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使勁站起來,自己包紮好胸前的傷,從休息室的衣櫃裡拿出新的上衣,換上。包在繃帶裡的傷口悶悶地痛著,回宅邸之後要是發炎,又得讓阿爾雷德照料了;思及此,我想去醫護室請人替我抹藥,但不確定會不會花太多時間。考慮到最後,我決定先去找阿爾雷德。如果他沒什麼事情,或許會和之前一樣要我自己回去,那時我再去找醫生。
我穿上外套,拉下兜帽帽沿,離開休息室。
我站在往地下二樓的電梯入口,翻下衣領,讓守衛用掃描器掃過我的項圈。
「編號所屬姓名?」
「四二五五。阿爾雷德.寇芬的多洛雷絲。」
「妳可以進去了。」
我走向櫃台,看見阿爾雷德坐在等候區,表情很平靜,幾乎有點放空。看上去就像有某個溫和的東西正在像藥一樣作用,讓他平靜。我靠在轉角,遠遠看著他,有點好奇他在想什麼。
不久,我走向他。我們倆什麼都沒說。他看見我便立刻起身,招手要我跟他走,於是我和他一起走到櫃台。
他站在櫃台前面,沒說什麼,我只得自己探頭進去,向辦事員重複我昨天做過的要求。
「有主人的許可嗎?」
「阿爾雷德.寇芬。」阿爾雷德現了現自己的紅色領帶夾。
辦事員點點頭,對他示意了一下旁邊。「請隨旁邊那個人去貴賓室,您可以在那裡看。」
他跟著另一位辦事員離開,我也加快腳步跟上。
和阿爾雷德並肩行走時,我總是盡可能打直背脊、稍微揚著下頜,讓我不要顯得太畏縮。和他人相較,被黑色裝束修飾掉肌肉線條、矮小精瘦的身形,讓我一點都不像個身經百戰的鬥犬。我還曾經聽到不認識我的人互咬耳朵,問寇芬的當家什麼時候有個這麼大的孩子了。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為了我自己好,我必須盡可能不要使阿爾雷德丟臉。
我是最強的。
光是披著這個名號,我就可以昂然前行。
「請進。」
辦事員一個九十度的端正鞠躬,將我們送進貴賓室。我和阿爾雷德坐上沙發,等待他把影片播放出來。不久,充滿臨場感的影片聲音傳入我耳裡。
「阿杜納一息尚存,而且趁著多洛雷絲檢視他傷勢時一躍而起,幾乎把她的鼻子撞歪啦!」
「我還以為是撞到凹進去。」
「各位觀眾,這是奇蹟的一刻!我們號稱有史以來最沒幽默感、最冷靜的主持人,沃拉,今天居然說了個笑話!」
「此時,多洛摀著臉,很快往空曠的後方退去。似乎是選擇和阿杜納保持距離。」
我不知道開口請辦事員替我快轉是否恰當,於是只能坐立不安地,讓阿爾雷德從相當近的角度觀察我被重創、幾乎打倒的過程。又過了七、八分鐘,我接過觀眾丟下來的獵刀,迴身從阿杜納的頭頂劈落,因為距離太近,而不可避免地沾上他噴濺的血肉和腦漿。
「年中賽預賽第五場,勝利者是阿爾雷德.寇芬飼養的『不屈的多洛』!」
比賽結果宣佈後,有個人從阿杜納那扇門走進場地。我看到這一幕,記憶漸漸清晰。我以為他是來收走阿杜納的項圈的,但他和我隔了兩三公尺,遠遠地向我招手,然後——
「在這裡放大。」
阿爾雷德冷靜的嗓音,在我開口之前墜入空氣。
「好的。」辦事員依言在這段時間選擇放大畫面。
放大三倍之後,畫面依然沒有模糊的情況。我想,這是因為作為鬥犬比賽的佐證,影片的拍攝質量必須很高,才能在裁決有爭議的比賽時當作有利的證物。放大以後,影片再度重播,這次我能清楚看見那個男人的表情,甚至是眉頭擰起來的角度。
他看起來比我以為的還要年輕,若不是身形高大,或許我會說他是個男孩。他的金髮看起來有點暗淡、了無生氣。他的眼睛顏色宛如臨冬時即將枯萎的野草,是綠色,但是很淡、病厭厭的。
然後,我看見了。
那個動作很細微,但是是真的。他稍稍拉下了自己的紅色領巾,朝我眨眨眼。
那個男人做完這個動作便離開了,而我砰地一聲倒地。看見這一幕,阿爾雷德放在沙發上的手似乎緊握成拳,使沙發皮發出彆扭的皺摺聲。不久,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問我要不要吃糖。我低下頭,側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知道我不該拒絕。
