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月下旬開始，我就很期待小伊蛇們醒來，在家的時候幾乎都待在蛇窩前看著牠們。
就在寒假結束後的第二天放學，偏黃褐身黑環紋的布丁已經醒來了，那天是二月四日。
每年布丁都是最快醒來的，而每次最慢從蛇窩裡出來的總是奶油。
從那天開始，纏繞在我身上的蛇從只有布丁，接著不斷增加。
奶油果然還是最後一名，牠一直都很貪睡。
二月十二日，天氣已經漸漸出現暖意，十條小伊蛇全都結束了冬眠，孤單的季節就這麼過去了。
小伊蛇是夜行性的蛇類，可是自從牠們被爸爸隨意放養在屋子，與我親密相處之後，就開始模仿起我的作息了。
我醒來的時候牠們也會醒來，而我睡覺的時候，牠們就會到我的房間裡，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伊蛇便不曾咬過我了。
以前放養的時候，我有幾次都會不小心踩到或壓到牠們，接著我身上就會多出兩道咬痕。
不過現在牠們已經不會咬我了，就算弄痛了牠們，也只是發出抗議的嘶吼，那種眼神和聲音彷彿是在說「這樣很痛耶，媽媽！」的樣子。
我很喜歡家中的每條小伊蛇，因為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就像家人一樣，我跟冷血動物之間漸漸有了深厚的感情。
睡覺時，十條濕潤且冰涼的觸感，在我身上爬竄，不時還會鑽進我的睡衣裡面。
我不必擔心會壓死牠們，因為以蛇的柔軟度，可以從我和床之間的縫隙裡鑽出來。
我很喜歡小伊蛇的觸感，很滑很舒服，尤其是夏天很熱的時候，甚至不用開冷氣或電扇，因為我的體溫會分給冷血的小伊蛇，而小伊蛇身體冰冰涼涼的，讓我睡得很安穩。
我睡覺有個習慣，那就是會抱著體型最大的布朗尼。
牠是一隻深褐身無花紋的小伊蛇，牠的身長、粗細都和爸爸的手臂很像，所以每當我抱著牠，都讓我覺得正抱著爸爸的胳膊入睡，感到很安心。
布朗尼從不反抗我抱牠，牠還會用頭部貼著我的臉頰，冰冰涼涼的觸感在夏天更舒服，只不過牠濕黏的舌頭總是弄得我好癢。
自從我毒死了楊小姐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做惡夢，彷彿她的靈魂在我耳邊不斷怒吼，讓我好幾次從睡夢中驚醒。
更久之前，我毒死那名色狼的時候也是，都曾發生過這種情況。
不過只要小伊蛇陪著我睡覺，我就不再作惡夢了。
我也努力去忘記殺過人的記憶，讓楊小姐的長相和身上的香水味，從腦海裡完全根除。
有小伊蛇陪伴後沒幾天，楊小姐那受神經毒素痛苦的眼神，已經像被丟進大海裡的畫一樣，色彩被海水暈開變得模糊不清了。
2
三月的某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有一條小伊蛇不見了。
我很著急，因為怎麼數都只有九條。
為了確定是誰不見，所以我仔細點了名——
奶油、杜老爺、聖代、阿奇儂、布丁、夾心、法奇、布朗尼、雪糕……
奶昔，是奶昔不見了！
牠是一條白色、偏淡黃，體型最小的一條小伊蛇。
真是的，到底跑哪裡去了？
奶昔一直都很乖，牠和夾心與法奇都從沒有咬過我，而且每當我回家的時候，牠與法奇都會在玄關那裡迎接我回來。
我找遍整間房間，床底或是衣櫥底下都沒有看見牠的身影。
我大聲呼喚奶昔的名字，牠卻一直沒有出現。
我擔心到都快哭出來了，真想翻遍整棟宅邸的每個角落，可是今天卻是上學的日子，我得必須去學校才行。
