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並不是因為,我是成功的研究成果,才繪這麼愛我的,而是真心對女兒的愛喔。
因為啊,爸爸早就拿好多好多人來實驗了呢,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代表爸爸是在最有把握,不會讓我死的前提下,替我打針的。
爸爸為了不讓我生病,才把我變成這樣的,所以他一定是真心愛我的。
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好高興喔。
不管爸爸愛不愛媽媽,我只要知道爸爸是真的愛我,這就足夠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當時媽媽死去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哭了。
那是因為呀,媽媽她一直分居的地方,其實是她真正愛上的男人喔。
她和爸爸結婚了,但卻愛上了其他男人,還和他一直住在一起,並且對我不聞不問,幾乎沒說過多少次話。
爸爸送給她的結婚戒指,被媽媽給丟掉了。
是一個銀色、閃閃發光的戒指。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看見那只戒指,被丟在爸爸研究室的垃圾桶裡面。
之後,媽媽到爸爸的研究室工作的時候,我發現媽媽的無名指上,出現了另一個戒指。
上面鑲有一顆,好大好漂亮的鑽石。
我知道那戒指,並不是爸爸另外送她的。
因為爸爸不可能送更昂貴的東西,給根本不愛的媽媽。
而媽媽也不可能會想帶著,根本不愛的爸爸送的禮物。
所以我知道,那只戒指一定是媽媽外面,真正喜歡的男人送給她的。
我看著小弘媽媽的白骨,想起了這些事情。
這具白骨的右手,被鐵銬給栓在牆上,左手則是癱在身側。
皮與肉都已經腐敗光的無名指,上頭的戒指因為沒有抓力,而鬆鬆地掛在指頭上。
我坐在小弘媽媽的白骨面前,雙手捧著下巴,看著輪廓美麗的頭顱。
我想她生前,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吧。
她待在這裡多久了呢?
在爸爸過世的時候,這裡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還活著,然後是餓死的呢?
還是說,他們全都是實驗的失敗品?
被關在這裡面,一定很寂寞吧?
但是沒關係,我很快就不會讓這裡感到寂寞了。
「小弘的媽媽,妳一定很想小弘對吧?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帶他來陪妳了喔,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呢?」
2
隔天一早,我就先調配好自己的口水稀釋溶液。
為了不讓不小心打翻的東西弄髒衣服,所以我穿上了白色的研究袍。
今天,我先將擺在爸爸研究室,已經空了很久的玻璃箱抬到房間裡,接著把所有小伊蛇通通放到裡面。
「對不起喔,媽媽我今天會帶一個客人回來,所以你們先待在裡面一天吧。」
小伊蛇們很安分地,沒有想要出來的模樣,十條蛇都呈現直立的S型對著我看。
牠們發出的沙沙聲彷彿是在說「沒問題,我會乖」似的。
再過不久,又要進入小伊蛇冬眠的日子了呢。
我將玻璃箱頂端,鑽有氣孔的蓋子蓋上,接著將手放到玻璃蓋上面,數條小伊蛇撒嬌地用吻部磨蹭我手的位置。
不過我想,今年冬天應該不會太孤單才對呢。
我來到浴室,拿起昨天放學回家時,順便買的一把理髮剪刀。
因為我發現,劉海有時候會刺到眼睛,看書或研究時會造成困擾,所以想把它給剪短。
小時候總是爸爸幫我剪頭髮的,但自從爸爸過世之後,我都是拿美工刀削掉過長的部分。
我還是第一次用這麼正常的方式,替自己理髮呢。
我不能去美髮院,因為那是和人幾乎零距離的互動。
理髮師會拿著,可能導致出血的剪刀或電剃刀。
要是不小心刮傷我,並碰到我的血的話,會很危險的。
我將瀏海平平地剪掉,這樣的髮型,很像是擺在二樓某間房間裡的日本娃娃呢。
接著,我把長度及腰的後髮,用有小蛇圖案的髮飾給綁成馬尾,這樣看來清爽多了。
我的雙眼不再蒙上一層陰霾,不過死寂的眼神仍然沒有改變。
或許這種模樣,已經定型無法改變了吧。
今天是禮拜六,下午才有課程,所以我想先到小弘家找他,告訴他我找到他媽媽了。
但就在這時,我才想起昨天小弘寫給我的地址紙條,還被我放在昨天的褲子口袋裡面。
然而,那件褲子現在被晾在後院,表示昨天洗衣服的時候,忘記拿出來了!
我跑出家門,來繞到後院,那一排掛在曬衣架上的衣物前方。
我找到昨天穿的褲子,手伸入口袋找那張紙條。
「嗚……被洗爛了。」
原本是摺成三摺的紙條,現在全黏在一起變成一團紙球,打開來時就會有一小部分脫落。
裡面用水性筆寫的字跡,也都糊成藍色的污漬,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字了。
我真是糊塗,竟然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
這樣該怎麼和小弘說,我找到他媽媽的事情呢?
