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德里亞女王
在前往麥加的路上我遇到一位香客，我問他「這是前往聖城的路嗎？」
他說「跟我來吧，還有一天一夜就到聖城了。」
我就跟隨他，走了幾天幾夜都還沒到麥加。使我驚訝的是他帶錯了路反而對我大發脾氣。
紀伯倫-沙與沫
[第十八章：信者恆信。]
周日教堂鐘聲緩緩搖盪，自聖勞倫佐的大鐘敲響後，附近教堂也紛紛開始響鐘，人們一早聚集在這座主教教堂前等待彌撒。教堂前驅出一條道路讓馬車通過，幸福女神號的水手與一般人一樣站在路旁等待。約本手裡拿著席塔斯給的聖經興奮不已，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教會活動，跟席塔斯、妮娜、安東尼大副還有水手們一起。
宏偉的教堂正門超過三十公尺高，以黑白大理石橫紋相間，牆面沒有雕花但色彩鮮豔，拜占庭式的建築線條乾淨簡潔，頗有伊斯蘭建築的氛圍。約本開始期待裡頭會有什麼了，也許有跟拱頂同高的管風琴、點亮如星空般的蠟燭檯燈、巨大雕像或黃金墓櫃。約本從沒去過教堂，但他聽說歐洲教堂有許多生動雕刻與圖畫，他們充滿生命彷彿要從牆上跳下來一般。
約本探頭看了看，樓梯邊的確刻著兩頭獅子，但看起來不像是要從上面跳下來的樣子。這時安東尼從後頭拍拍約本問。
「你沒問題吧，怎麼會突然想要來作彌撒？」
約本拿起聖經笑了笑說「之前在鹽城愛德華看完整本古蘭經，所以我想表現一下誠意就來上教堂看看囉，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基督徒是怎麼做禮拜的。」
「彌撒有什麼好看的，這裡的彌撒很無聊！還不如我們奧地利的鄉下教會有趣。」
安東尼搭著約本肩膀說「如果想看禮拜去猶太人的教堂會比較好，如果他們還有教堂的話。」
席塔斯馬上給安東尼一個白眼說。
「有也不會告訴你在哪！」
這時候歐洲還在做會幕的猶太牧師大概都被燒死或驅逐了，安息日時猶太人會聚集在猶太教堂，也就是會幕前聽祭祀，這個儀式基本上跟今天的彌撒差不多。
安東尼接著又調侃的問道「那你這個假教士又不信基督，你來做什麼？」
「我今天是來工作的！不然怎麼可能跟你們一起站在外面。」席塔斯斜眼回答。
這時彼得從人群裡看到妮娜的粉色頭髮，他招手大喊。
「妮娜！約本！」
他氣喘吁吁的走過來，身後還帶著愛德華家的僕人。彼得是格里姆斯家的廚房學徒，他們早上從山裡走進城大概花了一個多鐘頭。跟他一起的兩位女僕穿著樸素灰袍，腰上圍著一條白巾，雖然有點髒但還滿可愛的。水手們見狀馬上衝過去勒倒彼得說。
「彼得！你膽子不小喔，居然帶女孩子上教堂還左擁右抱。」
彼得慌張的解釋「咦咦咦~~？不是這樣啦！她們是廚房伯母的女兒，我只是…」不等彼得解釋，喬安馬上推開他。
「妳們好！我叫喬安。」喬安禮貌性的自我介紹，其他水手也馬上衝上來。
「班！」
「我是柯恩！」
「法蘭奇。」
兩個女孩被一群傻大叔們嚇得直躲在彼得身後。彼得跟愛德華同年，他帶來的兩個女孩年紀比他更小，分別只有十四與十二歲，彼得擋著水手們說。
「你們這群變態，在教會前還想對小女生出手？」
「你們之前在沙漠作的事我都聽愛德華說了，尤其是喬安你。你居然對不到十歲的小女生發情！你還要不要臉啊。」彼得用雙臂保護不讓人靠近女孩們。
喬安急忙搧手解釋「那是誤會~我那時根本連她是女的都不知道。」
彼得聽了更吒舌，他退了三步大喊「什麼！所以你其實是想對小男生出手？」
