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羽啊，來跟奶奶說一下話啊，自從妳五歲之後，奶奶就沒看過妳了。趁著今天來掃墓，來讓她看看妳長得多大了。」
爺爺對著我這麼說著，我有點不願意地皺起眉頭。因為他說和奶奶說一下話，就是雙手合掌，看著奶奶的墳墓照片在心中說話，這種方式真的能讓過世的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嗎？
我從來就不相信宗教習俗，所以這種對我來說沒有意義的事，我實在不太想去做。
但我還是來到了奶奶的墓前，雙手合掌看著那張笑得慈祥的黑白照片，不過心中卻沒有想任何話語。
「奶奶她啊，在妳小的時候總是特別疼妳，妳想要什麼，就算妳爸媽不同意，奶奶還是會偷偷把妳要的東西買回來送妳。或許妳早就已經忘記了，但那些事爺爺我一直都還記得喔。」
不，我並沒有忘記，我知道奶奶以前確實非常愛我。小時候很多玩具、娃娃也都是奶奶送給我的，但在她離開的時候我卻沒有哭過，或許是因為小時候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然而在我長大了以後，對奶奶的許多感情也隨著時間漸漸淡去了，因此我一直都沒有因為她去世而感到哀傷過。
「姿羽妳已經國中七年級，再過幾個月就要放暑假，升上八年級了吧？妳爸媽多久都沒送給妳想要的東西了呢？不如趁這個機會，和奶奶說一下妳想要什麼，或許她一樣也會送給妳喔。」
想要的東西……現在的我，其實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因為現在的我，想要的並不是物品，而是摸不著、看不見的東西——
我好想要友情、我好想要受人關愛、我好想要跟一般人一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不能擁有正常人應該擁有的東西呢？
好像就是從奶奶過世了以後，就沒有人疼愛我的關係了吧？也因為我和爸媽搬出去住，也很少看見同樣對我不錯的爺爺了。
父母總是對我期望很高，但我根本沒有他們想像的這麼好，一旦我沒辦法達到他們的標準，就會被責備、被教訓。
而我對他們說什麼，換來的也總是不認同和責罵，所以我漸漸開始變得孤僻、不愛和人說話了。
所以才會造就現在的我吧？其實我也想變得開朗、變得活潑，但是被這樣的環境給洗禮之後，我再也沒有那種勇氣去和人接觸了。
我閉上眼睛。吶……奶奶，妳真的可以聽見我說的話嗎？妳真的可以再給我一次我想要的東西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好像要一個堅強、開朗且活潑的自己，總是受人親近、愛戴的自己，我真的、真的好像要……
奶奶，妳能夠給我這樣的自己嗎……
「周姿羽，妳要睡到什麼時候？要是再像昨天一樣趕不上公車，我可不會再載妳到學校了，妳就給我自己走路去！」
我被母親的吼聲給叫醒，睡眼惺忪的我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間是五點五十分，公車來的時間是七點，而學校遲到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分以後。
就算我六點半起床，依然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刷牙洗臉，我的鬧鐘也設定在六點二十分，可是就因為昨天母親知道我沒搭到公車，而今天更早就把我給叫醒。
說得好像是我睡過頭才沒趕上公車似的，我明明就和她說過，是公車誤點，而我在六點四十分的時候就在等公車了。
但母親卻不相信我說的話，一直以為是我太晚出門，想找個理由蒙騙她罷了。
算了，我早就習慣父母這種作風了，和他們辯論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總是認為自己想的才是正確的，而我所說的全都是小孩子的謊言，就算我說的話是事實也一樣。
