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覺，到了深夜兩點多還是睡不著覺。右手越來越疼痛、越來越難受，簡直上面燃燒著看不見、且永遠滅不掉的火一樣，不斷地灼燒著。
我打開了手機，並撥打小玲的電話，但我打了三通左右，對方依然沒接電話。我想是因為昨天玩得太起勁的關係，一直狂歡到深夜十一點多，不管是她還是我的成員，大概都累壞了。
我放棄撥通電話，看了看右手腕上的手錶——
沒了，所有數字通通消失了。現在只剩下左下角開口的日期格，上頭顯示五、二、七這三個數字。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起床的時候，這支錶會如何呢？會依然戴在我的右手上嗎？還是和我想的一樣，會消失呢？
我甩了甩頭，努力不去想心中的疑慮，並直接換上了明天準備比賽的一套衣服；是一件黑色的短袖連帽衣和滑板褲，我知道這樣對比賽的場面來說，一定非常不禮貌，但我這樣穿其實是有原因的……
比賽是早上九點，我將手機的鬧鈴調到早上七點，那時間趕去台灣藝術大學已經很充足了。
但我一定要稍微睡一下才行，因為昨天的聚會實在讓我非常疲憊，可是右手的劇痛讓我無法入眠。
因此我凌晨三點多的時候，來到了陸婷郁的病房。她左手依然吊著點滴，口鼻上也罩著氧氣罩。雖然看起還像安穩地在沉睡，但我右手傳來的感覺，就知道她其實有多難受。
我拉了折疊椅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並將雙手包裹住陸婷郁的左手——她右手所傳來的感覺是如此的難受，可是卻沒有人可以治癒她，更沒有人可以安撫她。
知道她感受的我，是唯一可以和她感同身受的存在。一名生病的人，其實都是希望有人在身邊陪著的，而我的右手，也正這麼訴說著這個微小的希望。
所以我才在深夜，從家裡來到這裡陪陸婷郁，並雙手握著她的左手，告訴她我現在正陪伴著她。
「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我這麼呢喃了之後，右手傳來的熾熱感才終於稍微平靜了下來。這時的我，睡意也漸漸濃了。
「所以請妳，不管比賽的結果如何，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就這麼握著陸婷郁的左手，趴在病床旁邊睡著了。
我被設定在早上七點的手機鈴聲給喚醒，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是在房間而是病房，霎時有一種不習慣的感覺。
我將臉從病床上離開，此時我發現陸婷郁的左手正牽著我的左手，這對一名植物人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我記得昨天是我用雙手包住她的左手，但現在我的右手，似乎因為睡著而離開陸婷郁。不過她彷彿不願意我雙手都離開她，而自己牽住了我的左手似的。
這時我發現背上被蓋了一條毯子，是醫院的毯子。想到小玲說過，她在早上五點就會來上班，所以我猜這條毯子應該是她替我蓋的吧。
我抹了抹臉，想將惺忪的樣子給抹去，接著緩緩放開了陸婷郁的左手，往病房外走去。
右手依然像被火燒般痛苦，而我也還是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可是能感覺得到，右手被灌滿了成員的力量。
我無法使用那種力量，但我想陸婷郁應該有辦法，因為這股力量是存在於她那邊的感覺。
我走到走廊後面的廁所，用水龍頭洗臉，接著拿起手機先叫一台計程車，打算等下就直接前往比賽現場。
我身上沒帶什麼特別的東西，就只有手機、錢包和參賽資格券而已，參賽資格券還能對折放入錢包裡。褲子左邊口袋放手機，而右邊口袋放錢包，這樣就感覺我好像什麼都沒帶的樣子。
我走出廁所，並打算直接前往一樓，但在經過服務處的時候，我看見了小玲，而她也對我露出淡笑。
「剛才看到你睡在婷郁旁邊，連我的胸口都暖了起來呢。」
我騷了騷臉。現在想想那種樣子，被外人看來一定會被誤會吧。但上次已經和小玲解釋過我和陸婷郁的關係了，所以現在我沒有多做什麼解釋。
