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姿羽，妳在這裡幹什麼啊！」
我跪坐在倉庫門口，低著頭不敢直視媽媽一臉氣沖沖的表情。方才我聽見了媽媽穿著拖鞋上樓的聲音，所以我趕緊要小羽躲在鐵門後方。
原本小羽想代替我來哀媽媽罵的，但那樣是不行的，因為小羽雙手都是血，而且也沒有穿學校的制服，那個樣子是不能出現在媽媽面前的。
媽媽和小羽僅僅隔著一扇鐵門，要是媽媽從門縫看進去的話就糟糕了，我只能不斷祈禱她只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妳是不是把什麼偷買來的東西藏在這裡？不然妳幹嘛來這？」
我抿著嘴用力地搖了搖頭，我很害怕，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要是媽媽搜了這間倉庫一定完蛋。
「不管怎麼樣，我從妳導師那裡知道妳在學校的近況了，聽說妳很少和人交流？這是怎麼回事？」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重擊胸膛的感覺。拜託繼續罵我，罵什麼都好，就是不要進來這裡……
「看來果然是這樣，我也覺得妳和爸媽說話的次數很少，為什麼？」
我雙手緊緊倫起大腿上的裙子，就像柔爛的紙張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從媽媽嘴裡聽到這句話，讓我感到好生氣。
「……因為我，不喜歡和媽媽跟爸爸說話。」
「什麼？」
媽媽瞪大眼睛看著我，或許這是我第一次頂嘴吧。
「我不管說什麼，媽媽都會否定我、把我當作壞孩子，妳一直都是這樣！爸爸也是，好像我怎麼做你們永遠都不滿意！」
我對著媽媽大喊，我真的好生氣，可是卻也好痛苦，在喊出這句話之後淚水忍不住掉了下來。
「妳這孩子——！」
媽媽猛然扇了我一巴掌，又麻又熱的感覺印在左臉頰上，當下我腦袋頓時空白，本來還有更多更多想說的話，卻被這一掌全都給打散掉了。
「媽媽這樣都是為了妳好，這一切都是因為媽媽愛妳才這麼費盡苦思的，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媽媽扇了我一巴掌後，她的眉頭緊緊深鎖了起來，另一隻手捧在胸前，好像很難受。
「是啊……這就是，媽媽愛我的方式啊……這樣的話，我還寧願不要被妳愛。」
媽媽咬住了下唇，好像被我這句話語給深深刺傷了一般。
「……妳不愛媽媽？」
我緩緩將視線轉到媽媽的雙眼，接著用毫無感情的口氣說：
「我討厭妳。」
媽媽抽了一口氣，雙手掩住嘴巴，眼睛裡似乎有淚水在打轉。
「妳……等下到我的房間來。」
她說完後，就轉身離開了這裡。我真是大大鬆了口氣，不只是吐露出自己內心的話而鬆口氣，媽媽沒有發現小羽更讓我心頭的大石終於得以解放。
「姿羽……」
小羽從鐵門後緩緩走了出來，我知道剛才的對話都被她給聽見了。
「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可以說出那樣的話，或許是小羽在這裡給了我勇氣吧？」
小羽皺著眉頭，一臉擔心的神情看著我。
「不過這樣正好，小羽可以趁著我在媽媽房間被訓話的時候，去外面買藥清理傷口。」
小羽搖了搖頭，接著在我面前蹲了下來，雙手捧起我的右手。
「我跟著姿羽一起去，因為這是我的錯，要是我沒故意躲起來，讓學校覺得是妳沒去學校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所以讓妳一個人被罵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們兩個不能同時出現在別人面前……」
「其中一個人躲在門外不就可以了嗎？這樣的話，我們兩個人都能聽見被罵的內容，很公平了吧？」
小羽露出笑容，接著說：
「剛才讓妳在媽媽面前被罵，所以等下換我了，姿羽就在門外吧。先把衣服換過來，這樣媽媽才不會發現。」
雖然還是有點不忍心小羽被媽媽罵，可以她說的話很有道理，我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只好點頭交換衣服。
我的制服跟小羽交換，變成輕鬆的便服之後，小羽牽起了我的手，我們兩個一起走出了倉庫。
小羽手掌的血似乎已經乾掉了，而且她只要握著拳頭就能遮住傷口，所以我看她另一隻手一直緊緊握拳。
小羽先確認樓下沒有人，才繼續牽著我的手來到二樓爸媽的房間門前。我背靠著房門旁邊的牆壁，而小羽則是正對著房門，我和她的手緊緊牽著。
小羽轉頭看著我，眼神彷彿在問我準備好了沒。我只是稍稍點了點頭，小羽就將爸媽的房間門給打了。
我聽見媽媽獨自一人在說話的聲音，從對話內容好像是在對電話說話，而另一端應該是爸爸。
「女兒來了，我先和她聊幾句。你也別忘了好好管教她，我們兩個人都有責任。」
聽見電話掛上的聲音，我看著小羽的表情變化，她依然保持著平時樣子，一點都不覺得緊張。反倒是我，光聽見媽媽的聲音就讓我害怕得不得了。
「進來，媽媽有很多事情要問妳。」
「我不要進去，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這裡說呢？」
小羽說完後，房間裡的媽媽沉默了好一會兒。
「妳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進去。為什麼媽媽說什麼，我就一定要做什麼呢？媽媽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妳覺得什麼是對我最好的就要我做，總是以自己的感覺來決定我的人生。」