沒想到喬安有這種梵諦岡式的興趣，水手們哄亂的從他身邊退開。見妮娜面露厭惡的表情喬安急忙解釋，中間還不忘拉約本、班跟斐迪南一起下水。這時不管水手的打鬧，安東尼大副走過來對彼得問道。
「彼得！船長她們在路上了嗎？」
彼得左顧右望後回答「我剛剛進城前有看到她們的馬車，還沒到嗎？」
彼得說完就有兩輛馬車在主教廣場前停下來，車夫下車為她們開門，首先出來的是三位仕女，第一位女子成熟高雅打扮沉穩，帶著暗褐色假髮與一圈荷葉領，她外貌出眾一對烏溜雙眼好像雪地裡的黑瑪瑙。
第二位女子樣貌甜美打扮不俗，她穿著寬大蓬裙脖子上有一段蕾絲寶石，但蓬裙的屁股讓人不禁懷疑她要怎麼坐在椅子上，更搞不清她到底是來參加禮拜的還是來參加舞會的？
第三位女孩走在高雅仕女後頭，她年紀跟愛德華差不多一席墨綠色緊胸馬甲與長裙，眼睛又大又漂亮，想必再過兩年一定是男士們追慕的對象。仕女們出現後樓梯上的貴族便聚集過來，他們有說有笑的與對面屋簷下的平民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繼三位女仕後，另一台黑馬車也走下三個人，他們分別是菲斯基家族的工會長，傑拉德爵士與愛德華。會長一出現商人們就圍繞過來，海門港二十八個商會的成員互相握手寒喧。愛德華一身墊肩男裝掩飾住青澀，她表現得像個年輕商人並不專注那些大銀行家跟造船商，即使是最小的梳毛工代表與屠戶她也一一問候，廣場上又出現了第三個世界。
熱希諾的海門港是個相當具有代表性的商業都市，十三世紀時貴族被逐出城市，取而代之的是富可敵國商人、銀行家與工會職掌了這裡。當法國人帶著貴族重新回到此地時，他們便發現這些商人已經茁壯到無法動搖的地步了。
一見到愛德華出現席塔斯便走向教堂，約本、妮娜還有水手都跟了上去。但彼得跟安東尼大副卻站在原地，彼得牽著兩位小女孩彷彿眼前的世界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時發現席塔斯走過來，愛德華馬上向工會長介紹說。
「會長！這就是我之前想跟你介紹的…」
工會長一見到席塔斯馬上笑著說「我認識！哈林頓家族的亞當‧席塔斯教授。這兩天我底下的人可被你給整慘了。」說完便主動伸出手。
所謂的整慘是席塔斯兩天前開丁香倉庫的事，當時受愛德華委託後席塔斯並沒有直接去找商會，而是先在廣場上發了一百公斤的丁香才去談判，所以當天丁香價格立刻就一落千丈，這樣的價跌恐怕還回持續一個禮拜以上。
席塔斯握手苦笑說「這是一門生意，保證賺錢！明年你再見到我時肯定會笑得闔不攏嘴。」
「那我會期待著！」轉頭工會長又問了「但我剛剛在車上聽說計畫有變是怎麼回事？」
一提到愛德華的計畫，席塔斯馬上搭著工會長到教堂角落，兩人低頭細語著。這時水手們過來跟愛德華、傑拉德兩人打招呼，斐迪南劈頭就笑問。
「船長！中午要去吃什麼？」
愛德華面露難色回答「你們這群傢伙，都還沒彌撒就想到午飯！分明就是想讓我出錢。」
「哈哈哈哈，被識破了！」水手們摸著頭大笑，這群人坑老闆最有本事。
而約本從水手間走出來說「愛德華！謝謝你邀我來這麼大的教堂參加彌撒。」
「不用客氣！我想只是想參加教會活動有我們跟著你會比較好，以免你不小心惹麻煩。」愛德華插腰從鼻子噌了一口氣，畢竟穆斯林進了教堂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
跟興致高昂的約本不同，妮娜這時低頭抱怨著。