「是妳替我蓋毯子的吧？非常謝謝妳。我把毯子摺好，放在陸婷郁床旁的椅子上了。」
「嗯，等下我會去收拾，謝謝提醒。你現在要去比賽了吧？加油喔，雖然我因為要工作不能去看，但等你比賽完了，一定要通知我結果喔。」
我點了點頭，接著打算前往醫院門口……
「對了，深夜兩點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已經沒事了。」
我說完後，對方才笑著點頭表示明白。她對我揮了揮手後，我便離開了醫院。
坐上已經停在醫院門口的計程車，來到桃園火車站後再搭列車到達台北，接著依照昨天的路線來到台灣藝術大學。
我到的時候，時間才八點三十分，有很充足的時間可以準備。我照著昨天的記憶來到音樂廳時，發現從裡面傳來演奏的聲音，我想比賽已經開始了吧。
我將參賽資格券從錢包裡拿出來，並繞到音樂廳後方，想從後台入口進入。當我到達入口門前時，看見有兩名穿著志願服務人員制服的學生站在外面。
他們看到我遞出手上的參賽資格券後，那兩名應該是大學生的志願服務生和我說，裡面進去就是後台的休息室，等到評審叫到我的名字之後，就可以直接上台了。
我點了點頭，便進入後台入口。裡面已經有不少選手在這裡等待了，雖然人數很多，但還有很多空位。
我隨意找個椅子坐下，看到有不少選手在複習著手中的樂譜，也有可能是因為緊張而站著來回走動的選手。
而我，則是在上場之前，盡全力安撫右手的疼痛。
但……結果卻完全和我的希望背道而馳。距離九點越來越接近，右手的情況卻越來越惡劣。
右手竟然距離我上場的時間不到十分鐘的時候，又開始筋攣，彷彿抽筋那樣，整隻手掌的肌肉緊繃到快要撐裂似的難受，就連我都受不了這種感覺而咬緊牙關，小聲地哀嚎了起來……
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陸婷郁她現在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
我拿出手機，打算播一通電話詢問醫院裡的小玲，但當我才剛拿出手機的剎那，距離九點的前一首曲子正好結束，而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八點五十九分。
我趕緊按了數字鍵，但是才播到一半，就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從顯示的電話號碼就能知道，是小玲打給我的。
我打算趕緊接通電話，但舞台入口卻有一個男性對著休息室大喊「下一位陸婷郁選手，請準備」而讓我停下了準備按下通話鍵的手指。
我全身顫抖了起來，現在陸婷郁的病情一定又惡化，而且非常嚴重，光從右手的感覺就能知道了。
但知道了又能怎樣？不管小玲和我說陸婷郁的狀況有多糟，我還不是得上台演奏，不可能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離開比賽現場吧？
所以我將有來電顯示的手機收入口袋，並沒有接通它。我在進入休息室之前，就已經把手機調為靜音、無震動的寧靜模式了，所以不用掛也不必關機，放任來電顯示也不會干擾到比賽。
……別告訴我陸婷郁現在怎麼了，在比賽結束之前，都別讓我知道。
我硬撐著難過到連舉起手臂都困難的右手，往舞台上前進。途中，我戴上兜帽，讓觀眾看不見我的臉，因為這場比賽真正的主角是陸婷郁才對，我不值得露出面貌來讓大家讚揚。
公會的成員，大概已經在觀眾席上看著了吧？一想到這，就算右手的感覺再怎麼痛苦，我依然沒有退縮的意思，一步一步往台上前進。
最後，我踏上了舞台，台上打著明亮的橘光，在因為疼痛而滿身冷汗、眼眶帶著淚水的我，模糊的視線中只看得見眼前的平台式鋼琴。
……好痛、好難受；右手傳來的感覺，讓我的腦中不斷縈繞著這兩句話。
……要贏、絕對要贏；想到公會成員在底下加油的我，咬著牙不斷小聲地吼著，並往鋼琴的方向前進。
我坐上了鋼琴前的椅子，一路上有多少汗水從我臉頰上滑落？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就連觀眾歡迎的掌聲、評審要我開始的聲音，我都聽不太清楚了。