不知道小弘今天,會不會再來找他媽媽,所以我想先到爸爸的墓前那裡等等看。
就當作是陪爸爸,希望小弘今天也會經過那裡。
我來到依舊被早晨陽光,照得金光閃閃的木林空地,爸爸的墓仍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途中,我採了一些野花,有黃色、白色和紫色的。
我對花沒有研究,所以叫不出名字。
我將花用藤蔓綁成一個花束,接著擺放在爸爸的墓前。
花束躺在墓前的草皮上,只要風一吹就會微微搖動。
上頭的花瓣,彷彿蝴蝶的翅膀在扇動,感覺真是可愛,不知道爸爸喜不喜歡呢。
知道爸爸的真相之後,我更加喜歡爸爸了。
因為過去他為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真心對我的愛。
不管是一起到山下的早餐店買早餐、當我睡不著時會唸童話書給我聽、帶著即將國小畢業的我,到高級餐廳吃牛排大餐,那些全都是對我真正的愛護呀!
爸爸為我付出了好多好多,怎麼說都說不完呢。
我現在,好想好想把一句話,傳遞到爸爸的耳裡。
但是現在,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了……
「爸爸,小伊真的好愛好愛你喔……」
我真的很後悔,有次竟然對爸爸說再也不想理他了。
真想回到過去,教訓一下那時不成熟的自己。
我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答應我,會買很大的巧克力蛋糕給我吃。
我聽了真的好高興。
但是爸爸買回來的卻是奶油蛋糕,明明說好是巧克力口味的。
希望落空的我,那天過後一段時間都沒和爸爸說話了。
直到爸爸把一顆蛇蛋拿給我看,要我雙手捧著它的時候。
一開始我不知道爸爸要做什麼,但他就是要我一定要在那時候,捧著那顆蛇蛋。
最後,被爸爸懇求的我,才終於軟下心接下蛇蛋。
就當雙手捧著它的下一秒,我感受到蛇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接著,蛋殼就出現了一道裂縫,一隻白色的小身軀,從殼裡緩緩鑽了出來。
那次是我第一次,看見蛇寶寶孵化,而且竟然還是在我手上出生,我真的又驚又喜。
『奶油口味也不是不好吃呀,每個東西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就和這隻小伊蛇一樣。妳看,牠可是很稀少的白色品種喔。要是總是吃巧克力口味的,也會膩不是嗎?』
剛孵化的白色小伊蛇離開了蛋殼,並爬到我的手上。
牠那時的身體黏黏滑滑的,加上小小的身體,弄得我掌心好癢,忍不住只好笑了出來。
『呵呵,小伊笑了呢,這幾天都沒看見小伊的笑容了。』
我和爸爸互相笑著。
『真拿爸爸沒辦法,總是愛玩這些把戲!』
然後,為了紀念那次生日吃的是奶油蛋糕,所以我替那隻剛出生的白色小伊蛇,取了個名字——
奶油。
「爸爸,奶油現在還很健康喔。那隻在我手上孵化的小伊蛇,仍然陪在我身邊呢。不只牠,每一隻小伊蛇都很健康。雖然杜老爺已經十五歲半了,但牠還是很有精神呢。」
雖然很喜歡狗狗,但是對我來說,小伊蛇具有的感情更加濃厚。
所以那些死去的麥芽,我只是感到有些可惜而已。
但要是小伊蛇離開的話,我大概會哭很久很久吧。
我已經穿上和爸爸以前工作時,一模一樣的白色長袍了。
如此一來,我是不是也能像爸爸一樣,能夠研究出自己的成果呢?
陽光照射在我潔淨的白色長袍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每次看見爸爸在相同的天氣與時間,穿著長袍在外面伸懶腰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看到了天使,但走近一看總是爸爸。
或許爸爸真的是我的天使也說不定,然而我現在也穿上了相同的長袍,所以我是不是也變成了天使了呢?
「媽、媽媽——!」
原本我想學爸爸的伸懶腰方式,但那個動作只做了一半,身後就響起了男孩大叫的聲音。
回頭一看,是小弘。
小弘果然又來找媽媽了,而且也在差不多的時間經過這裡。
他究竟重複這樣的事情和路徑多少次了呢?
不過,從今天開始他都不必這麼辛苦了。
因為我替他找到媽媽了喔……但是奇怪,小弘剛才叫我媽媽?
我看著滿臉驚喜的小弘,他朝著我這裡飛奔過來,途中還掉下眼淚,他好像真的把我當成是他媽媽了。
要說我跟昨天有什麼差別,那就只是綁了個馬尾和剪短瀏海、穿著研究用的白色長袍而已。
小弘跑到我面前,距離不到三步的時候,猛然停了下來,似乎終於發現我不是他媽媽了。
「大、大姊姊?」
我偏了偏頭,露出微笑看著他,這時他反而更往後退了一步。
「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總覺得,現在的大姊姊和媽媽有點像呢。」
我和他媽媽很像?