所以我硬著頭皮，比以往更早好幾十分鐘起床刷牙洗臉，我看等下得要花更長的時間來等公車了，因為等我準備好後，時間大概也在六點二十左右吧。
在我穿好制服、背上書包準備出門時，父母早已經先去上班了，他們都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而在公司裡面似乎常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才想要我擁有很高很好的學歷，才用那種不合理的管教方式來管我。
其實我好想逃離這樣的家庭，我以前也有個夢想，但卻因為這種管教的洗腦之下，我早就忘了兒時的夢了。
但我卻也沒有能力去反抗、去逃離，因為我只要一踏出家門，不讓父母來養我，就只能餓死街頭，因為現在的我根本沒有能力靠自己生存。
這簡直就是，四處雖然看不見鐵籠，卻牢牢束縛住你的想法與自由，名為「教育」的無形監獄。
我緊緊握住側背式書包的肩帶，並抿起嘴唇。雖然母親大概以為我現在就要到公車站那裡了吧，但現在才六點二十分，過去就得站在大太陽下曬個三十五分左右。
我才不要呢，我才不想現在就過去。我現在正在反抗，這能讓我得到微小的滿足感，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叛逆而已。
真不甘心……
我踩上了樓梯，往頂樓前進。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我想要看看被關在小倉庫裡的那隻右腿和左腳掌，總覺得，它能帶給我一種安慰。
為什麼呢？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許是把屍塊給帶回家，而覺得自己很有勇氣這種彆扭的想法吧。
打開了倉庫的鐵門，印入眼簾的不再只是一條右腿和一隻腳掌，而是兩條完整的腿躺在裡面。
其實我已經不再感到詫異了，因為我早就有預感，那隻左腳掌也會變成一隻完整的腿。
我把門完全敞開，讓陽光可以照亮整間倉庫，接著走到那兩條腿的旁邊，仔細地看了看。
細看之下才發現，其實以這兩條腿的比例來看，身體的主人應該是女生，而且和我一樣是個矮個子，也或許它的年齡比我還要小。
我將這兩條腿靠攏，左右擺好，讓它呈現一個人躺著的樣子。真的，光從雙腿來看，就覺得這個身體的主人身材一定很好，細細的雙腿卻有美麗的曲線，要是穿上長襪或是褲襪，一定非常好看。
好想看看身體的主人的長相，可是她的頭早就……
「對不起，沒有把妳的頭給拿回來。」
我不知不覺間，就脫口說出了這句話，當下我好像看見右腳的腳趾頭動了一下，但我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我六點五十分左右才來到公車站，沒等很久公車就來了。這輛公車窗戶都貼上隔熱紙，因此我望向窗外時，總是能看見自己這副無力、毫無自信的樣子。
我好討厭自己的模樣，就算爺爺一直說過我長得很可愛，但我從不那麼認為。因為如果我真的長得很可愛，那麼應該會有男生接近我才對，但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看見其他女同學，甚至在國小的時候就有了男朋友，雖然知道那樣一定沒過多久就會分手，因為還很小，不可能擁有知識充足且理性的戀愛。雖然自己總是那麼想著，但心中卻還是好羨慕有戀愛經驗的人。
以我的個性，我看就算到了能夠正大光明談戀愛的年紀，也交不到男朋友吧？
或許我會孤單一個人過完一輩子也說不定，雖然覺得這樣的未來令我感到恐懼，但我卻沒有勇氣去改變這樣的自己。
下了公車，我就一路來到了教室。我連向同學說出早安的能力都沒有，只能默默地，就像隱形人一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我也好羨慕同學都有早餐可以吃。有些人離學校很近，可以走路來上學，並在路上買早餐；有些人或許是家長準備的愛心早餐，每次一進到教室，總會聞到令我口水直流的食物香氣。