我的意識，全都集中在這台鋼琴的琴鍵上，但因為透過淚水的視線中，琴鍵彷彿分成兩排，讓我一開始就差點擺錯位置。
真的彈得下去嗎？這種情況、這種痛，陸婷郁她真的撐得過去嗎？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就僅僅為了一個冠軍，值得這麼拼命嗎？
我不斷反問這個問題，但右腳還是踩下了延音踏板，左手也開始起頭演奏。
我閉上眼睛，靠著過去熟背的感覺來彈琴，因為現在的視線，早已分不清楚哪一個鍵是哪一個音了……
接著，輪到陸婷郁的部份了。當她自己舉起手，敲下第一個和音的時候，當下……我差一點痛得叫了出來。
我努力忍住，不斷強忍右手接連傳來的劇痛，想要好好伴奏，可是我的意識幾乎被那股痛給牽著走。
真的……真的非常難受！陸婷郁她，撐著這樣的病痛，毫不減過去的實力在演奏著。
但是，這樣實在是……太痛苦了！
停下來……
我心中吶喊著，但右手依然持續演奏著。我現在有多痛苦，陸婷郁她就有多痛苦，我幾乎都快承受不住這種痛了，但她……
夠了，停下來……
右手到達主奏的部分，開始加重了力道，每敲一次和音，我的右手彷彿爆炸似地疼痛，彷彿上面每一根神經都對我發出了強烈的抗議。
快停下來啊，別再彈了！
陸婷郁依然沒有停止的意思，看到她這樣，我也沒有勇氣停下伴奏……
妳這樣，太痛苦了……
此刻，不管是肉體上的劇痛，還是心理上的疼痛，都讓我到達了承受的極限。我終於受不了這樣的痛苦，雙眼流下了淚水。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我口中不斷反覆唸著，但是宏亮的琴音卻覆蓋了我的聲音，而現在的我也因為劇痛而無法吼出更大的聲音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堅強……為什麼、為什麼不停下來？
這場音樂比賽，對妳來說，真的如此重要嗎？重要到，連這樣的痛苦都能咬牙撐著……可是我，快要受不了了啊！
我因疼痛而流出的汗水和淚水滴到了琴鍵上，有幾滴正好落在右手上。
現在的右手，溫度高得彷彿放在烤箱裡似的，就算是還有些溫度的淚水，滴在上面都還覺得很冰冷……
我雙肩抽動了起來，但依然沒有停止演奏，不管是陸婷郁也好、我也好，就算非常難受，依然繼續演奏下去。
但我的痛不只右手的痛，不捨陸婷郁的痛更加令我難受……我好想對她說別再這樣下去了、別再彈了，但我無法將這個心情傳達給她，我只能用敲著琴鍵的左手著來發洩這個無法說出的悲痛。
或許是看見了我演奏的途中，開始啜泣的關係吧，從觀眾席傳來不少人的驚呼聲，但我已經沒有餘力去在意自己丟不丟臉了。
我只祈禱，祈禱這首曲子快點結束……明明整首的長度僅快三分鐘而已，但現在的我，卻覺得有如三個鐘頭這麼漫長。
最後，我終於等到最後一個段落了，一連串的爬音讓我的右手有如絞碎般地痛——接著，一切終於結束了……
沒錯，都結束了，就連我右手的感覺都消失了……
當最後一個音結束的瞬間，一陣破碎的聲音傳來，我看見手腕上那支手錶的鏡片，突然出現一道裂痕，隨後錶帶「啪」的一聲斷裂，整支錶從我的右手腕掉至地上……
我當下還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突然消失的劇痛，讓我有如被解放般地輕鬆。
但是看見那支手錶掉到地上，而我的右手也恢復成原本的膚色之後，我的心再次糾結了起來——
我趕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出現在上面的東西令我瞪大了眼——未接來電六十九通，而且沒過多久又一個來電。
……全都是小玲打給我的。
該不會……騙人、騙人的吧？
我趕緊撿起掉在地上的手錶，無視掉現場爆出震耳欲聾的掌聲，直接從後台跑走，想就這樣衝回桃園醫院。
原本評審想叫住我，但我不管，直接衝出了校門口。
「David！等等！」
在我才剛踏出校門的時候，後方有人突然叫住了我，因為是我很熟悉的聲音，所以我才停了下來。
