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之森的深處,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
甦醒的樹人,對著侵入的來者,發出無聲的咆嘯。
原先白色的樹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層深沉的黑暗;頂上翠綠的葉子快速的枯黃掉落,生出一個個宛如黑水晶一般的詭異花朵;樹幹上原先只見輪廓的臉,竟變成如同人類一般的清晰,張開的大口裡,是兩排閃著寒光的利齒。
樹人追逐著前方的身影,不斷的揮動著巨大的雙手,每次揮動,就是一大片古樹死亡的來臨;但是那小小的身影,卻總是在咫尺之間避開了樹人的揮擊,反而用一道道風刃在它身上留下了傷痕。
樹人,更加的憤怒了!無數的黑色氣息從四面八方湧入它的體內,讓原本還保留一絲生物氣息的樹人,越來越往怪異的方向突變當中。
這樣……還不夠啊。
全身包裹在旋風當中,朧冷冷的看著樹人的變化,右手用力揮出一道巨大的風刃,將樹人的左手幾乎一分為二!樹人無聲一吼,黑氣在切裂的左臂上緊緊的包裹著,黑氣散去,樹人的左手竟然憑空的癒合了?但是癒合的左手,卻變的如同野獸一樣,長滿了黑色的體毛!
「跟過去一樣的麻煩啊!」
朧猛然停下後退的身形,雙手一推!樹人狠狠的撞在立起的風壁上!頓時出現了一瞬間的暈眩;只見朧右手高舉,向下用力一揮!樹人連同周圍三步的地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轟下一樣,頓時被壓入地中!樹人的皮膚頓時併裂,黑色的液體從傷口中滲出,滴落地面立刻形成一個腐蝕的大洞!
樹人感覺到了生命危險,一面撐著身體,不斷的吼叫著!黑色氣息像流入大海的河水一樣,從精靈之森的各地湧了過來,注入樹人的體內!
維持著魔法的朧立刻感覺到風元素被某股力量硬生生震開,右手一震!魔法頓時解除,樹人從地面慢慢起身,赤紅的雙眼盯著朧。
這已經不是樹人了,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絲植物的影子,右手市長滿黑毛的獸型巨爪,左手是宛如經過長久風化一般的石質手臂,巨大的身軀融合了許多生物的影子而顯得不倫不類,軀幹上竟生出了一張臉孔!……不,應該不是一張臉,而是由許多痛苦哀嚎的影子所組成的,一張人類的臉孔!如同血浸染而成的瞳孔中,倒映著朧的身影,變化後的樹人,突然發出了幾個音:
「殺.了.人.類。」
樹人的右手向前一伸!體毛立刻飛長,尖端如同針般閃著銳利的光芒,頓時包圍了朧!
差不多了。
光芒一閃,樹人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不僅僅是樹人而已,在樹人身旁五步的範圍之類,一切事物都慢了下來;無論是飄落的樹葉,吹拂的疾風,翻動的草葉,所有東西都被靜止了。仔細一看,並不是完全的靜止,而是以非常小的幅度,慢慢的動作著。
朧的左眼深處浮現了一個藍色鐘面,鐘面上的兩根指針,被某種東西禁錮卻又努力要掙脫一樣,不斷的顫抖著;左眼頓時變成充血的狀態,泊泊的流出鮮血。
朧緊緊的咬著牙齒,右手吃力的舉了起來,右眼的灰光充斥了瞳孔,在右掌上出現一道薄薄的灰色光芒,朧虛空一揮!眼前的空間閃過了一道灰光,樹人的身體,如同被某種東西削開一樣,從左肩到右腹,出現了一塊空白,彷彿那邊,從來沒有任何東西存在過一樣。
還,還不夠!
