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
耳邊傳來滾輪滑過軌道的聲音。護士拉上了綠色布幕後，轉過身來加入搶救行動。媽的，她屁股有夠翹的。
逆光聳立的人影掩蓋了視角週遭，除此之外，視線內只有一盞天殺亮的日光燈，亮到讓人看不清天花板的顏色。
他們扳開了我的嘴，不知道插了什麼玩意兒進去，在喉頭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我想起某個傢伙怒張滿漲的老二，也曾在同一個地方摩擦著，弄得我一嘴腥。
噢！Fuck！他們應該不會像他一樣，也要搞我屁眼吧？
算了，這沒啥好在意了，反正我脖子以下的部份早就沒了知覺，要搞就給他們搞吧。
啊……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呢？嗯……我想想，當一個人被銀白色烤漆的休旅車狠狠撞上時，人不在這還能在哪？
說實在的，撞上去那瞬間真的不怎麼痛，只感覺到衝擊與失重，接著整個世界開始朝向一邊傾斜，然後劇烈地旋轉、搖晃。率先著地的是我的側臉，伴隨著如榔頭重擊般之痛楚的，是在耳邊迴盪的低沉微音。
我不太清楚那到底是『喀叻』還是『咯啦』，反正那聲過後，就再也感覺不到除了頭以外的其他部位。
那輛休旅車停了下來，倒車。它的後輪跟我是如此的接近，我甚至還能看見胎隙之間卡著的泥巴、碎石與狗屎。
鋼圈在我眼皮子下轉了半圈；輪胎輾過我的胸口，鮮血湧上喉頭。紅色的血液在黑柏油路上淌流，緩緩流向路旁的排水溝。
人行道上的人們好像在盯著我瞧。我不確定，因為這視角看不見他們的臉，只能看見一堆鞋子、襪子、褲腳與腳踝。
休旅車上哪了？不知道，反正它已經駛離我視線外。
有人在大喊，我聽不清楚內容。該死的血堵住了口鼻，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我咳了一聲，感覺不到肺的收縮，很詭異，但總算是順暢了點。
尖銳的鳴笛聲傳入耳中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視線從柏油路與一堆腳踝，換成了灰色的車頂與幾張焦急的面容。
然後是更多的人臉、看不清的天花板與亮死人不償命的日光燈。我想這裡是醫院吧？
Fuck！我好像已經無法眨眼了！
喂喂，誰幫我把枕頭托高點？這角度燈光會直射眼睛，很不舒服。拜託幫幫忙，我就剩顆頭了！
其實，我多少想過自己會落得此下場，畢竟……我們都幹過很多很過分的事不是嘛？但活著不就是如此？嘿，我們注定是要靠動物屍體活著的生物啊！不殘忍能活嗎？
一般人們都把人分成兩類，說是好人與壞人；我不太贊同這說法。我同樣把人分成兩類，只是分別的方式更單純些──你在意的人與你不在意的人──對後者做盡兇殘無情之事有什麼不對？人不都是這樣？
真要說我做錯了什麼，大概就是幹得不夠絕吧。我不應該只是弄殘他還挖出他一只眼，我該殺了他才是。畢竟殺了他不過就是賠一大筆錢而已，但搞得他半生不死……我當時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管他誰講的，這句話還真他媽的講對了。
嗯，那個戴眼鏡的大哥，能不能幫我點根菸？我想哈一管。菸盒在我褲子左口袋，打火機也在一塊。
我知道這裡禁煙，但通融一下吧，這說不定是我最後一管耶！你嘛幫幫忙！我是說，你們都能往人身上施打管制藥品了，還介意這一兩管菸幹啥？
喂喂！我的頭沒事，別脫我帽子，我可不想讓人看見那道疤！
Fuck！誰把燈關啦？這樣他要怎麼找我的ㄧㄢ……
※
《竹竿》
這是在開玩笑吧？對，一定是。他老是愛開玩笑。
胖子來了，但不知道在門口邊張望什麼，是在找熟人嗎？沒錯，因為當我倆視線對上時，他毫不猶豫的跑了過來，滿身肥肉抖動。
不清楚；面對他的詢問，我給了這樣的答案。
蘇大哥沒有透露太多詳情給我，只說Leo傷得很重。我想，最好還是別告訴胖子比較好，他這人情緒太直接，不難保他會直接衝過去掀簾子。
誰拉得住他啊？我可辦不到！
我希望這只是個玩笑。過沒多久，那矮子就會拉開簾子，好端端的站在我們面前，嘲笑著我們的瞎操心。到時候胖子肯定又會氣呼呼的追著他跑，然後搞得自己氣喘如牛，連他的車尾燈都看不到。
對，一定會這樣。所以不能讓胖子去掀簾子，不然這個惡作劇就毀了！
他不可能就這樣死了。他不能這麼做！
他怎麼能扔下我們先走？幹！我們的未來呢？我們共同的理想呢？他的死亡可不在這些計畫之中。
Leo，你他媽的得給我熬過來！我們都熬了那麼久了不是？
我們會一起念完國中，考進不怎麼樣的高中，唸完三流的大學，成就自己輝煌的人生。我們會各自成家，一同變老、變胖──雖然我很難想像胖子變得更胖的模樣──然後會在一張擺滿酒菜的大桌上，舉杯笑道：「啊，想當年啊……」