「上教會無聊死了，把這時間拿去玩不是很好？我回來後都還沒逛到海門港耶。」從昨天就嚷著無聊的妮娜，結果又在亞當家住了一天，泡在那堆書裡都快把她逼瘋了。
愛德華過去摸摸妮娜的頭，把她抱在懷裡說「等等結束就帶妳去逛街好嗎？我跟傑拉德也正想買點東西給船上用。」雖然知道是做給水手看，但見她們摟在一起還是讓約本起雞皮疙瘩。
轉頭水手們見到愛德華的姊妹們，忍不住大呼「咦，那是船長家人嗎？很漂亮啊~美人耶！」
「很漂亮沒錯！但你們攀不起。」愛德華倔嘴說著。格里姆斯家的血統可不是蓋的，家中四個姊妹全嫁給外國人，甚至有人不遠千里從波蘭前來提親。
喬安脫下帽子笑著說「我去打聲招呼。」說完幾個水手也跟著喬安去。
「咦~~~？等等！你們不能過去。」愛德華急忙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斐迪南雙手插在腰上說「那群笨蛋…想幹什麼啊？」一向好色的他出乎意料站在原地。
水手們上樓梯到貴族群聚的角落，旁邊家僕攔不住，他們十來個人一起湊上去自我介紹。這時喬安推開班將帽子放在胸前說。
「小姐們~初次見面！我是…」
三位女子本來正跟人聊天，突然水手們靠過來她們也愣呆了。愛德華的二姐轉頭看了看便摸索腰帶拿出佩囊。她在喬安、班、柯恩、法蘭奇與每個船員手上各放一枚銀幣，當輪到約本時她遲疑了一下，收起佩囊問。
「你是…」此時約本身上仍穿著傑拉德的衣服，看起來像個仕紳。
「我…我…」約本在腦中思考許久。
「布爾發的約本‧約本‧約瑟夫。我是傑拉德爵士的朋友。」約本沒有提起愛德華，因為愛德華是女孩子又跟傑拉德訂了婚，如果說自己是愛德華的朋友反而更弔詭。
「喔？米莉安未婚夫的…歡迎來到海門港啊！」二姐點頭甜甜的微笑，那笑容好像天使。
但打完招呼她又轉回頭去跟姊妹們說話，這時家僕們開始驅趕眾人，水手們拿著銀幣悻悻然的離去，只有約本成功搭上一句話，臨走前約本聽到二姐這樣對其他人說。
「我就說我很親民的…」二姐的話逗樂了現場其他貴族。
約本聽了很不高興，但水手們拉住他袖子把他拖下來。一下樓梯愛德華馬上給他們一人一記飛踢。她踹倒了兩個人，然後勾著喬安跟班的脖子把他們拖到街角旁。愛德華斥責著水手。
「你們有毛病啊？平時跟我、傑拉德說話慣了？別給我丟臉啊！」
「好歹也想想這裡是誰的地盤及她們是誰？你信不信衛兵會直接拿長矛戳你？」這裡是海門港，而三個女孩可是海門港市長的女兒。幸福女神號的水手像傻子一樣跑過去打招呼，難怪會被當成乞丐。
「可是我們拿到錢了！」喬安呵呵笑著，手上十六批加銀幣閃閃發光。每個上去打招呼的水手都拿到錢了，除了約本。
「喔耶！喝酒喝酒~下午就去喝酒！」看班跟喬安有錢，沒過去打招呼的人也拱著他們。
約本不敢相信，他問喬安「你們難道不生氣嗎？我們又不是路人，是愛德華的朋友耶！」
喬安轉頭呆著愣神，手裡捏著的錢幣已經被人拿走了，他攤手笑著說。
「無所謂啊~我們又不是非得認識她們不可？有錢跟大家一起喝酒不也是件快樂的事情。」說完又繼續跟水手們搶錢幣。
水手們就是這樣的人總保持著樂天的笑容。而愛德華說的也沒錯，雙方身分相差太多就算認識了也只是讓她丟臉而已。
這時僧侶打開兩側的大門，信徒開始進入教堂。走進裡頭讓約本大吃一驚，相比歐洲教堂，海門港這座主教教堂並沒有炫爛的彩色玻璃拼花跟生動雕塑，但有的卻是拜占庭式的宏偉橫梁，黑白交錯豎立在走道兩旁。