而我不知道有多久沒吃過早餐了，甚至已經養成了不吃早餐的壞習慣了，或許這也是我身材嬌小瘦弱的原因之一吧。
父母早上都忙著出門上班，而我家附近又是在偏僻的郊區，沒有早餐店和便利商店，然而公車七點到時，來到學校附近也已經二十分了，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買早餐。
所以我只能餓著肚子，期待營養午餐的到來，用教科書的內容來忘記空腹的感覺。
我從書包拿出了螢光筆，打算劃下課本裡應該會考的重點部分，不料我一個不小心，螢光筆從手上滑落，並滾到了左邊的座位下。
幸好座位的主人還沒來學校，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她在的時候，一定會用看到噁心蟲子的表情瞪著我。
她就是前天催促我去倒長了蒼蠅垃圾袋的那名潔癖女，因為我從事倒垃圾的工作，所以她總是覺得我很骯髒，非常不想靠近我。當時換座位的時候，她知道坐在我旁邊時，鬧了很久的時間，一直要求導師再換一次座位。
但到最後導師並沒有苟同，因為座位是依照成績排名順序排的，所以是不可以更動的。
我壓低身子撿起滾到桌子底下的螢光筆，但是在起身的時候沒算好距離，後腦去敲到木桌的邊邊，讓我吃痛了好一陣子，而看見我行為的同學們，也都爆出一陣嘲弄的笑聲。
但我並沒有太在意，因為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我撫著疼痛的部位，抿著嘴想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我卻發現有幾隻蒼蠅從潔癖女的桌子抽屜裡飛出來。
這讓我感到詫異，因為潔癖女非常愛乾淨，在她桌子裡面發現蒼蠅，就像在貝殼裡找到珍珠一樣稀奇。
不管周遭的人用什麼眼光看我，我將臉湊近潔癖女的桌子抽屜一聞……雖然味道很淡，但我確實聞到了前天那包垃圾袋裡，肉類壞掉一樣的味道。
……難道說，潔癖女是殺害那個身體主人的兇手？是她把身體帶到學校來讓我丟棄的嗎？
可是，她不可能把一顆頭放進只有兩本字典厚的抽屜裡吧？況且要是她將身體拿出來的話，坐在旁邊的我，不可能沒發現。
原本想看看她抽屜裡有什麼東西的，但潔癖女卻在這個時候進入教室，並瞪了原本看著她座位的我一眼，接著將書包和早餐甩在桌上，重重地坐了下來。
看到對方反應的我，只好默默地端正坐姿，繼續讀起自己的書。但我只是假裝看書，而用餘光觀察著那名潔癖女。
真是出乎意料。聽說潔癖女的家庭非常富裕，父親是大商業公司的老闆，所以她早餐總是特別豪華，她來的時候美食的香氣總是讓我無法專心看書。
但是今天她卻只帶了一碗便利商店買的沙拉，和一瓶綠茶而已。對了，我想起來了，昨天也是，她昨天也和今天的早餐一樣，難怪我昨天沒有被豪華食物氣味吸引的印象。
是殺了人之後，沒有食慾了嗎？我腦中浮現了這個猜測，或許真的是如此。
潔癖女是兇手的可能性很高，但是她是用什麼方法，就坐在我旁邊的她，能夠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將身體部位丟到垃圾筒的呢？
如果能抓出她丟棄屍體的方法，就能揭發她的罪刑了，所以我一整天，都用餘光專心注意潔癖女的一舉一動……
但到了下午打掃時間，我依然沒看見她有什麼特別奇怪的行為，丟的垃圾除了早餐的鋁箔包和沙拉塑膠碗以外，就只剩衛生紙和不要的便利貼而已。
但是我將垃圾袋拿到生態池後方角落翻找時，依然找到了身體的一部份。
今天的是右手掌，一隻白晢、手指纖細的右手，指甲也很整齊漂亮，櫻花色的指甲肉似乎比腳趾更加粉嫩。
這隻右手手腕傳來脈搏的跳動，再加上體溫，就更能確定身體的主人還活著了。
將右手拿在手上時我才發現，這隻手的大小、細長和我的手很像，可是我想我的手沒有她的摸起來這麼舒服、柔軟吧？
我依照慣例，先將這隻手藏在草叢裡面，打算放學時再來帶走它，並抬著垃圾袋前往垃圾集中場。
途中，我不斷想著潔癖女到底是用什麼方式，把身體丟進垃圾袋裡面的呢？
