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別留下遺體 - 中》
濃霧瀰漫的早晨，太陽透不過霧氣，只留下曖昧不明的光亮。行駛中的火車漸漸慢下，前方不遠的空地上，飄散著死亡的氣息。
死去的不值得懷念。
過往的人，只能夠被遺忘。
遺落的屍體，要在這裡，奉獻他最後的任務。
然後，永遠被世人遺忘。
就像不曾存在過。
「小亞，等一下你就待在火車上，不要做任何事。」尼爾耳提面命的說著，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把小刀，遞向小亞，悄聲的說：「如果遇到任何危險，一定要保護自己，知道了嗎？」
「哥哥，你的表情怎麼那麼恐怖？你要去哪裡嗎？」小亞睜大澄澈的雙眼，有點害怕地說，不敢接下小刀。
「我要去替村子做一點事情……等一下就會回來。不會有危險的，哥哥會保護你，這只是防身用的，要小心使用，知道嗎？」為了不讓小亞擔心，尼爾刻意不提這裡的危險。反正只要他乖乖待在火車內不要出來，是不太可能有立即性的危險的。
不過，要不要叫他小心那位女子？畢竟她似乎依舊在打小亞的主意……
算了，還是是自己注意她吧。
「恩，我會小心的，哥哥。」小亞頷首接下小刀，堅定地看向尼爾。
「我出去後，把門鎖起來，聽到我的聲音才能開門，知道嗎？」
「好。」
「很好。」尼爾摸了摸小亞的頭，然後起身走下火車。
「該打開那兩節車廂了。」女子晃了晃手中粗大的鑰匙，然後走向後面的車廂，尼爾則緊跟在後。
「啪擦──！」女子毫不猶豫將鑰匙插進生鏽的鎖頭，旋開。
「我打開囉。」女子說罷，不等尼爾應聲，便打開沉重的鐵門，鐵門刮著地板發出刺耳的尖聲，伴隨而來的──是濃到無法形容的腐臭味，像是腐蝕過久的魚類、在太陽下曝曬而乾臭的肉類和一股霉菌孳生的酸臭味。
但這濃厚到刺鼻的味道，卻又比那些更恐怖上許多，令人不禁反胃。而這驚人的屍臭味直往兩人身上撲去，纏繞在他們四周，像極了車廂內死屍的靈魂，伴隨著臭味，飄移在他們周圍，呢喃著自己即將被遺忘的傷痛。
「我們村莊也真小，一年中死去的人兩節車廂就夠了。」女子面不改色的說，然後抱起一具男屍，丟進從駕駛室拖下的拖板。
「……。」尼爾見女子毫不改色的自在神情，強忍住作噁的生理反應，上前搬運著屍體們，直到拖板裝滿，尼爾便拉起拖板前方的粗繩，將拖板一路拖到空地正中央微高的地方，再將屍體一一拋下。
尼爾與女子的動作間，沒有一絲溫柔，像在拖著無用的東西，隨意拋下，有時候用力過猛，屍體甚至會從膿包中會噴出黃色濃稠的膿液。
啪咚──啪咚──！
一次又一次，死去的人們被拋下地面，堆砌成一座小屍丘，準備成為獻祭的物品。
誰叫他們要死去呢？
「……。」尼爾抱起一具男屍，原本已經有些麻木的五感頓時如觸電般一震，他驚異的發現，在自己肩上的男屍──竟是前天死去的父親！
該難過嗎？父親，這位做了一輩子粗活養活自己的男人，現在居然要被自己親手送上獻祭場。這是為人子女該做的事嗎？
但從小，村莊裡的人總是教育我們，死去的人們，就是無用的存在，若能給予其他活人任何一絲幫助、發揮任何一絲效用，他們也都該心懷感激地接受。
死者就是廢物。
廢物若能有一處可用，便該感激。
這真的是對的嗎？
「做這種工作的人，竟然稱之為勇者？太可笑了……」女子拋下最後一具遺體，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漠看著前方的屍體堆，抽出腰間的長劍，並說：「找一些剛死、還有血可用的吧。」
我無法回覆她，也無法理解她的冷漠和理所當然。我只是漠然的看著不久前死去的父親，右手顫抖的撫著長劍。
我下不了手。
他是我的父親，教養我十幾年的父親。
慈愛我、照顧我、養育我的父親！
「別發愣了！」女子朝我一瞥，吼了一聲，手上的長劍「唰──！」的劃過屍體，黑紅的血染滿長劍。
「妳難道都沒有同情心嗎？沒有一絲難過、一絲不捨嗎？」我問，口吻冷靜，內心激動不已。
「同情？難過？不捨？」女子看向我，又是那毫不在意的冷笑，道：「有這些情緒能幹什麼？我們也是犧牲品之一，就跟這些屍體一樣。何必有那些多於的情緒？」女子皮笑肉不笑的瞪視著我，然後用被玷汙的劍指向火車，說：「那輛火車，將會獨自回到村莊，等待下一次獻祭，下一批可笑的勇者。我們卻不能回去。因為那群自私、愚昧的村民怕染上病、怕受詛咒。畢竟，我們可是處理這些屍體的人，這些因為無數原因而死去的屍體！那何必難過呢？我們遲早是屍堆上的一員。」
「妳既然嘲笑這種作法，幹嘛自願來做這種事？沒人會逼女人來的。」我細看她的臉，發現她的面頰蒼白，而一滴暗紅的血噴濺在她的右頰上。
「我受夠了村裡，我只想逃離那裏。」女子用火紅的雙眼凝視我，沉默許久，才又開口，堅定地說：「死也甘願。」
我垂眼，不敢再與她對看，她的眼神太過堅定，卻似乎藏了秘密。
是怎樣的秘密，會讓一個女人寧願做這種事，寧願永遠都無法回去？
我只是因為父親的死去而一時激動，當然還有包括對村裡那些怪異想法的排斥、祭祀的反感，但始終沒有像這名女子一樣，沒有一絲猶豫。
在我向母親說要成為勇者；在我毅然決然地走到台上；在我搭上火車回頭望向村莊；在我看見小亞無知的睡臉；在我看見父親的屍體，我都後悔過、退縮過、猶豫過。
我從不堅定，我很害怕。
我的內心不斷顫抖，像小孩般瑟縮著、哭泣著，我好想回家。我好想靠著父親常坐的椅子，聽母親哼歌，然後平穩地睡去。
但在我決定的那一刻，我便回不去了！
如果想要逃離，就要付出代價。
趕快完成任務，然後離開這裡吧！帶著小亞，就能擁有從沒有過的自由了！
我抬眼，心中多了一絲希望與期待。
那位女子卻消失了，而我腳邊的父親，咽喉上被劃了一刀，卻沒留下多少血。
「小亞！」我驚叫，拔出長劍，狂奔向火車……
死人的血，肯定不夠呼喚它──那位我們所要祭祀的神靈，又或者是惡魔。所以，在被選出來的三位勇士中，必定要有一人奉獻生命，流下溢滿的鮮血……來呼喚它的到來。
但那個人不能是小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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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篇，
在我某天坐車恍神時莫名有了深刻體悟，
是關於宗教、輪迴，生命的想法，
大概就是這篇想說的東西，
等最後一篇再來總結吧。
我沒更新，
是因為我忘了。
創作內容
【短篇】《別留下遺體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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