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儷人歌　二十五章

　　即便季苓決心要保守秘密，但兩人定情之後，顯露在臉上的喜悅，哪裡是自己能夠控制得了的呢？她們不說，旁人總也會猜，也有眼瞧，於是沒過多久，旁人似乎就全都知曉兩人的事兒了。

　　而且論起裝神秘的功夫，一點也不比兩人還差。

　　像她就覺得月英姨最近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大一樣；至於是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總之，總覺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被旁人看穿了；這不免讓季苓覺得既害羞、又尷尬。

　　有一回，她曾鼓起勇氣問了。「姨，妳……是不是都知道了？」把待折的衣裳擱下，她瞥了正在忙碌的月英一眼，聲調壓得很低。

　　月英抬起眼，眼底有著抹不去的笑意，「什麼都知道了？」她反問，手邊的動作卻沒停下，逕自把衣裳折得又平又貼。

　　「就……」季苓囁嚅著；現下要是說出「馬岱」二字，豈不等於把兩人之間的關係說透？她細想了一會兒，決定旁敲側擊。「妳最近看著我的時候，眼底總像是帶著笑似的；我想妳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哦，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月英挑了挑柳眉，又拉了一件衣裳，「我只是覺得妳最近心情不錯，妳的心情好，我當然也跟著開心啊。」她頓了頓，唇角逸出一絲慧黠的笑意。「不過話說回來了，妳最近是為了什麼事兒開心？可方便說給姨聽聽？」

　　薑是老得辣，居然還反過來套起她的話來了！還好季苓機警，隨口找了個理由搪塞，把話題給岔了開；而不知是否真騙過月英，至少目的是達到了，沒讓她繼續追問下去。

　　雖沒真的從月英的口中知道答案，但從她的反應來看，季苓也該明白，實際上旁人就是把她與馬岱的關係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一想到她們兩個人的事兒成了大夥兒茶餘飯後閒嗑牙的話題，季苓就羞得只想找個洞鑽。
　　可，比起那天在巷裡發生的事兒，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不知哪裡生來的勇氣，朝他勾了勾指引誘他，然後主動的吻了他的頰——

　　她是陌生的。對於這些男女情愛，她一直以來都只在心底一個人想著、轉著，把對龐統的愛，全部轉移到對他日常生活上的關心，以及心思、默契上的對應去，對於一些親暱的肢體碰觸，別說是做，就連想，或許也沒想過。

　　是馬岱，讓她頭一回，燃起了碰觸一個人的勇氣與想望。

　　她還記得當她的唇碰上他的頰時，聞到的，是一股濃濃的男性氣息；她以為自己會覺得不適，會想要立刻退開，但事實卻正巧相反。經過了替他療傷，兩人好幾次靠得很近，她都沒一掌拍退他之後，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子，早已接納了這個人。
　　原來身子，遠比嘴巴來得誠實呵……
　　他的頰有些冷、有些濕，許是方才為了追她，流了點兒汗吧？除此之外，還帶著一點刺人的小玩意兒—初生的鬍髭，吻起來有些癢，卻不令人厭惡。

　　她退開後，雖然覺得有些羞澀，但他臉上的神情太過精彩，她盯著他瞧，竟是低低的笑了。
　　這男人果真憨直，許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她會出此奇招吧？

　　正在得意之際，卻沒想到他陡然收緊了握在她腰間的力道，那張粗獷的俊臉登時貼近她，在他完全貼上她的唇之前，兩人四目相望，她望進他的眼底，讀出了一種只屬於男人的，那種盯上獵物似的銳利，更有著她所陌生的霸道與侵略，然後……

　　季苓不敢繼續回想下去，只知道她的一記蝶吻，換來的是一個炙熱纏綿，令人神魂顛倒的……

　　夠了！別再想了！


　　馬岱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那天在巷子裡兩人解開誤會之後，他親自送她回家；她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怎地，一開始是拒絕的，但他只說了一句，立刻讓她的態度軟化下來。

　　「妳真的知道怎麼從這兒走回去？」是揶揄，但也是認真的；她為了躲他，在這兒亂鑽亂繞，他猜要是他沒找到她，她可能要跟這些口音重得快要聽不懂話的在地人慢慢問路，自己摸索著回去。