所以在地下室的那個白骨,生前和我長得很像囉?
這倒是滿新奇的。
「我和你媽媽哪點相像呢?」
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小弘怯怯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可是他似乎不太敢直視我,好幾次都飄離目光。
「那、那個……都很像,但大姊姊的眼睛和媽媽差很多……」
這麼說來,好像是真的很像。
或許在我眼神變得死寂以前,大概會讓小弘分辨不出來吧?
因為他似乎是看見我的眼神,才認出我不是媽媽的。
「別灰心,我找到了小弘的媽媽了喔。」
小弘的雙眼突然散發出充滿希望的光芒。
「真、真的嗎!在哪裡、在哪裡?」
「別急,我這就帶你去見媽媽,跟姊姊來吧。」
我笑著說,並牽起了小弘的手往宅邸前進。
小弘膝蓋上的傷被創可貼蓋住了,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
我牽著小弘走,他在我後面,我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我的背影瞧。
「大姊姊真的和媽媽好像喔……媽媽也是,上班時總是穿著這種白色的衣服出門呢。」
「喔?小弘的媽媽,是做什麼工作呢?」
「我只聽爸爸說過,她是名科學家。但是科學家有好多種,所以我不知道媽媽是什麼的科學家。大姊姊也是科學家嗎?還是醫生呢?」
我好久沒感受過別人的溫度了,小弘的手又細又軟,體溫也好溫暖,讓我想起過去還小的我。
「姊姊呢,還是個學生喔。只不過,也有在進行自己的研究,所以應該也能叫科學家吧?」
「怎麼樣的科學家呢?」
小弘那孩子的好奇口氣對著我問,我記得小時候也常常問爸爸為什麼呢。
「是研究蛇毒的科學家唷,小弘會害怕嗎?」
我帶著笑容回頭看著小弘,後者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似乎是真的不害怕。
「呵,小弘很勇敢呢,長大後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男生。」
小弘羞紅了臉,食指騷了騷臉頰。
「大、大姊姊也很漂亮……不過,當然還是媽媽比較漂亮。」
「真是的,小弘真不會稱讚人呢。」
說著說著,我已經將小弘帶到了家門前。
這時,小弘突然停下了腳步。
牽著他手的我,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怎麼了?」
小弘有些錯愕地看著我的家。
其實這也不奇怪,因為我家對住在城市裡的人來說,是很少見的豪宅。
第一次看見會有壓迫感,或驚喜感是很正常的。
「好大……這裡是大姊姊的家嗎?」
「是呀,你媽媽被我找到後,就一直待在我家休息唷。所以快進來吧,我想小弘的媽媽也一定很想你的。」
小弘似乎有點遲疑,但最後還是跟著我進來了。
我把小弘帶到爸爸的研究室,我並沒有把開啟的入口關上,所以那陰森的入口就那樣敞在那裡。
「你媽媽就在裡面喔,進來吧。」
小弘往後退了幾步,臉色似乎有些害怕。
「那裡面看起來好恐怖……大姊姊不能把媽媽帶出來嗎?」
「你媽媽似乎走不動了呢,所以只能下去看她喔。」
小弘愣在原地,我只好再次牽起他的手,並往入口走去。
這時我發現,小弘的手掌出了不少汗水,大概是這裡太陰暗骯髒了吧?
我想應該來打掃一下了。
我們來到了雲梯底部,當小弘看見滿地的蛇骨時,猛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好恐怖,我不要走了……」
「回去的話就見不到媽媽了喔。來嘛,小弘的媽媽就在前面而已了。」
小弘似乎已經知道,自己的媽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這裡可沒有半個活著的人嘛。
「媽、媽媽真的在這裡?」
小弘湧出淚水,或許他真的猜到了。
「沒錯喔,我對照過小弘說的特徵了;帶著金項鍊和鑽石戒指,就在右邊第三個房間裡喔。」
我用食指指向我說的地方,小弘吞了口口水,獨自一人緩緩走向那裡。
當他望向那牢房裡的光景之後,怔了一下,接著大哭衝了進去。
「媽媽——!」
小弘的哭聲,不斷從那間牢房裡傳出來,在這用石頭推砌成的地下室中造成回音。
我走到牢房面前,看著小弘癱坐在那具白骨面前哭泣。
他邊哭邊伸出手,摸了摸白骨脖子上的金項鍊。
就是小弘說,是奶奶送給他媽媽的那條項鍊。
我趁他背對著門口的時候,伸手抓住了沉重的欄杆門手把。
接著,把原本敞開的門給關了起來。
老舊的卡榫鎖住的瞬間,發出響徹整個地下室的回音。
這時的小弘才猛然回過頭,臉色蒼白地問:
「大、大姊姊,妳在……做什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