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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柏……」
異常豐沛的情感湧上心頭,這感覺比前回看到宇柏自殺時還更為強烈,不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當初宇柏是自願犧牲,現在則是我誤殺了他。
同樣的人、相同的事,兩者間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因為感受不同……前次,我感受的是「朋友的死」,今次則視「我害死了朋友」,兩者全然不同,多了一份很沉重的負擔——自責。
就像彩券沒中和把中獎彩卷弄丟,前者只會小小失望一下,後者卻可能捶胸扼腕,感到十分惋惜,因為曾經有過發財的機會,自己卻將它從手邊溜走。
對……就跟我一樣,所以會自責,會給自己許多無形中的負擔,然後這沉重的負擔,將使人走上絕路……
這時……我所要做的,是放下。
死者不能復生,這道理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不能再去想過去了,只能專注在當下。
向前。
我所要做的僅是向前。
我果斷地握著那瓶水往直梁方向走,即便腳仍有陣痛,但在距離不遠、疼痛不劇烈的情況下,我很快地來到另一面的書櫃。
但當我正要蹲下身,準備遞水給直梁時,腳卻碰到了某種東西……
會是什麼?不對……是會有什麼?這地方根本就沒什麼東西啊,等等,這個地方,難道是……
……好一本大爛書!這分明是要看我去撿書時,內心糾結的情況,狠!這本書太沒良心了!
我不想中那本書的計,所以絕對不會去撿……
我低頭一看,果不其然,那本令人作嘔的大爛書出現在我的腳邊,而且居然不是闔上的狀態,而是某面朝上的情況……那面是作者序言。
當下真有想把它撕爛的衝動啊!不過序言居然寫:「宇柏:『你忍心嗎?這樣撕爛它?』,呵呵呵呵……」
……好一本大爛書!他就算寫個「請勿撕爛本書,否則你是笨蛋」這種小孩子的話也沒關係,但居然動用宇柏,而且居然還嘲笑我?
好高程度的諷刺,有一套!幕後的,你有一套!
我一把抓那本書,把它扔地老遠,但那本書承襲它一貫的風格,被丟出後竟一個彈跳,剛好立直在地面,而且作者序言依然面向我!
作者序言:「聽。」
聽什麼?被關在這鬼地方後,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聽過什麼除了我以外的聲音了,你這是叫我聽……
「水……」
啊?
這是……聲音?人……人的聲音?不可能啊,哪有什麼人……等等,那方向……
我循聲音方向望去,而那方向所在之處……有人,確實有人,而且那人不是別人,是在這個空間裡除了我以外唯一的活人——直梁。
照方向跟他所說的言詞來看,應該錯不了。
「水……」那嗓音沙啞,如同一口枯井,丟石子下去僅能聽到鏗鏘的撞擊聲。
直梁他一定很無助吧?畢竟他可是完全看不見這瓶水的存在,一定會感到焦躁。
看著手中的那瓶水,我很明白自己要做些什麼。
「嗯。」我握著水瓶,將它送入縫隙之中,期望直梁能夠看見。
而為什麼說「嗯。」而不說「喝吧。」、「你一定很渴吧?」之類的話,因為要顧及直梁的感受。
這是幫助,不是施捨,要盡可能的讓對方有顏面。
更重要的是,雖然我不認為直梁會是拿命開玩笑的人,但若他想跟宇柏一樣犧牲,那這有可能成為最後一根稻草。
不能讓那樣的情況發生!絕對不能!
……活著,讓我們活著出去吧,直梁!
「水……」我從瓶蓋附近感覺到一股微弱的力道,而那力道跟先前的宇柏無太大差異。
他握住了瓶身前端,而我當然是準備把手鬆開,使力道微弱的直梁能夠拿到水,但當我鬆開手的瞬間,我的視線瞥見了一個東西。
——那本書,那本類人作嘔的書。
它直立著,以作者序言那面朝向我,並寫著:「渴死吧。」
我不自覺地去抓住那瓶水,莫名的反應,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等等,這是陰謀……這是陰謀啊。
在宇柏要拿走水時不是就碰過完全一樣的情況嗎?我反射性握住了水瓶,但就因為這樣,宇柏才會死去,而現在的情況根本完全一樣。
故技重施,幕後沒人性的傢伙在故技重施。
我是不會上當的!況且,直梁的情況跟宇柏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宇柏那邊的空隙,取走水就會被封住,但直梁這邊不同,因為有一罐洋芋片支撐著這縫隙,不用擔心縫隙被封住,水到他手上回不來的情況。
我鬆開了手,而那股力道也在同時間把水給抽了過去。
很好……我做的很好,我做到了,我拆穿幕後那個陰險傢伙的詭計,然後就是——一起活著出去,直梁你說對吧?