　　她紅著臉，難得露出小女人嬌態的微噘起唇，最後仍是屈服了，讓他帶她回去。

　　他回家之後，頭一件事就是找個乾淨好看的繡袋，把季苓那綹髮絲裝進袋子，擱在心口上好好珍藏。

　　不久，馬超寒著一張臉回來了，「大哥。」縱使方才在茶樓裡，兩兄弟鬧得不愉快，但大哥終究是大哥，因此他仍像平常一樣，起身出迎。

　　馬超瞇起眼來，口吻夾雜著怒火。「你心情很好？」

　　馬岱先是一楞，而後憨笑著搔了搔頭。
　　總算確認了季苓的心意，心情哪能不好？

　　馬超啐了一口，繞過他，逕自拿起桌案上的茶水猛灌。

　　「呃，大哥，對不起。」他收起讓旁人看得刺眼的憨笑，繞到另外一頭坐下，低著頭就是一句道歉。

　　馬超當然知道他是為了哪件事道歉。「算了、算了。」他粗魯的擺了擺手，要馬岱打住，「也是我自己不好。」

　　馬岱抬起眼來，瞄了他一眼，「那……相親的事？」說相親只是掩飾，他真正想問的是，最後那位姑娘究竟怎生處理？

　　「還能怎麼著？你這個對象一句話不說就跑著去追冷ㄚ頭了，難道你還以為人家姑娘會願意等你？」不說還好，一提到這個，馬超心裡的不滿又湧了上來。「岱，不是我偏要挑那冷姑娘的不是；她究竟哪裡好？可你呢，卻偏偏巴著她不放。」

　　馬岱抿起唇，口吻亦是顯得嚴肅起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好處；我就是挑上了她，大哥，這沒什麼好說的。」
　　「況且，人家姑娘會不會中意我，那也還是個未知數。」他望著馬超，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對了，給你看一樣東西。」一手探進懷裡揣了揣，摸出那只繡袋。

　　「這是什麼？」

　　馬岱神秘的笑著，把那一綹髮展示在他眼前。「苓給我的定情物。」

　　馬超盯著那撮頭髮，也總算露出了一點笑容。「原來如此，也難怪你眉開眼笑。」

　　「這下子大哥可以不用再處心積慮的散播謠言了吧？」馬岱悶悶的道，口吻夾雜著笑意。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馬超尷尬的抹了抹臉。

　　他將髮束及繡袋歸回原位，「倒是要請大哥替我們倆保守秘密；苓說了，她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現在還是戴孝之身，也無法過早替婚事做準備，所以，這件事兒可能得等她喪期服滿了再說。」

　　「我懂，真是麻煩……」天曉得他巴不得馬岱趕緊把姑娘娶回家來；眼看總算得到人家姑娘點頭了，卻偏偏還得繼續等下去。

　　「至於那位周姑娘……就麻煩大哥，替我說一聲。」

　　馬超笑嘆了一聲，有些無奈的頷首，「放心吧，那邊交給我來處理。」誰叫樓子是他自己給捅出來的？

　　聽到事情一切塵埃落定，馬岱總算鬆了一口氣。「多謝大哥。」

＊＊＊

　　冬天的腳步漸遠，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門外的寒梅業已凋零，等待來年霜雪，此時的成都正值春意盎然、百花盛開之際，人們也該將厚重的棉襖收進箱內，換上俐落春裝。

　　馬岱與季苓的事兒終於一切底定，雖說由於季苓的堅持，事情終究沒有全然說開，但實際上，兩人的事兒早已成了公開的秘密；小兩口每回等到馬岱得了空便見面，偶爾靜韜也來湊湊熱鬧，兩人舉止一如往常，沒再如上次巷子裡那般「逾越」的舉動，可兩人對望、言談間情意深刻，就連旁人見了，也要羨慕的。

　　時節由春入夏，草木翠綠如茵；季苓在諸葛家叨擾了許久，是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打算著自個兒搬出去住。儘管月英與諸葛亮並不在意，甚至願意讓她在這兒待到她出嫁，但季苓堅決要搬。靠著龐統每個月的薪餉，在成都裡租間房也並非難事。
　　於是靠自個兒的力量在外頭找了間宅子，便揀了一天吉日，找那天正巧得了空的馬岱幫忙，把所有東西搬上車，運到自己的「新家」裡去。

　　季苓當初一個人來到諸葛家時，身無長物，幾個包袱、一口木箱就解決了，但這回可需要動用到一整輛馬車還差點裝不下；馬岱有些意外，於是趕緊找了同樣得空的兩個同營弟兄出公差；還好他這個將軍平時對待弟兄還算寬厚，因此兩人一口答應，沒有絲毫推託。

　　後來馬岱才知道他們不懷好意，「其實，咱們也只是想順便看看將軍未來的夫人長什麼樣！」
　　算了，反正他已經警告過他們不可多嘴，要是他們不守信，大不了扣他們薪餉就是了……