拜託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這回我會陪你一起笑胖子，兵分兩路跑給他追！
所以蘇哥，請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不要走過來！不要靠近我身邊！
我他媽的不想知道你將告訴我的話！
※
《阿仔》
簡老大在蘇哥耳邊咕噥了幾句後，蘇哥點了點頭。蘇哥要我們去見Leo最後一面，去跟他告別。要多久都沒關係，這方面他都打點好了。
竹竿起身，面如死灰。他腳步蹣跚的走過走廊，轉進前方轉角。
蘇哥問我為何還坐在這，我說我不敢。我不敢去見他最後一面。我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情景，我不想再有那種回憶。走廊轉角傳來淒厲的吼叫；只有一聲。
「……我去抽根菸。」蘇哥拍著我肩膀淡淡說道，步出了急診室。
竹竿回來了，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我感覺他快散了。
我漠然地盯著彼端的白色壁面與椅座，無法形容那種在體內滿溢著的感受。竹竿的指尖抓著自己額頭，慢慢往下拉至下顎，在臉上留下好幾道紅色抓痕。
我們的情緒似乎跑錯家了。
照理來說我才是那個抓著臉的人，而他應該會死盯著牆壁看才對。還是說，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
竹竿在我身旁扭身沉吟著，活像是恐怖片裡被惡靈附身的人。最後他跪在我的面前。
「胖子，」竹竿拍著我的臉：「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我望著他，沒有回話。他的瞳孔中有著某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
「打我！」我賞了他一巴掌。
「不是這樣！」竹竿握住我的手，把手指向內收成拳頭，擺在他頰上：「揍我！」他說：「揍我揍我揍我揍我揍我揍我──」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呼吸急促。我如他所願，揮了一拳。
他向右邊倒去，又迅速撐起上身：「不夠不夠不夠！再來再來再來！」
我們兩人幾乎是同時起身，我對準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下巴、左臉、右臉，偶爾再踢上幾腳，他沒有抵抗，甚至連防禦的架勢都沒擺出來，強迫自己承受這一切。
我也沒有客氣，對著他單薄的身軀一拳接著一拳。我在他身上發洩著，發洩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無法形容那種情緒，只知道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
這途中沒有任何人上前阻止，好像就這麼打死他也沒關係。
最後我拎起竹竿衣領與褲腰，一個仰身將他抬了起來，往牆上扔去。他在壁面上黏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便掉了下來，摔在椅子上，然後滾落地面。
我坐倒在醫院地板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們在搞什麼？」蘇哥回來了，望著在地板上癱成一堆的我們問道。
竹竿的身體抖動了一會兒後，伸手掩住他滿是腫脹與瘀青的臉。他仍不可遏止的發顫著。
「老大，老大……」竹竿歇斯底里的吼道：「我難過的想死，可是我哭不出來啊！」說完，竹竿掩面仰天狂笑。他的眼角仍是乾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後，我一頭往後栽，跟著他一起在醫院的地板上，似哭的笑了。
我們一滴眼淚也沒流。
這是投稿作。槓龜的。
整個篇章內容不斷的轉換視點角色，都圍繞著故事點上的某件事。主要角色為Leo、竹竿與阿仔，也是故事中最常做為視點角色的三人。
仔細想想，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收。
我坐在電腦桌前，反覆的把這檔案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復原、刪除……次數之多，勘比性愛或自慰時摩擦外生殖器的次數。不過這可是一點快感也沒有。
最後我點了刪除。清理資源回收桶前，我決定把這段拿出來。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答案？你說是吧？
創作內容
顱骨內的空間 (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