我往那縫隙看去,但此時卻看到一隻纖瘦的手……不,是近乎如骨頭一般的手掌。
關節清晰可見,經絡自然不用說,而且我看到一部份手臂的情況,那手幾乎已經看得到手臂的兩條骨頭。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直梁的手怎麼會變成那樣?我正疑惑,但此時一個畫面令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抓住,那隻瘦骨如柴的手臂抓住了那罐洋芋片。
此瞬間我還聽到了兩個聲音,一個似乎是他肚子發出的響亮飢餓聲,另個似乎是來自他的喉嚨。
「嚕嚕嚕……」那什麼聲音?感覺某種東西快速通過喉嚨……
等等,直梁他還能有什麼?那當然是——我剛剛給他的水啊!
那瓶水我可是一滴都沒喝啊!你這樣豪飲,是要我渴死不成!
「渴死吧。」
……好一本大爛書!太陰險了!實在太陰險了!
我隨即伸出手抓住了那罐洋芋片,因為若連這都被抽走,我就完全得不到食物與水源了。
但另一邊,那看上去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手,卻施以不小的力氣想要將這罐洋芋片從縫隙中抽走。
而且那力道似乎比我預期的還大。
這樣下去不行啊,會死的……我可是會死的啊!
「直梁你看清楚啊!你拿走這罐洋芋片是會殺了我的!」我高喊,並死命地緊抓罐身去阻止他將洋芋片取走。
「我……好餓。」對面傳來低沉的嗓音,雖然聲音不高也不大,但比起不久前沙啞的聲調,明顯好了許多。
直梁他到底已經喝下了多少水……該不會……
「直梁!水還有嗎?該不會你……」
另一邊回敬我的……
——是寶特瓶被擠壓的聲音!
沒良心!直梁你太沒良心了!我們曾是多好的朋友?你說啊……直梁你說啊!
「你說啊——你說啊!」我枯乾的喉嚨吼出沙啞且激動的聲音。
饒不了你……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將此時的忿怒權轉換成力量的催化劑,施以全力,死命地想要將這罐洋芋片搶過來,而似乎是我的怒火真的激發了我的力量,似乎感覺到彼此間力量的平衡漸漸改變。
洋芋片開始往我這邊緩緩移動,而在它移動了約莫十多秒的時間後,對方的力道似乎終於疲乏,一瞬間力道歸零。
而在那瞬間,我抓準機會用力地抽走那罐洋芋片。
哈哈……我贏了,直……
我語未結,因為我並未聽到一個聲響——上面整疊書落下的聲響。
我往那縫隙一望,我隨即看到某樣東西取代了這罐洋芋片,卡住了那個縫隙。
一個已被扭轉的寶特瓶,而且我看了瓶內壁上的——水滴。
此時為什麼那樣的東西可以撐起這疊書已經不重要了,此刻我眼中,所見的只有「他有水」的事實。
直梁他一手抓著扭轉的寶特瓶,而他另隻手則是掌面向上攤平,彷彿在要什麼一般……
我是笨蛋嗎?他這行為意圖很明顯啊!
交易,他要跟我交易!他要用加起來不到二十毫升、近乎空的水瓶跟我換一灌滿滿的洋芋片。
他……
我……
我……我換。
當下我眼淚瞬間流出來了,我換……我跟你換!即便這條件這麼不公!但我還是要換……不,是我只能換。
我沒有選擇餘地,為了能活多一分多一秒只能這樣做(人不喝水,只能撐三天,但喝水不吃東西卻可以撐三星期)。
我……我不甘心啊!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直梁他會是有利的那方啊!不公平……神太不公平了!
低聲地抽泣,我逕自流下兩行眼淚。
我緩緩地將洋芋片放到他的手上,並伸手去拿縫隙中的那已被扭轉的寶特瓶……
但在他拿到洋芋片的瞬間,他不但立即將洋芋片收走,而且連另隻手都往回抽,而我正要去拿水的右手……
「啊——」
——慘叫!痛不欲生的慘叫,沉重的書垂直地落下,砸在我的右手上,瞬間我痛的連眼睛都睜不開。
「啊……啊……」我痛苦的呻吟,而痛覺絲毫沒有放過我的意思,他們竊據我右手所有的神經,使我感覺到極劇烈的疼痛及麻烈感。
而那陣痛實在太難以忍受,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待續……
《留個言吧^_^下一篇將於6/22發文,希望大家再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