我知道奶昔很貪玩，看到窗戶外頭有小動物都會爬出去追逐，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了。
會不會也是跑到外面去玩了……不行，上學要遲到了。真希望我回家的時候奶昔會出現，不要在森林裡迷路了才好。
我抱著擔心的心情換上制服，背起放在房間衣架上的書包後，便來到山下的公車站牌，搭公車上學去了。
我一直掛心著奶昔，所以路上都心不在焉的。
到了學校，開始上第一節課時，我在那個時候找到了奶昔。
那時我打算拿出那堂課的數學課本，卻在書包裡摸到了熟悉的東西，又滑又冰的蛇鱗觸感從指尖傳來，裡面的條狀物蠕動了一下，還撒嬌似的用舌頭碰觸我的手背。
我探頭往書包裡一看，奶昔的身影捲在裡面，牠那雙黑黑的小眼睛對著我，舌頭不斷抽吐。
還好老師還沒來，所以同學的聊天聲很大，把奶昔發出的沙沙聲給蓋掉了。
真是的，竟然躲在我的書包裡面，跟著我來學校了！
我故作鎮定拿出數學課本，然後觀察四周同學的視線。
我不能讓奶昔留在書包裡，因為難保牠不會偷跑出來玩耍，一定要讓牠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才行。
最後我想出了一個辦法，趁著同學們不注意的時候，把奶昔的頭抓出書包，接著塞進衣服裡面。
奶昔似乎也明白我想要做什麼，所以牠在我衣服裡面盤住我的身體，接著整個身體都躲了進去。
「不可以出來喔，要乖乖的，不然我會討厭奶昔喔！」
我低著頭對衣服裡的奶昔小聲地說，我感受到奶昔的吐舌舔了我身體兩下，不知道牠是不是明白了。
我衣服下面藏著奶昔，幸好還是春季服裝，長袖加上裙子，要是短袖的話就糟了。
奶昔能活動的範圍，從右手臂到左手臂與腰部上方，雖然我上衣只穿一件長袖，所以奶昔是直接接觸我的皮膚躲在裡面的，不過只要牠不跑出來就不會有問題。
但是奶昔真的很貪玩，有次我下課去上廁所的途中，牠好奇地爬到了我的裙子下，身體盤著大腿從裙底探頭出來瞧。
幸好那時周圍沒有人，而且奶昔的體型也比較小，大約只有我大拇指和食指捏成一個圈的寬度。
「奶昔壞壞，不可以到那邊啦！」
牠這個動作讓我的裙子一角被翻了起來，我輕輕推了牠的頭後，牠才爬回我的上半身。
接著是午飯時間，牠應該是嗅到了雞肉的味道吧？
雖然小伊蛇的主食是青蛙、老鼠和蜥蜴，但有時候也會吃小雞或是體型較小的鳥類。
那天午飯正好有雞腿，當我在啃雞腿的時候，奶昔從我的衣領探出頭來，舌頭還舔到了我的臉頰。
我當下很慌張，因為有一位跟我很要好的同學，正和我面對面吃著便當。
不過我的運氣還算好，奶昔探頭出來的時候，對方正好低著頭吃飯，我趕緊將奶昔塞回衣服裡面。
「嗯？我剛才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在小伊旁邊耶。」
我把奶昔藏回衣服裡，那名同學也正好抬頭起來，嘴裡還咬著油滋滋的雞腿。
「什、什麼都沒有啊，是小春看錯了啦。」
我慌了手腳，唯一想到的辦法只有裝傻了。
「我才沒看錯呢，小伊的衣服裡面好像有東西呢！妳看，衣服都鼓起來了。」
小春好奇地站起身子，走到我身邊想要探個究竟。
我用雙手遮住奶昔所在的位置，但牠纏到背後的部分遮不到，所以我面對著小春往門口退去，打算先離開教室。
「我、我突然想上廁所，等下就回來——」
「不行，一定有什麼有趣的東西，讓我看看嘛！」
「不可以……」
糟糕了，小春是天生的好奇寶寶，要是她感到有興趣的東西，一定會想當下就知道答案，絕不拖泥帶水。