朧再度斬出數下,將樹人四分五裂,找不到任何一塊巴掌大的殘塊,左眼的鐘面這才隱沒;樹人的殘塊頓時失去了支撐,墜落地面,殘塊如同有生命一般的掙扎了數下,這才靜止下來。
「呼……呼……這樣,多少可以減輕一點吧……」
擦拭著左眼的鮮血,朧喘氣著從地上站起,周圍森林的黑氣似乎隨著樹人的死亡,稍稍的減少了一點,至少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已經沒有這麼濃厚了,但是……。
殘塊飛快的變成了灰色,一道道黑色的氣息騰空而起,化成人類的臉孔,對著朧的笑著,嘲弄的,充滿惡意的,笑著。
朧眉頭一皺,一道風刃將臉孔打個粉碎,再度散開的黑氣,融入了森林當中。
這樣做,根本沒有用啊……。朧的心裡相當清楚,一旦被「污染」的土地,亡者的怨念會不斷詛咒著這塊土地,不斷的滋生出更多的亡靈之氣出來,就算用樹人暫時的吸取了一部分,只要殺戮不停,那麼就絕對不會有消失的一天。
「格倫薩這混蛋,就算能夠帶來一時的安寧,帶給精靈一族的可是無窮的麻煩啊……」
朧突然間停了下來,輕輕撫摸著心口上,至今依然殘留的傷痕,那是穿透了心臟的一箭與那個人高傲的嘲弄。
『愚蠢的外來者,就算你阻止了又怎樣?你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一個族群的存亡啊……。』
『你有辦法承受下來嗎?』
「我好像也沒資格說別人呢……」
娜妃蹲在聖湖之旁,看著伊絲特兒靜靜的沉睡在湖中,原先的不舒服在接觸到湖面的那刻已完全消失,湖旁小小的樹苗搖曳著綠色的光點,緩緩的灑在小女孩的身上。
「對不起……都是老師才……」
格倫薩搖搖頭,收回看著遠方的眼神,嘆了一口氣。
「不是薩爾蘭的錯,伊絲特兒本來就不能遠離聖湖太遠,是我太不小心,這才讓她這麼的難過……」
「是因為……它?」
娜妃指著湖前的精靈母樹,灰敗的樣子讓人聯想到垂死的老人,但是在樹幹當中,卻不斷的傳出一股讓娜妃也感到恐懼的力量,那是一股足以將整座森林完全覆滅的可怕力量,要不是有什麼東西束縛了它,爆發後的結果……。格倫薩點點頭,說道:
「那麼,娜妃小姐,請跟我來吧,已經準備好休息的地方了。」
格倫薩停頓了一下,疲憊的說著:
「……其他的話,等到您休息夠了,在慢慢說吧。」
「嗯。」
跟在格倫薩的背後,娜妃環視著週遭。明明是充滿著生機與綠意的精靈聖地,但是卻讓人有種讓人說不出話的壓抑感,每個出現的精靈臉上,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有著絕望、有著悲傷,一種讓人心都要揪起來的感覺,只有在看到伊絲特兒的那一刻,才會稍稍的放鬆了一些。
到底……怎麼了?
娜妃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入夜,精靈之森聖湖旁。
伊絲特兒依然浸泡在聖湖當中,樹苗像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無力的垂著頭。光芒一閃,朧的身影從空中慢慢的降下,坐在湖邊,靜靜的看著精靈小女孩。
「妳可真是睡的舒服啊……」
朧無奈的說著,手指輕輕的戳著小女孩的臉頰。虛空當中,一個輕亮的聲音緩緩傳到朧的腦海當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不願意躺在這裡呢。』
月光之下,小樹苗上慢慢的浮現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影,伊絲特兒微笑的看著朧,準確一點來說,是成長了三百年後,進入了青年期的伊絲特兒,脫離了青澀,帶著一份時間洗禮後的成熟,她慢慢的走到朧的身旁,坐了下來。
你後悔了嗎?當初這麼作。
龍搔搔鼻子,仰頭看著難得同時出現的雙月。
「這個嘛……」
格倫薩的房內,受邀而來的娜妃,看著抽著人類製菸草的格倫薩,吞吐煙霧當中,格倫薩整理著思緒,出神的望著窗外的雙月,娜妃也不多說,捧著泡著精靈母樹葉子的茶水,靜靜的等著他。良久,格倫薩收回了目光,對著娜妃抱歉的說道:
「抱歉了,花了一點時間整理情緒,真的要說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說起才好呢……。」
「因為很難啟齒?」
「也不是這麼說……」
格倫薩拈熄了菸草,正對著娜妃。
「對整個精靈族來說,他是恩人,拯救全族的大恩人。」
「但對我來說……」
格倫薩笑了起來,那是有著刻骨仇恨才可以展現的冷笑。
「是不可原諒的仇人啊。」
「一切,要從一千年前說起……」
那是人類還沒分裂以前,大地被人類所支配,外族最恐懼的時代。
他,就這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