正面祭壇拱頂上有美麗的十六世紀彩畫，陽光傾瀉而下穿透梁柱點亮馬賽克地板。牆上沒有貼上金箔，但蠟燭光讓整座教堂像黃金打造一樣的炫爛。人們在學監(教職工)的引導下走到正確位置入座，愛德華最後卻沒有跟家人坐一起，而是與傑拉德坐在教堂的左前排。
當約本也準備坐下時突然有人從後頭拉住妮娜，學監硬是要把妮娜跟約本分開。他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便低頭對妮娜說。
「大概跟清真寺一樣要男女分開吧。」
但愛德華馬上拉住妮娜的手，她對學監使了眼色對方才鬆手離開。愛德華不高興的說。
「歐洲教堂裡男女是不用分開的，他只是欺負妮娜是個平民不讓她坐這裡。」
這樣說約本就明白了，他牽著妮娜站起來說「這我知道，前面是留給皇室跟身上有香氣的人吧，那我們去坐後頭。」
雖然清真寺裡沒有這樣清楚的區分，但約本也懂這道理，仔細一看水手們都坐在後頭，連席塔斯跟安東尼都在後面，只有他跟妮娜不知不覺間跟著愛德華來到了前排。
約本想往後走，但愛德華馬上揪住他說「你現在穿這副樣子去坐後面會引人非議，你給我留在這裡。」
妮娜一個人默默回到水手身邊，彼得空出位置來讓她坐下。當所有人就坐後仍有許多人站著，就像在清真寺一樣人群往往排到外頭去。聽道平民很多，但貴族總是能在前排找到位置。看妮娜一個人離開約本好像有點失望，傑拉德奸笑的說。
「你下次如果想坐後頭，我再準備一件平民的衣服給你。」
但約本卻一臉認真的回答「拜託你了！下次幫我準備一般人的衣服吧」看來他是完全聽不懂傑拉德的暗喻。
所有人入座的入座，站著的站著。穿白衣的主教緩緩走上佈道壇，當他開口時約本矇了，因為主教這樣說著。
萬能的上帝創造並指派好的一切，不管是天堂，地面還是水中，
一切呈現出最完美的秩序。
Almighty God hath created and appointed allthings in heaven, earth and waters in a most excellent and perfect order.
天上，他指派了大天使與天使的區別。人間他指派了國王、親王及其下治理者。
一切呈現出必然且良好的秩序。
In heaven he hath appointed distinct ordersand estates of archangels and angels. In earth he hath assigned kings, princeswith other governors under them, all in good
and necessary order.
各種身分的人遵從自己的天職，其職業與職位給予他們的責任與秩序。
Every degree of people in their vocation,their calling and their office have appointed to them their duty and order.
一些人身分高、一些人身分低、有國王有親王，有臣子有子民，有僧侶有凡人、
有主人有僕人、有父親有孩子、有丈夫有妻子、有富人有窮人。
Some are in high degree, some in low, somekings and princes, some inferior and subjects, priests and laymen, masters andservants, fathers and children, husbands and wives, rich and poor.
