是這樣的感覺。卡洛琳承認自己昨天晚上有點測試的意味，那是她第一次釋放向祂那裡得來的能力。不得不說，在那個過程中很愉快，她的身體彷彿變得輕盈、體內充滿能量，強大的彷彿無法控制。她只需思考，開口命令，眼前莊嚴的一切就隨著她的願望而改變；她頓時有種「無所不能」的錯覺。

　　只是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她回到家以後，頭暈目眩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整個身體的力氣彷彿被抽得一點也不剩，她唯一正常運作的機能只剩下心跳與呼吸……卡洛琳甚至一度以為使用這股力量的代價竟是奉獻生命。

　　不！她還不能死，至少，得等二十二號過後，要等她的願望實現。她在心底向她的「神」祈求；還差一點，她會滿足祂的需求，然後，她期盼祂將遵守諾言，履行她與祂之間的契約……

　　意外的是，在她默念這樣的祈禱之後，身體的不適感很快的減輕了。她才能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梳洗、整理自己，然後疲憊不堪的上床睡覺。

　　然後，祂來了。

　　卡洛琳記不清第一次在沉睡之中意識到祂的前來是什麼時候，大概是三個多月前在麥克．卡納瓦羅身上施行第一次的「引導」後，躺在床上入睡的那一個晚上。

　　此後的幾個夜晚，當她每次發揮力量—好比擺平西城高中的那一群人渣，讓他們享受的做一場春夢；或是在自由者公園裡釣那些無知的男人，以增加「獻祭」的人數。大概在這些事情之後，她會在睡夢中明顯感受到祂的到來。

　　在深刻的潛意識裡，她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祂的目的是要她完全的奉獻自己的身心，藉此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實現自己的願望。卡洛琳一向百依百順；對她來說，或許早在失去母親與「那個男人」的關愛之後，就已經只剩下這個裝著靈魂的空殼。

　　但昨晚的那一回，她感受到的體驗特別劇烈；或許是使用了她自己無法掌握的能力的關係？在睡夢中，她被動的迎合著祂的需求，奉獻自己的同時竟莫名的感受到一絲恐懼？
　　這讓她有些疑惑，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面對祂，她早已無一絲懷疑，也無半點秘密可言。祂大方的給了她自由支配一切的力量，因此她可以依照自我意識掌握自己的行動，而不是單純聽命於祂的行屍走肉；在之前「奉獻」的過程中，幾乎都是以靈肉彷彿昇華般的愉悅作結，但昨晚……

　　當她醒來後，身上的睡衣彷彿遭人撕扯般凌亂不堪，她激烈的喘息著，一股莫名而且奇異的熱流自私處流竄而出，即使獨自一人，難以忍受的羞恥感仍是盈滿了她的腦海；她這才了解今晚祂對她索取了什麼—即便是在潛意識裡，仍讓她有些難以接受。她難堪得差點落淚，一手按著私處奔向浴室，當她全身赤裸站在化妝鏡前面，她看見的景象令她近乎崩潰。

　　她的身上佈滿抓痕，手臂、胸部、大腿等處都留下了深刻的紅痕，像是遭人用力地、毫無憐惜之情的肆虐；她的脖頸處留下了一道咬痕，就算只是單純的回想，都還能感受殘存的痛感；而私密處早已溼潤紅腫……

　　卡洛琳痛快的沖了個熱水澡，沾著沐浴乳的海綿一次又一次的刷洗那些留在身上的痕跡，直到全身通紅，快要給她刷下一層皮才肯罷休。當她自熱氣蒸騰的浴室走出，站在鏡子前面時，她的心已恢復平靜。

　　這是試煉。卡洛琳心知肚明，直到今晚，她終於奉獻了一切—那名為「貞潔」的東西已離她遠去—骨子裡的她不再是卡洛琳，而只是單純成為祂的容器，她的所作所為，都代表著祂；祂無所不在。

　　按摩椅終於停止工作；卡洛琳的姿勢從躺緩緩恢復成坐姿，原本躺在肚子上的那本小說掉落自腿上。她闔上書頁，從按摩椅起身，把書本放回架上，迎接一天的早晨。

　　還剩五個。

＊＊＊

　　BMW K1300R來到西城區，在某間獨棟木造平房前停了下來；揭開安全帽，望向那間木造房屋，從窗戶望去，屋內漆黑一片，似是表示屋主並不在家。

　　賽巴斯欽撇了撇嘴角，手上的錶明確告訴他到了約定時間—傍晚六點。他拔下車鑰匙，走向平房大門口的同時撥打了電話。

　　『喂？』話筒裡傳來一聲有點悶的男性嗓音。他瞪了手機螢幕一眼。

　　「你還在睡覺？我到了。」賽巴斯欽走到木造房子的門口，他的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但這門的高度只有一百八十公分，等於是他可以看得到門的上緣，上頭的蜘蛛網錯綜複雜，似乎比兩個禮拜前還要來得誇張；他已經懶得嘆氣了。

　　他一手插著口袋，在靠近窗戶邊緣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史考特（Scott），你在煮些什麼？怎麼有種燒焦的味道？」這棟房子的廚房就在靠近馬路這一側，是個小巧的一字型廚房，爐子上燉些什麼、煮什麼都能從窗戶外側直接瞄到。