媽媽好像用力拍了化妝台一下，我聽見各種東西倒下和掉落的聲音，我嚇得全身顫抖了起來。小羽這時更加緊握住我的手，彷彿是在對我說不要害怕似的。
「妳為什麼會這樣，變得這麼不乖？以前明明不會這樣頂嘴的！」
「所以媽媽覺得，現在的我很不乖了？」
我聽見媽媽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椅腳摩擦地面發出很不舒服的聲響。
「快點說，是誰把妳教成這樣的？」
「這是我真正的樣子。」
「妳到底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
小羽又更握緊我的手，我實在很擔心她的傷口會裂開，可是現在沒辦法出聲提醒她，所以我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背，想告訴她不要再這樣了。
「媽媽是不是比起我，更喜歡妹妹呢？」
當小羽說出這句話時，我聽見媽媽抽氣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
「媽媽喜歡妹妹，爸爸也是，因為妹妹過世之後，你們對我的態度都變了好多，對我施加好大的壓力。所以我才會覺得，爸爸媽媽比較喜歡妹妹。」
「……原來妳一直這麼覺得嗎？」
不是這樣的，爸爸媽媽才沒有比較喜歡誰呢，因為妹妹還在的時候，他們對我和妹妹的態度都是一樣，毫不特別偏袒任何一方。
小羽自己也明白的，我知道她擁有和我相同的記憶，但是為什麼她要說出這種話呢？
「媽媽我是因為妳妹妹過世，才想讓妳變得更好一點，這樣我才覺得對得起周心羽……我和妳爸爸把愛全都給了妳，這樣難道不好嗎？」
周心羽，這是妹妹的名字。我把這麼好聽的名字遺忘了好久好久，覺得自己充滿了罪惡感。
媽媽的聲音好像在哭，我聽得好難過……原來媽媽她，是這麼想的……
「我沒辦法承受妹妹的那份愛，所以媽媽，請妳把多餘的那份愛還給妹妹吧。」
這時我感受到小羽突然拉了我一把，反應不過來的我整個人被拉到門口。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小羽做了什麼，她竟然將我和自己同時出現在媽媽面前！
小羽雙手放在我的肩上支住了我才沒讓我跌倒，也因為這樣我整個人正面向著媽媽……
媽媽看見我的瞬間，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一手掩著嘴巴。
「怎麼……回事……」
媽媽聲音好顫抖。正常來說，要是別人看見有兩個我應該會很驚訝或是害怕，可是我從媽媽的眼神裡，看見了非常深沉的悲傷。
「周……心羽？」
媽媽似乎認為我是妹妹的樣子，因為我和小羽同時出現，所以她大概是覺得我是那個死去的妹妹吧？
我不知道小羽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兩個都出現在媽媽面前呢？這樣的話不就……
等等，難道說……
「妹妹她，回來了唷。」
小羽明亮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果然是這樣，小羽她打算讓我當作是那個死去的妹妹！
「這樣，我們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小羽從後面一把抱住了我，她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這種聲量只有我才聽得見。
「小羽……」
我哭了出來，雙手也抱住她環著我身體的手。
「姿羽、心羽，為什麼……如果這是夢的話，拜託神啊，不要讓我醒來好不好？」
媽媽跪坐了下來，她的淚水源源不絕地流出，彷彿出現在她眼前的畫面是永遠無法達成的夢想，如今竟然奇蹟似的實現了。
「心羽，我們……」
小羽……不對，姿羽在我耳邊小聲地說了一段話。聽完之後我真得差點潰堤，因為那實在是再溫暖不過的告白了。
我強忍幸福到想哭的感覺，用力地點了點頭答應姿羽說的話。
「——媽媽。」
我和姿羽一口同聲地說。
媽媽愣愣地抬頭看著我們倆，在她的瞳孔裡散發出想抓住這一刻畫面至永遠的慾望，又夾雜著深怕這一刻會消失在下一秒的悲痛。
不過媽媽不用擔心了，我和姊姊，永遠不會再離開這個家了。
我和姿羽一起走到媽媽左右，接著抱住了她，讓她兩邊臉頰都沒空著，我和姊姊一起親吻媽媽的臉龐。
「我最喜歡媽媽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人幸福到潰堤的模樣是什麼樣子。媽媽抱住我和姊姊，我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媽媽也是——！」
我和媽媽、姊姊，此刻終於團聚在一起了。放心吧，周心羽，我的妹妹呀，姊姊我一定會代替妳的份，當作是妳一直活下去的。
小羽也是，她終於能夠真正代替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了，而且我和她沒有一個人消失，還能共同生存。
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小羽真的、真的好厲害，如此完美的結果，只有她才辦得到吧。
這一天，是我重獲新生的一天，真正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的一天。
我的名字，叫做周心羽……
END
創作內容
短篇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