沒有正確秩序的地方，滿是各種弊病、獸行、暴虐、罪惡與巴比倫式的混亂。
And where there is no right order therereigneth all abuse, carnal liberty, enormity, sin and Babylonicalconfusion.(1540)
約本低下頭狂翻席塔斯給他的西班牙聖經，但他找不到這段佈道詞。他拍著愛德華問。
「那名阿訇在胡說些什麼？他為什麼可以亂講經典上沒有的內容？上帝指派國王是什麼意思，穆罕默德是最後的先知，在阿拉面前沒有人可以自稱是祂的使者，而且祂指派的職位又是什麼鬼東西？難道農夫一輩子就只能是農夫？」
愛德華側頭小聲對約本說「你如果想討論古蘭經的話我回去可以陪你慢慢聊，但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在天主教堂裡，要談古蘭經的話最好小聲點。」身為熱希諾四大家族的愛德華坐在非常前面的位置，旁邊有許多議員跟家族委員(Albergo)，在這裡竊竊私語從佈道壇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伊斯蘭教不是完全的平等，男女禮殿的華麗便有差別，皇宮貴族會坐在前頭且點滿薰香的地方，平民則會識相的到後頭或排到遠方去。但他從沒聽過上帝指派人們階級與身分這種蠢事，何況還是從一個佈道者口中講出來。伊斯蘭教有嚴格的血緣繼承，只有穆罕默德的子孫可以是哈里發，其他的人不管是富賈或蘇丹都與平民無異，更別說甚麼的高貴血統了。
當約本一頭霧水翻著聖經時，主教已經開始引領眾人禱告，接著由唱詩班獻唱，最後讀經講釋，整個儀式過程不長在中午鐘聲敲響前就結束。完成了佈道後教員們開始分發聖體，也就是白麵包，領了麵包跟葡萄酒的水手們離開教堂，看約本跟傑拉德走出來，他們馬上嬉笑的搭著他說。
「如何？第一次上教堂？」
約本滿臉疑惑「他講的東西實在太奇怪了！你們為什麼要每個禮拜來聽這種東西？」
「才怪！如果沒發麵包的話我才懶得每個禮拜來聽他廢話，還不如出去找樂子。」斐迪南說完便跟水手一起大笑起來。
傑拉德則補充「他講的東西跟幾年前英格蘭差不多，瑪莉皇后還在位的時佈道詞也大概是這個內容。當然深信不移的人還是有，尤其是國王與貴族。你會有疑惑是正常的，人不是驢子，誰甘心受人使喚(莎士比亞)，因此才會有像馬丁路德這樣的新教徒的出現。」
看約本一臉茫然，傑拉德退後幾步做出紳士般的一鞠躬說。
「總之！歡迎來到近代(文藝復興)，布爾發的阿里罕默德。」
此時的熱希諾正好在文藝復興的匯聚點上，在威尼斯海皇后、法國巴黎與佛羅倫斯水冷翠三座文藝復興大城的圍繞裡。十三世紀的黑死病使人們更相信上帝卻走出了教會的權威，從此羅馬不再絕對，國王從教會手裡奪下權柄。思想家、發明家與科學家開始定義人與世界的關係。
這時約本看到愛德華的三個姊妹跟家僕一起上馬車，她們從頭到尾沒有跟愛德華攀談過一句話，也沒有正眼看過彼此。接著愛德華也走出教堂了，她四處張望的似乎在找誰。
「席塔斯老師呢？」愛德華走過來問。
席塔斯從後面搭她笑著回答。
「我在這呢！」同時他身旁還跟著香料工會的人。
一見席塔斯愛德華劈頭就問「老師~~！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剛剛范斯奧(工會長)說你答應為他籌措現金，我的問題都還沒解決你卻隨便答應人家！」
「噓~~小聲點！」席塔斯彎下身手指輕點著愛德華的嘴唇。
「如果工會不拿錢，那誰要拿錢出來？熱希諾還有誰有這麼多錢？」
席塔斯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用手比著身後的海門港大教堂。愛德華愣了幾秒，她想想後又看了教堂一眼驚呼。
「教會？你傻了！教會哪可能拿這麼多錢出來，那可是一千三百磅的黃金或九噸白銀耶。」