　　四個人七手八腳的把東西全都搬進屋內，兩個弟兄把東西搬完，領了賞錢後，就識趣的離開了，徒留下「謠言」裡的兩位主角。

　　「辛苦了，喝杯茶。」季苓倒了一點茶水，端到馬岱面前，一邊掏出帕子抹汗。

　　馬岱低頭道了聲謝，飲了一口，「方才他們在，我不好意思問。」他指著堆在屋子裡的幾口大木箱，「那些究竟是什麼？我記得妳當初從我家搬到軍師家裡的時候，沒這麼多東西。」

　　她聞言不禁失笑，「你忘了？這些都是士元叔的東西。」

　　馬岱不禁瞪大了眼，「這些一直留在軍師家裡頭？」

　　季苓則是淺笑頷首。
　　這就是她一直想搬出來的理由。當初郊外的那間宅子賣了，裡頭的東西自然也得找個地方安頓，諸葛亮當初二話不說，全都差人把東西搬回自己家，絲毫不覺得麻煩。
　　「士元是我的至交，看到這些，就彷彿看見他一樣……我怎能說丟就丟呢？」當時諸葛亮給她的回答，讓她好感動。

　　諸葛家雖然不小，但既是放了這麼多雜物，再加上他們夫妻把季苓當親生女兒看待，經常買東西送她，尤其是衣裳，她的東西幾乎多到沒地方放。而她經過那些日子，總算從失去至親的傷痛中走出來後，已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也不能一直在人家家裡叨擾；要不是月英說自己沒個伴兒，希望季苓多陪陪她，她早就決定要自個兒搬出來住了。

　　「士元叔這些東西，多半是他的衣裳，或是一些書卷，以及多年研習兵法謀略之所得；我在想，他的衣裳就別留了，還是得找個機會處理，至於書卷我想留下。」季苓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與他訴說著自己的打算。「那是士元叔與我的回憶，如果能夠，我想一直保有著它們。」

　　馬岱頗能認同的點頭。「對不起……」季苓望著他，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讓他著實有些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要道歉？」他疑惑的皺起眉。

　　季苓低著頭，下意識的躲避他的凝望。「我擔心你介意。」

　　馬岱一楞，隨即明白了；他灑脫的勾唇，按上她的手背，「傻苓兒，妳多慮了；我馬岱豈會是那樣度量狹小的人？」

　　龐統在她心裡的地位太過特別，她想保有，這點心思他懂；他也從未想過要要求她忘卻她曾經對龐統付出的那些情意，那太過困難，也顯得太不近人情。龐統對於她而言，不只是曾經愛過的人，那也包含了好一部分的親情；要求她完全割捨，豈不等於要她忘掉這位對她恩重如山的爹親？

　　「留下吧，若妳願意，軍師的衣裳妳也留下一些，或是拿到我那兒放也可以；我們家很大的。」

　　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溫暖，她抬起頭，眼角有些溼，可唇兒卻是盈滿笑意。「嗯。」

　　她續道：「至於那些兵法心得，交給靜應該是再好不過。」

　　「畢竟她是軍師唯一的弟子啊，不交給她，還能給誰？」馬岱睞了她一眼，帶了些打趣的意味，亦是刻意的，把另一個曾經在他們記憶裡烙上痕跡的人給抹去。

　　季苓點頭，在心底感謝著他的體貼與細心。

　　夏天很熱，兩人喝著茶水歇息，卻是越坐越近。
　　「倒是……我也有些想法，要對妳說。」靜默好半晌，他握了握身旁佳人的手，突然提了話頭。

　　「什麼？」

　　「好好照顧自己。」他不禁正起臉色，「之前在軍師家裡頭，有夫人照料著妳，如今妳又是暫時自己一個人過活，可要記得生活起居要正常些，飲食也別忘了……」

　　「好，我知道。」季苓嘆笑著，柔聲打斷了他長篇大論似的叮嚀，「我答應你，絕不再像之前那樣，讓人替我憂心，這樣可以了麼？」

　　「雖然妳這麼說，但是有了前車之鑑，實在難以叫人放心。」他苦笑著，畢竟他可是救了她兩次啊。

　　「就算如此，你也管不著我。」被馬岱這樣懷疑，季苓亦顯得有些沒好氣，只是抿起薄唇，淡淡別過了頭。

　　「苓兒。」馬岱摟住佳人纖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拉近些；季苓往腰間的大掌一拍，回頭橫他一眼，「別得意忘形。」

　　「好、好，我相信妳，妳別這樣。」馬岱只好低聲討饒，陪笑似的湊近她，「我只是擔心妳，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總之，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想不開。」季苓側過臉面，偎進他懷裡。「你下回得了空，直接過來這兒看我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