我接下裝了糖的藍色小袋,阿爾雷德便開口,要我自己先回去。
離開貴賓室以後,我循著指示牌前往同層樓的醫護室。我以前沒有來過醫護室,大多時候,我的傷不是重到讓我走不出這裡,便是輕得似乎沒有必要包紮。不過今天比較特殊,我這樣想,不上藥的話,胸前的傷可能會惡化。一想到我受傷的這件事,剛才漂離我腦海的疼痛感覺又回來了,我摀著胸口,忍不住皺眉。
戰鬥時,即使受到重傷,我也能把意志壓抑到幾乎忘記痛楚;這樣做的壞處是,當我結束戰鬥以後,會被忽然千斤壓下的疼痛侵襲,幾乎站立不住。不過那是一段時間前的事了,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都保持高度集中,除了避開危險,也是為了壓抑疼痛。
「是來包紮的嗎?」
我正要開門前,旁邊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我轉頭,看見身穿藍色制服的女醫護員,拿著一疊文件,看著我。
我點點頭。
進去醫護室以後,值班醫生不露情緒地檢視我的傷勢——想來他們在這種地方工作,應該早就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傷患了,即使我是個女孩,他也絲毫沒有一點驚訝。不過,做完全身檢查,醫生看了看醫護員手上的紀錄表,對我露出有點責備的表情。
「妳有太多傷了。」
他比了比我的臉、肩頭、背部、腳,這些經常受傷或被毆打的地方,有著很多好到一半,就又受創的傷口;儘管我驚人的意志力(說到這裡,醫生用狐疑的表情看了看我)能無視這些傷口,避免讓它們減緩我的行動,並不代表我能就此忽略它們的影響。
「這樣下去妳遲早會、怎麼說啊,壞掉。」醫生翻了個白眼。「就像老是隨便修修,就又投進生產線的機器一樣,對,是可以繼續運作,但哪天會突然砰一聲四分五裂,誰曉得呢?」
「那該怎麼辦?」
「我替妳做個更細致的全身檢查。」醫生拿起鋼筆,習慣性地轉著。「而且有必要做長時間的修復動作。」
如果他不是在跟我對話,我會以為他在說機械維護之類的話題。
「——而且,」醫生又說:「我很好奇,妳這個孩子的身體組成是不是有什麼特異之處。按理來說,作為鬥犬上場的人,通常都要是成年男性,或至少具備相當發展潛力的少年;但是妳只有十四歲,卻有和那種人一拼高下的體能……身高也好體重也好都只能說瘦弱,卻有這種肌耐力跟爆發力、嗯……」
「這樣很奇怪嗎?」我問。
「也不是奇怪,或許妳是某個基因改造實驗的結果。」醫生說,瞇起眼睛。「妳介意讓我替妳做個檢查嗎?我可以順便替妳檢驗基因,如果妳本來對此一無所知,可以趁這個機會瞭解一下。」
「我需要知會我的主人嗎?」
「不用,基因改造的鬥犬沒犯法。應該說,為了玩鬥犬而去搞基因改造那套其實沒價值。一般來說,鬥犬算是半消耗品,輸掉就沒了,我還沒聽過有誰為了勝出比賽,而特別培養基因改造的鬥犬。這樣太貴了,而且那是長遠的實驗計畫,不花個十幾年看不到結果。總之,這可以說是我的個人興趣吧,況且,妳應該也會想知道妳為什麼這麼……異於常人。」
「還好。」
「檢查不會花太多時間,大概一個小時。怎麼樣?」
我想了一下我的門禁時間,離現在還有三小時半。「確定一小時就可以檢查完?」
「包括驗血。」
我點頭,然後照醫護員的指示走到旁邊的房間,脫掉衣服,換上病人服,躺上一張床。一台白色的機器擺在床的尾端,中間有個能夠容納床的空洞。
我躺在床上,試著放鬆,然後感覺眼皮變得很重。
「妳可以睡個覺,待會醒來以後就可以走了。」
床緩緩移動,往機器裡移動的同時,醫生的聲音傳進我耳裡。
我陷入沉睡。
(待續)
力行兩天寫一篇!因為準備期末考實在太無聊,沒事的時候只好繼續推進寫文進度……
本來和回憶篇應該是一起的,不過光是這章就有兩千八百多字,只好把回憶篇放到下一章去了(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