愛德華說完立刻有個貴族拿出一袋錢幣，響噹噹的往捐贈箱倒，僧侶跟在他旁邊臉上滿是笑容，連剛才宣禮的主教都親自來為他祝福。愛德華咳了兩聲後心虛說。
「咳咳！好吧，教會也許有錢。但你要怎麼讓他們拿錢出來？教會可是不繳稅的喔。向來只聽過商人繳錢給教會，沒聽過教會拿錢給商人的。」即使在這時教會權力依舊很大，他們能決定家族的聯姻並影響一場審判的結果。
愛德華說完工會負責人都笑了，席塔斯故弄玄虛的要她到教堂後頭來。愛德華打發掉水手，只帶著妮娜跟約本來到教堂後的小巷子。結束彌撒完從這裡散去的人很多，但更不尋常的是屋子間的天橋下擠滿士兵。幾位工會成員提著長板木箱從行政大樓的地下室走上來，愛德華看了嘴唇直發抖…
約本跟妮娜看不懂車子在搬甚麼，只知道那些貼滿封條的箱子被塞進密不通風的黑馬車後一箱箱送往港口。愛德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離開大教堂後她還在飄茫中，沿路可以看到幾台工會馬車仍在運送白銀，每看到一台她心裡就顫一下。
當車伕將馬車駛過來，愛德華不知想什麼頭始終低著。馬車經過市場時，席塔斯下車買了六隻活鴿子上來；過了一段路傑拉德突然打開窗戶，高舉雙手尖叫著；離開城門時約本在車上被妮娜揍了一拳；回到席塔斯家門時有一位女傭出來迎接他們。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傭人從廚房端出蘋果派。見到切開派皮白煙冒出的瞬間，愛德華突然回過神站起來大喊。
「老師你跟樞機主教勾結了！私吞教會善款？」
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動作，不管是嘴裡塞著蘋果派的妮娜，為約本說明聖經的傑拉德，還是喝著鼠尾草花茶的席塔斯，大家全轉頭過來看愛德華。
「啥？」席塔斯皺起眉頭。
「黃金啊！你怎麼糊塗到會做這種事？如果有人去舉報會沒命的啊。老師你快逃吧！今晚就回英國讓哈林頓家族保護你。」
房裡的人呆望愛德華，傑拉德緩緩的說道。
「愛德華！那個話題…我們剛剛在馬車上就聊完了耶…」
「欸？聊完了？」愛德華茫然的看著傑拉德，她剛才太專心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妳都沒發現？連鴿子在妳褲子上大便，還有約本向妮娜求婚妳都沒聽到？」傑拉德大吃一驚，但愛德華更吃驚。
「啥啥啥啥啥啥？約本跟妮娜求婚是怎麼一回事？」
愛德華低頭看自己褲子果然有個水印。她轉頭看約本，他臉上的確有個腫痕，妮娜則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我剛剛在想事情的時候到底錯過多少東西…」愛德華難以置信。
現在比起席塔斯老師的答案，她更想知道約本怎麼會跟妮娜求婚？這時傑拉德模仿起約本的口吻，他表情認真看著前方說。
「妮娜…妳跟愛德華兩個都是女孩子，為什麼連私底下都抱在一起？」
「甘你屁事~呸！你管我這麼多？」傑拉德生動的拉高音模仿妮娜，一人分飾兩腳。
這時他換一邊又學起約本說「或許愛德華穿男裝是不得已，但妳這樣跟她親親我我就是妳的不對，妳如果精神健全的話就不該再做這種事，布拉布拉布拉…(開始搬大道理。)」
「你們好煩喔~~管他是耶和華還是阿拉叫他來跟我打啦！我又不識字別叫我讀經啦~~」傑拉德摀起耳朵，學妮娜甩頭拉高音。
模仿到這席塔斯笑得不能自己，女傭克拉麗絲也在偷笑。傑拉德接著搬一張椅子坐在愛德華面前，兩眼盯著她嚴肅問。
「妮娜！妳真的喜歡女生嗎？男孩子不好嗎？」(低音)
愛德華紅了耳根不知道他在變什麼把戲，這句話好像在說妮娜又好像對她說。
「你管我！愛德華超帥又超有錢的，你們哪一點比得上她！」(高音)
這時他假裝低頭沉思，把肩巾脫下來綁頭上模仿約本纏頭巾的樣子說。
「那如果我也有一噸的黃金跟一艘船，妳願意嫁給我嗎？」說到這約本已經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了。
