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油汗的額頭下,被疲憊與不安折磨到發黑的眼窩中,一對佈滿血絲的雙眼神經質地打量著週遭,縮在椅子上的他無論有著什麼樣的體格,此時都會讓人感覺其無比脆弱,彷彿那一小塊椅背就是世上最後的依靠。
當聽到已逮捕嫌疑人時,原以為對像會有著過往這類人給人的既定印象;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在偵訊室裡的那傢伙除了看上去有點疲勞外,看不出任何異常。而這還是因為幾近二十四小時連環偵訊所造成的影響。
偵訊室裡的他看上去相當年輕,大概二十歲左右。瀏海與髮尾適度修剪過,就跟時下大部分年輕人一樣,不過沒有染髮。體格偏瘦,坐在椅子上有點難判斷身高,但是……應該算高吧?秀氣的臉龐配上一副粗寬眼鏡、貼身的黑紅紋路格子襯衫、窄版黑長褲與名牌滑板鞋……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文青吧?
不過,可沒聽說過哪個文青會在尖峰時段的捷運車廂裡,引爆一整箱的TNT(黃色炸藥)。
如果全國文青都有這種潛在因子,那可有得擔心了……
聽人說,他被逮捕的場面非常和平。
同僚們不動聲色的驅離了周邊住戶,然後才一舉攻堅。
他們身著重裝、放輕腳步,留意著無線電裡的遠端指示,在嫌疑人要準備出門的同時行動。
就當他們撞開公寓大門,準備好面對突來的利刃、子彈,或者是最糟情況──炸藥──的威脅時,目標卻彷彿是早已預見一切,沒有任何慌亂與驚恐,只是迅速退到牆邊高舉雙手。
我投降;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在笑。連現場的攻堅人員也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更別說後頭一幫子幹後勤的了。
即使是上手銬之後,他臉上的淺笑也沒退去,好似在嘲笑眾人為何要如此戰戰兢兢的?
面對長時間的訊問,他的反應就如被捕時一樣──是我幹的──除了這麼一句話外什麼也沒有。
三個月,三個月的搜捕,結果就只有兩句話。
通知他雙親時,沒有人期待能有什麼新情報;這類案件多半都是這樣。
他的父親說,自己沒這種兒子;她的母親說,不相信兒子會幹這種事。但無論怎麼說,他們誰也沒到場關切,很典型的雙親反應。
這時候出面,等著他們的只有一堆攝影鏡頭還有無意義的空洞問題──『先生請問一下──』、『你相信他是無辜的嗎?』、『你感覺如何?感覺如何?』──以上話語會像罐頭音效般地反覆重播,直到人耳朵長繭為止。
這行混久了就會發現,記者就像學不會新把戲的狗,來來去去就這麼幾套。
他們選擇不出面,情有可原。
嗯……這樣也好,代表某種程度上可以不用顧慮太多。
試想一下,眼前正威逼武嚇的對象,他的雙親就在一扇門還有幾條走道後,一個在眾人手底下掙扎,漲紅著臉高嚷要親手打死兒子,另一個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在一旁扯著人衣角喊道『我兒子是無辜的!』──這場面挺彆扭的。
現在能確定的情報,只有鑑識組的炸彈分析報告。報告指出炸彈的引爆系統簡單得可怕!
負責遠端操控的接收器是用遙控玩具改造的,配上一副基礎點火裝置,然後是塞滿了整個箱子的高爆性炸藥。遙控器方面只要是有點基礎電子知識的人都能製作,而炸藥方面的知識,若知道正確的關鍵字,在外國網站上都可查到詳盡的教學與技術討論。(該死的網路!)
這枚炸彈沒有任何威嚇意味,只是想單純至人於死地。開國至今,這種性質的事件屈指可數。
這裡可是台灣,不是肏他娘的美國!就算列清單排個先後順序,中東那堆咖哩佬也不會把這小小島國列入前幾名攻擊目標,倒著數還比較快。
那麼,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選擇在這於世界地圖上僅只鼻屎大小的國家,犯下這種罪行呢?
『我投降』還有『是我幹的』;顯然兩句話無法推斷這一切的動機。
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但態度依舊。誰都感覺得出來,那年輕人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而這樣的人身上,濺滿了無數無辜者的血。沒有詞彙能形容他的殘忍,連殘忍二字在其面前都完全失去了意義。
門開了以後,是與他之間第一次的眼神交會,之後還會有更多次。
那對眼睛裡究竟看見了什麼?
總得有人去釐清這一切。
非得如此不可;非得如此。
話說,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寫文,不過這到底是第幾人稱寫法啊?(腦袋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