　　『馬、馬鈴薯燉肉……啊！糟了！』然後話筒與屋內不約而同傳來「碰」一聲重物摔落的聲響，他把電話拿遠，推了一下銀框眼鏡，然後掛斷。

　　一分鐘之後，一個身材矮胖的年輕男人打開家門；他身上還穿著舊金山巨人隊（San Francisco Giants）的棒球Ｔ恤，下半身卻穿著洛杉磯湖人隊（Los Angeles Lakers）的短褲，滿臉鬍渣、睡眼惺忪，開口講話前還打了個大呵欠。「快、快請進。」他招手。

　　賽巴斯欽撇嘴，低著頭踏進這個單身漢的「廢墟」；說是廢墟絕不誇張，一進門就被一個裝滿書本的矮櫃擋住去路，腳邊還擺著是他高中時參加棒球校隊的護具—據說當年他還是隊上的王牌捕手，身手可比伊凡．羅瑞格茲（Ivan Rodriguez）。

　　「發福」的伊凡．羅瑞格茲。賽巴斯欽如此看待朋友的吹噓。或許還要除以二或是開根號比較史考特接近真正的實力？抱歉，他講話一向這麼直接。

　　眼前的廚房碗筷堆滿流理台，他說他一個禮拜洗一次；瓦斯爐上那鍋燒焦的，據說是馬鈴薯燉肉的東西已經化為焦炭，史考特正以一種相當惋惜的表情瞪著那個鍋子，然後將之塞進流理台底下的櫃子—那是這間房子諸多秘密空間中的其中一個，即便身為他的好友，賽巴斯欽也知道那些地方是他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地。

　　他的電腦有三台，就放在他的床舖周圍，每一台都在全速運轉，而衣服則散亂在視線所及的所有空間，不管是髒得還是乾淨的，全都混雜在一起，垃圾則打包妥當放在裡頭廁所的門口處，他說也是一個禮拜清理一次。

　　賽巴斯欽今天只穿了一件絨毛背心，露出結實精壯的手臂；儘管他沒有潔癖，但是來到這個地方，真的讓他很不舒服。

　　「來，坐著，別客氣，肚子餓了嗎？原本想做菜招待你，結果沒想到……」史考特．韋恩（Wayne）用他肥短的手指搔著那頭捲髮，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賽巴斯欽沒有坐下，他沒忘記上次當他坐上被窩時，一隻蟑螂突然從被窩裡跑出來的情景。「我慶幸自己準時抵達，制止一場可能發生的惡火，東西呢？」他只想拿東西、聽取情報，之後趕快走人。

　　「啊，在這裡。」史考特走向他的衣櫃，一打開成堆雜物立刻「咚咚咚」掉了下來，差點把這胖子給淹沒。賽巴斯欽也趕過來助他一臂之力。「啊！我想是時候把這些舊時代的產物給丟了……」他撐住那成堆過時的電玩主機，讓史考特有空檔能找出他所需要的東西。

　　「在這裡！」史考特喜出望外，拿出一條黑色的皮質腰帶；上頭還掛了五把銀白短刀。

　　「對，就是那個。然後，你到底要不要把這些東西放回去？」賽巴斯欽用身體撐住那一堆紙箱，以銳利到可以殺人的眼神瞪他。

　　「抱歉抱歉！」史考特隨手把東西丟在被窩裡，開始嘗試著把東西恢復原狀。

　　賽巴斯欽搖搖頭，看著他的銀短刀，忍不住譏諷。「你等一下不要一屁股坐上棉被，小心刀子在你身上多扎出幾個洞。」

　　「就算扎到也沒關係，反正很快會復原。」史考特一臉滿不在乎。

　　賽巴斯欽捧著那條腰帶，仔細的檢查上頭的銀質短刀；說是短刀，不如說「飛刀」要來得更為貼切。他拉高背心，把腰帶繫在身上。正好符合他的腰圍。

　　史考特坐在棉被上看著他把裝備穿上身，不忘補充。「都經過聖水加持了，啊，還有這個。」他從被窩裡找出一瓶看起來像是古龍水的玻璃瓶子。「你的申請，主教收到了，他同意你執行這次驅魔任務，這瓶聖水是他給的。」

　　賽巴斯欽接過，簡單作了一個禱告的手勢。「感謝主教的允准。」

　　史考特接著轉向自己其中一台電腦，「對了，你後來要我查的資料，我已經找到了，那個流浪漢的身份。」

　　他握著聖水，來到螢幕旁蹲了下來。「艾瑞克．赫南……」他默念著那串名字，比對照片與記憶中男人的長相。當他看見相關前科時，車禍意外的字樣明顯吸引他的注意。

　　史考特似乎也察覺他注意到什麼，肥厚的手指指著螢幕，「你看這個，這是兩年前這傢伙所造成的意外事故。」

　　賽巴斯欽飛快的瀏覽著螢幕上的資料，在上頭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這麼一來，一切似乎就連在一起了？」史考特發出低低的笑聲。

　　他立刻站了起來，「我該走了，回去那女孩的住處。」賽巴斯欽奪門而出，把史考特的呼喚甩在耳後，K1300R的引擎聲轟然作響，在狹小的巷子內俐落掉頭，往上卡賽那河區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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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節可以說是再次分散戲份的一個過場；雖然沒有特別明說，但卡洛琳那一段跟前後兩段的時間點不太一樣，卡洛琳的時間點在搶案後的「隔天」，但喬許跟賽巴斯欽兩者則是搶案後的第二天。嗯……不過就算全都放在一樣的時間點也不妨礙劇情理解ＸＤ

　　後面描述到的胖子史考特算是我一直很想寫一個出來的角色，也對賽巴斯欽這一邊的「團隊」（暫時這麼稱呼）作了一小部份的透漏。往後這裡也會是另一條主要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