愛德華嚇了一跳支支吾吾的問「所以約本在這裡被打了？」
傑拉德搖搖頭回答「不，是下一句！當時妮娜也嚇了一跳問，你是認真的嗎…？」
‘
「約本低下頭又看窗外，想了很久後淡淡的回答…」
「假設而已！」
這四個字一出席塔斯又笑岔了，妮娜一口蘋果派嚥不下去也不能吐出來，而約本則躲在牆角不願面對這段話題。愛德華錯愕了半刻，沒想到她剛才居然錯過這麼有趣的事，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她多希望能回到現場。
席塔斯笑著說「約本！你這樣不行，跟女孩子說話應該再更細心點，人家妮娜好歹也是女孩子。」約本沒有回答的面向牆角，但從背後可以看到他赤紅的耳朵。
妮娜嚥下熱派後咕噥的說「沒關係！我不會放心上，反正我已經決定要嫁給愛德華了。」說完她坐到愛德華身邊，靠在她肩膀上撒嬌。
「咦！那我的立場呢？」傑拉德指著自己說，他好歹也是愛德華的未婚夫。
妮娜露出陰險的笑容，眼睛瞇成一條縫的回答。
「死或分手，選一個吧！」她的笑容燦爛令傑拉德不寒而慄。
先喘口氣把約本與妮娜的話題擺一旁，這時愛德華還有另一個大問題，那就是為什麼席塔斯老師能從教會手中拿到大量的黃金。稍微鎮定後她又接著問。
「那教會呢？老師你勾結主教嗎？」她狐疑的看著。
「我哪有這麼天大的本事，我不過是個學者而已。」席塔斯尷尬的笑著，像他這樣的大學教授身無分文也沒有地位，樞機主教哪看得上眼。
席塔斯解釋「這是一筆生意啊~教會也是懂生意的人，妳看賣贖罪卷不也是一種生意？」
「那是另外一回事！教會為什麼要拿這麼多錢出來？」愛德華生氣的問。
傑拉德替席塔斯解釋著「愛德華，我們之前不是去了西西里島嗎？那時遇見了多利亞跟安德烈，還聽說西班牙要攻打突尼斯？」
愛德華點點頭說「是啊！那又怎樣了？」
「既然指揮官是熱希諾人，那西班牙打仗熱希諾就不可能一毛錢都不出吧。」
傑拉德這樣一說，愛德華頓時晃然大悟「你幫海門港教會躲避籌資？」
自西班牙攻陷羅馬逼退教皇後，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便成為了西班牙、熱希諾甚至整個義大利教區的實質控制者，歷經羅馬之劫後的教庭幾乎失去了影響力。
席塔斯笑著回答「從去年教會就一直跟我們接觸，因為有封從羅馬來的信要求熱希諾教會支援西班牙的軍事行動，當然熱希諾政府本身也加入了。」
傑拉德說道「羅馬發這封信只是代表教廷支持西班牙，它自己一毛錢都不出，要熱希諾自己想辦法應付西班牙人。軍人不收票據只收現金，所以教會拼了命找地方藏這筆錢。」對於一個曾拿出九千枚金幣當上樞機主教的人，地板下裡藏著幾百公斤的黃金跟白銀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愛德華摸著頭說「呃…我好像懂了！戰爭最晚明年春天結束前會發動吧。」
「去年老師做為顧問參加跟教會的商談，本來要把這些黃金鑄成金幣貸出或購買國債。但現在全拿來買我們的丁香，正確來說是工會手上那筆貸款。之後丁香出售再把錢還給教會，獲利的部分一部分給教會，一部分收買羅馬。只要手上是明年才能兌現支票就可以躲過羅馬，我們只要戰爭結後把錢還給他們就好。」
「那你之前說的虧損？」愛德華苦臉看著席塔斯。
「一定會有虧損的啊！羅馬可是發信來要求熱希諾教區出錢，你卻把錢拿去買私人商會的債劵，這肯定得花錢打通關節的。」席塔斯兩手一攤，教會在上商人在下，這損失恐怕有上百萬批加，再扣掉鑄幣稅愛德華賺到的就更薄了。
愛德華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教會多的是斂財的手段，才不會用購債種溫和又有風險的方法。看愛德華臉上還是有疑問，席塔斯奸笑著站起來說。
「你們等我一下，我準備個道具。」
席塔斯轉身走進廚房，出來後手上拿著一顆大番茄。大家不解他想做什麼，突然席塔斯張嘴作勢要吃它，愛德華、妮娜、傑拉德三個人馬上衝上去拉著他手大叫。