回頭一看，是陸婷郁的母親，她雖然穿著一身華麗的禮服，卻似乎是追著我跑出來的，而讓原本精心整理的頭髮也都亂了。
她手上拿著一尊獎盃……是第一名的獎盃。她帶著悲傷的神色，卻硬擠出笑容對著我說：
「你是比賽最後一個選手，卻也是分數最高分的選手。你做出來了……你做出了音樂表情了……」
她哽咽地對著我說，卻沒有問我為什麼要這樣跑走。我想她大概已經猜到了吧，但我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她猜到了什麼……
我雙頰都掛著淚水，卻沒有於心想將它擦掉，只是緩緩走向音樂老師，將她手上的獎盃給接下。
「恭喜你們……David、婷郁，獲得了冠軍……」
我左手拿著這尊獎盃，右手則握著陸婷郁那支斷掉的錶。當我聽見這句話時，我的右手更加緊握住錶。
我轉身，什麼也不說，就拿著這尊獎盃往外狂奔。手機來電不斷顯示，未接來電也不斷增加，但我就是沒有勇氣接通、更不敢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我自己親眼見到之前，拜託別讓我知道吧……拜託，請妳饒了我……
我到醫院之後，天空被烏雲給遮蔽，似乎快要下雨的感覺。
下午兩點左右，我才停在陸婷郁的病房前面，一手拿著獎盃、一手拿著手錶，愣愣地站在門口。
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回來的，一路上我的心思都不放在外界，只是看著手機的來電顯示不斷亮起，未接來電已經高達三百多通了……到了現在，也依然持續增加著。
我緩緩推開病房門，裡面好暗，沒有開燈，就連窗簾也拉上了。外面因為烏雲而黯淡，再拉上窗簾的話，裡面只能看得見物體的輪廓。
我打開了電燈，往裡面走去，當我看見病床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時，我才終於潰堤了……
「為什麼……David……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小玲憔悴虛弱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我努力止住哽咽，將淚水擦乾往那裡一看，發現小玲背靠著牆壁，癱坐在那裡，瀏海都被淚水給沾濕，手中正拿著一支滑蓋手機。
「你不是答應過我，有了結果之後要通知我的嗎……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
小玲那雙哭得紅腫的雙眼再次流下淚水，手中再也拿不住手機，並而掉落到地上，將臉埋入雙膝之中哭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婷郁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明明昨天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
聽到這裡，嗚咽聲從我喉頭被擠了出來，想忍也忍不住了。
「其實這一切都是夢吧？都是假的吧？你的右手還有她的感覺，其實婷郁她還活著，對不對？吶……David，快告訴我，快告訴我你的右手還傳來她的脈搏、你的右手還傳來她的感受……求求你，快點說啊……我求求你……」
小玲緩緩將臉從膝蓋中抬起，似乎想看看我右手的樣子，但在她看見我右手的情況後，她才終於看清現實，並大哭了起來。
沒錯，已經不在了，婷郁她離開了。我的右手不再是她的右手，而這支手錶也早就斷掉，從我手腕上脫落了……
怎麼能這樣……妳好殘忍，陸婷郁，這樣我該把這個冠軍獎盃交給誰？別把妳的願望，丟在我這裡就離開了啊……
我轉身面向空蕩的病床，上頭似乎還殘留著陸婷郁曾躺在上面的凹陷痕跡。看到這的我，雙手再也沒力氣拿任何東西，獎盃和錶都這樣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接著，我雙腳無力地跪了下來，但我還是硬撐著身體，努力往病床那裡過去。