不……等一下，那個潔癖女真的有勇氣去殺一個人嗎？我記得她七年級的時候，在學校健康檢查抽血時害怕到暈倒了呢。
後來得知她有暈血症，擁有那種症狀的人，真的可以殺了人，並且還這麼有計畫地分解屍體，並用完美到沒有人能發現的方式，丟棄屍體嗎？
人真的是她殺的嗎？雖然不太相信這種推測，但是她的抽屜確實傳來了腐臭的味道，和我第一次發現垃圾袋裡有屍體時的味道是一樣的。
還是說有人嫁禍給她？讓我以為是她幹的好事？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現在的線索實在太少，我不是電視節目上的那些天才偵探，不可能光靠這些就推理出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兇手。
因此我在放學之前，和導師交談了一段時間。其實導師人還算好，知道我在班上被孤立，有時候還會和我聊幾次天。
雖然他給了我不少建言，但那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就是沒有勇氣去實行。不過就因為這樣，我和導師的關係還算不錯，能稍和他對話。
最後我得知，學校最近並沒有突然曠課很多天的學生，也沒有突然轉出去的學生，就連教師也沒有突然離職或是轉走的情況，代表學校所有師生，並沒有一位失蹤的。
那麼就能肯定，兇手是從校外帶屍體進入校內的。但是我聽說昨天就已經在校門口實行了一次安全檢查，只有通過的學生才能進入校園。
或許兇手和我一樣，是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的，但後門的伸縮門早就被鎖死了，不可能打開，代表兇手很有可能和我一樣是身材瘦小的人。
但是班上並沒有能夠和我一樣，可以穿過伸縮門的體型。而圍牆上方也都佈有刀片鐵絲，是防止有心學生翻牆翹課用的。
而如果真要毫無損傷地越過刀片鐵絲，就一定要帶毯子之類的東西鋪在上面，才能毫髮無傷地進來。可是足以蓋住一個人寬的毯子，應該不太可能放進書包裡面，要是硬塞進去也會脹得很大，況且學校也禁止帶書包以外的包包。
這樣子我就更摸不著頭緒了，兇手到底是怎麼將屍塊帶入學校，又用什麼方法丟進垃圾桶的呢？
我怎麼想也想不通，那個兇手的手法實在太完美了……
班上最聰明的人，在我印象中，就是那名原本該是他倒垃圾的男同學，他是全校功課最好、頭腦也最靈光的人。
以他的智慧，要想出無人能想透的手法應該不難，所以他也有可能是兇手。
但是以目前的線索來看，全班都有可能是兇手……不，甚至全校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我不能保證不是別班的人，故意丟到我們班垃圾筒的。
好複雜，想得我頭好痛。其實仔細想想，就算知道了犯人是誰，我真的有勇氣去揭發他嗎？
應該沒有吧，以我的軟弱個性，根本不可能辦得到。想到這，我就覺得找出兇手這件事，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了……
放學後，我來到了藏右手掌的草叢。但我發現，我放的時候，應該是手背朝上的啊，為什麼反過來，變成手掌朝上了呢？
……該不會，有人動過它吧？
驚覺這個可能性之下，我趕緊環顧四周，想看有沒有人經過這裡。我真是太蠢了，就算是草叢，但這裡依然是有可能會有學生來的地方啊！
這時我瞥到一個人的身影，他躲在右邊柱子後面偷看我，當下我整個人僵住了，如果在這個情況下被看見的話，一定會認為我是兇手的！
我發現他竟然是我們班上的一名男同學，而且就是頭腦特別好、原本該是他倒垃圾的那個男生！
他發現我看見自己後，怔了一下，並趕緊轉身離開這裡。
該不會……真的被他當作是殺人兇手了吧？
怎麼辦？這下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短篇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