「老師！那不能吃啊，那有毒啊。」
看完大家的反應，席塔斯放下手微笑著「我開玩笑而已！不會真的吃它。」
約本也被嚇到了，他不曉得番茄是這麼毒的東西之前還吞了一大塊。大家鬆了口氣回到自己座位上，這時席塔斯不冷不防的大口咬下番茄後吞下，大家再度大叫著衝上去，傑拉德勒著席塔斯搖晃他說。
「啊啊啊啊啊啊~~~老師你在做什麼！快吐出來，快點！」
「等等，傑拉德！你快把我給殺了，你鎮定一點。」席塔斯難過的掙扎著。
愛德華也使喚說「妮娜！妳快跟約本去買牛奶回來…不！你們去茅坑提一桶屎上來好了。」
「愛德華，妳想對我做什麼？妳們別衝動啊！」席塔斯哭笑不得。
傑拉德生氣又無奈的說「那東西很毒啊！老師你為什麼還吃它？」
但席塔斯聽了卻淡淡的回答「這麼肯定，你吃過？」
傑拉德一聽便愣住，突然屋裡安靜下來，站在角落的女僕嘆了一口長氣後轉身回到廚房。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坦白講在場除了約本外沒有人吃過番茄。
傑拉德激動的說「但它葉子有毒啊，我看過有人吃了死掉過。」
席塔斯嘟嘴回答「牛奶也有毒啊，我們還不是照樣喝它。」牛奶容易腐敗，當時被認為是窮人的食物不適合纖細的貴族飲用。
「每次客人來我都會吃這東西給他們看，每個反應都跟你們一樣。安東尼之前還打了我一拳，我上面這顆牙現在還是鬆的呢。」席塔斯苦笑著。
他接著認真問道「現在關鍵是！為什麼我敢吃這樣東西…而且相信它沒有毒。」
愛德華想了許久，突然她鼓起勇氣走上前，拿下番茄大口咬下說。
「因為你看別人吃過！」見愛德華也吃下番茄把傑拉德跟妮娜都嚇壞了。
愛德華嚼了嚼後說「這味道的確像黃瓜。」約本之前吃完也說過類似的感言。
席塔斯拿起番茄對傑拉德說「如何？傑拉德你要不要試試？」
傑拉德猛搖頭，他對番茄有毒的說法仍深信不移。看他這樣忌諱，愛德華不禁皺起眉頭說。
「聽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仍不相信有新大陸的人，原來真的存在！」
席塔斯笑了笑接著說「不論是商會或教會，我當初踏進裏頭時都跟你們一樣，人們始終相信番茄有毒只因為他們知道葉子有毒。
「即使我當面吃了，還是會有像傑拉德這樣深信不疑的人，人們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死就是被這個東西害死。但人總有一死，你們說是吧！」
「如果我今天跟教會說，我們明年還是靠贖罪卷跟什一稅維持收入，每個院長都會拍手叫好。如果叫他們向三大商會購債他們就會開始猶豫，但購債是不是一個賺錢的手段，當然是！而且在商會裡行之有年。」席塔斯說完便自己將整顆番茄吃掉。
「所以使商會買下丁香跟讓教會拿出黃金的都不是我，而是龐大的壓力與一點點的利益，這是必需的，說服別人不能光靠空口白話。」來自羅馬的壓力與丁香暴跌的威脅，才是促成這兩次交易的真正原因，席塔斯拍拍愛德華的頭鼓勵她勇氣可嘉。
「愛德華手中的丁香真的很便宜，但教會跟商會都不能體諒這點。我所做的事情對他們絕對有利能帶來龐大利益，但真正讓他們付諸行動的不是糖果，卻是鞭子。」
他對著房裡的大家說道「你們可想過，為何贖罪卷要叫做贖罪卷(Indulgence)而不是天堂卷嗎？究竟人們是對地獄的恐懼比較深，還是對天堂的渴望比較強烈。」
約本疑惑的問「那不是一樣的東西嗎？不用下地獄就是上天堂，難道還會去其他地方嗎？」
席塔斯淺淺的一笑，他坐下來啜著鼠尾草花茶說「你們回去時自己想想。」
這時傑拉德仍舊臉色凝重，他戰戰兢兢說。
「愛德華是我未婚妻…請不要在結婚前慫恿她做危險的事情…」雖然在這之前他該先煩惱怎麼過妮娜這關才對…
[第十八章：信者恆信(完)。]
創作內容
[亞德里亞女王]<<第十八章：信者恆信。>>
太平洋上事件視界（小說）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