我將身體趴在陸婷郁曾躺過的位置，這裡依然殘留著小倉鼠身上木屑般的香氣。現在覺得，這股香氣是如此的珍貴，好想把它永遠收藏下來。
但不可能了，這是不可能的了，因為不久之後，這香氣也會隨著時間而淡去……
好難過……我的胸口好難受，感覺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意義了，我所做的一切、所努力的一切，全都沒有意義了……
就在我淚水沾濕了視線之際，一陣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揚起了窗簾並拂過了我，這時我看見有張紙夾在病床床頭欄杆與牆壁之間，因為這陣風而擺盪。
我伸手將那張紙給抽了出來，是一張粉紅色的信紙，從凸出來的痕跡推測，裡面似乎寫滿了字。
我緩緩將信紙攤開來，當看見裡面的字跡時，我瞪大了眼。
……這是，陸婷郁的字跡。
我擦乾淚水，想看她寫了什麼，最後想告訴我什麼事？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坐在床緣，仔細閱讀起這張信紙——
『你好，我最敬的會長：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因為給予我十二天能和外界聯繫期限的「朋友」告訴我，當我達到最後的第十二天願望之後，我就會離開了。
我用一輩子植物人的生命，去交換了十二天能和外界溝通的生命。這是我自願的，沒有被任何人所騙喔！這點我要先聲明，因為那些「朋友」並不是壞人。
這十二天以來，應該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吧？但我想你一定會接受我的，因為你可是我認識的那個會長，不管多奇怪的事，都能正面面對的那個勇敢的會長。
為了負起借住在你右手上的責任，所以我決定幫你做些事情；例如打掃做飯什麼的——唉唷，真是的，怎麼感覺自己像老婆了呢，真害羞！
不知道這十二天，我究竟有沒有達成這個目的了呢？現在看到這封信的會長，應該最清楚吧？
還有，這幾天以來，你應該會覺得我總是孤單一個人，其實不是唷，我身邊其實有好多、好多朋友，只是別人看不見而已。
只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真正的活人當朋友，如果真有一天可以和一群好朋友，開類似生日聚會之類的派對，我想我一定會開心到哭吧？但應該不可能了，呵呵！
對不起，突然要你接受我寄宿在你右手的這個任信的請求，但我真的很希望贏得比賽的冠軍，因為那是第一次讓媽媽看著我演出的機會，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讓她對我刮目相看。
如果你真的替了我拿到冠軍，請你幫我把獎盃放在爸爸的墳墓上吧，我要告訴他我終於得到媽媽的認可了。
至於為什麼會找上會長呢？或許你早就忘記了，還記得國小的時候，那個「偷吃魚的貓」嗎？
我就是把你的小魚餅乾偷吃掉的那個壞貓咪，我答應過你要以右手作為代價來補償你。或許當時你只是嚇唬我而開這種玩笑的，但我可是一直記得的唷，雖然只有十二天，但我已經把右手給了你了唷。
雖然這麼說有點害羞，但反正都要離開了，不說的話反而覺得很可惜；其實國小看見會長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當大家都不願意靠近我的時候，就只有你敢和我說話。偷偷把你的小魚餅乾吃掉，其實也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對不起，國小還不懂事嘛！
嗯……想說的話大概就這些了，雖然那個「朋友」說能寫字的期限只有一天，以後要寫字的話得趁著你睡著，並身邊剛好有紙筆才行，所以我想今天過後就沒機會寫字了。
雖然很可惜，但我現在想不出來還能寫什麼了……啊，對了，我一直都忘記問你了——
其實我很好奇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呢，可以告訴我嗎？』