「什麼不可以，我跟小伊當了這麼久的朋友了，有什麼東西不能告訴我的呢？」
小春抓起我的手腕不讓我逃跑，這時我感覺到奶昔猛往我的袖子鑽去，我想應該是小春對我施力而惹怒了奶昔。
奶昔想咬小春，所以我趕緊將小春給推開，她被我推倒在地上，而霎時間奶昔露出毒牙的頭也從我的袖口伸了出來。
那一幕被小春給看見了，她瞪圓雙眼，臉色發青地看著我。
我想把奶昔藏回衣服裡，但是奶昔不肯回去，牠對著小春憤地嘶吼，接著全身都爬了出來。
「不准對媽媽動粗！」我彷彿從奶昔的嘶吼中聽到了這句話。
當奶昔纏繞在我的肩上，並亮著利牙對著小春，這時全班的視線都往我這裡看了過來。
「呀——！有蛇！」
一名膽子出了名小的女同學率先大叫了出來，原本寂靜的教室才忽然爆出騷動，每個人都以我為中心往周圍退開。
完蛋了……這下大家都看見了。
會不會有人去報告老師呢？
奶昔會不會被老師沒收？
我帶毒蛇來學校，一定會受到校長關注的。
都是你，奶昔，都怪你貪玩跟過來啦！
要是有人想把你抓走怎麼辦，我都為了你們毒死了一個人了，我不想再有任何人帶走你們了！
我雙手緊緊抱住奶昔，這時牠才閉上嘴巴，把那兩顆毒牙收了起來。
「大、大家不要擔心，奶昔牠很乖的，所以拜託…‥不要報告老師好不好……」
我好難過，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還以為可以一直隱瞞下去，要是家裡養著小伊蛇的事情，被大家知道的話，那麼我身體有毒的事情，是不是總有一天也會被發現呢？
我才不要那樣，若被發現的話，或許就會知道那名色狼，和楊小姐是我毒死的……
如果我被抓去坐牢的話，就會和小伊蛇們分開了，我不想要那樣！
「小伊，妳……把蛇當寵物？」
小春全身顫抖著，看著現在正乖乖趴在我肩上的奶昔，難以置信地說。
我沒有否認的餘地，所以只是摸著奶昔的身體，點了點頭。
我想大家從今天開始，就會疏遠我了吧。
就算還不知道我充斥著神經毒素，但誰會想和周遭都是毒蛇的人在一起呢……
「好酷喔！」
小春突然爆出了出乎我預料之外的宏亮聲響，而這個聲響也打醒了很多人，好幾個有膽量的同學都往我這裡圍了過來，臉上一副新奇的表情。
「妳是怎麼養的，牠有沒有毒呀？」
「妳把牠放在身上，牠都不會咬妳喔？」
「我可以摸牠嗎？」
「近看才發現牠好可愛喔！」
我怕他們會惹奶昔生氣，所以我雙手將奶昔的頭給抱在懷裡，就怕牠咬人。
結果奶昔似乎是第一次被那麼多人看著，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害怕了，牠從我襯衫釦子之間的縫隙鑽進衣服裡面。
「哇！好可愛，小伊好像蛇媽媽，牠躲進去了耶！」
「好羨慕小伊唷，要是我根本不敢養蛇。」
我被無數雙看到新奇事物，而發出光芒的眼睛注視著。
我現在腦袋一片空白，本來以為大家會怕我和蛇相處，卻反而被人崇拜起來了。
某位男同學向我提問：
「那蛇是什麼品種啊？」
「小伊蛇……我都叫牠奶昔。」
小春驚訝地說：
「小伊蛇？和小伊的名字一樣耶！」
「應該沒有毒吧？看妳這麼不害怕的樣子。」
我考慮了好久，在想要不要說謊。
但最後我決定了，為了讓同學們不要太接近奶昔，所以我說了實話：
「小伊蛇分類於眼鏡蛇科，擁有劇毒。」
聽到這裡的大家霎時安靜了下來，並一致地向後退了一步……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短篇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