一滴水落在這封信上，將上面的幾個藍色水性墨水字給暈了開來。
我走到依然蹲在那裡的小玲面前，雖然我不斷落著淚水，但現在的我，已經可以擺出笑容了。
我將她胸前的原子筆給拿出來，並在這封信的最後那個問題上寫下三個字——
「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對吧？」
我笑著這麼說，並將原子筆的筆頭按回去，將它夾在信封裡面，接著放在小玲的前面地上。
她緩緩將信紙給拿了起來，並開始閱讀。我沒有等她看完，就撿起地上的獎盃，打算離開病房。
問我不拿手錶了嗎？其實我原本是想的，但那時已經找不到錶在哪裡了，彷彿消失了一樣不見了。
在離開之前，我聽見小玲最後一聲哽咽，這讓我停下了腳步。但卻沒有回頭看，稍微躊躇了一會兒，才步出了病房。
我完全靠著步行回到家，到家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但我手上除了這尊獎盃以外，還多了一樣東西……不，應該不能說是東西，而是一隻動物。
一隻擁有白色毛髮的小貓。
為什麼要帶牠回家？因為牠在路上突然黏上了我，用臉頰磨蹭我的小腿，表情非常幸福地瞇起眼睛。
我一直以來都不被小動物給親近的，但這隻貓不但不怕人，還對著我撒嬌。
看到牠脖子上有頸圈，發現或許是別人養的貓，但在我看到頸圈上還掛著另一個東西時，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當我到家的時候，父母也已經下班回來了。很難得地，母親在平日竟然煮起了晚飯，一開門我就聞到了糖醋的香味。
「回來啦？跑去哪了，你今天又沒去上課對吧？真的是，就算要畢業了，也不能太放縱呀。」
「以後不會了。」
我將獎盃放在電視櫃旁，打算有空再把它放到陸婷郁父親的墓前，因為我還想要多多回憶一下這幾天的事情，這獎盃可是這十二天以來的結晶呢。
「對了，竘涵啊，你不是吵著要改名嗎？一直說明字很像女生，想要改名，你都成年這麼久了，可以自己去改呀。」
「你真是老糊塗，我才滿十八而已，不算成年，要二十歲才能自己去改啦。」
我抱著小貓朝著廚房前進，母親因為怕油煙跑到客廳，所以拉上了隔幕。我和她隔著隔幕說話。
「這樣喔，我有空再帶你去。不過，陳竘涵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啊，像女孩子又沒什麼。」
「嗯，我不改了，現在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唉唷，怎麼突然接受了？你不都一直和我抱怨名字的問題嗎？」
母親拉開隔幕，一臉好奇地看著我，此時她才終於發現我手上抱著一隻小貓。
「媽，我要養貓。」
我對著母親說，她先是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應。
「飼料費和其他等等的東西，我都會負起責任的。放心，絕對不會干擾到家人，我敢保證牠很乖。」
「……好吧，既然你想自己負責，那我就沒什麼意見了。那你想替牠取什麼名字？」
我笑了笑，摸了摸這隻小貓的脖子，牠又幸福地瞇起了眼睛。我看著牠頸圈上掛著的那支金銀相間的手錶，雖然鏡片上有裂痕、錶帶也有許多刮傷，但依然不失整體造型的藝術美。
手錶指針停在九點四十三分，左下角的日期格則顯示五、一、一這三個數字。指針不動了，所以我想日期也不會再增加了。
錶盤上的數字從一到十二通通都在上面，是一支完整的錶，只是外觀受損了、且永遠都停在這個時間。
其實我已經想好了牠的名字，因為牠早就有名字了，根本不需要我來想。
「就叫Trish。」
「翠西？怎麼取了個英文名字，有什麼涵義嗎？」
「那曾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所愛，卻擁有可以愛任何人心胸的一名女孩的名字——」
然而那名女孩，現在也還繼續陪在我的身邊……
５／２７ 這才不是一支奇怪的錶
END
創作內容
短篇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