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弄影　三十三章

　　「殿下？殿下？」琬榆搖了搖她；珂望著別處，正想得入神，手腕上忽覺有些暖意，她抽回手來，卻發現琬榆正一臉笑意的看著她。

　　「殿下今兒個似乎不甚專心哪，莫非是遇上什麼事了？」

　　珂望著好友那張花容月貌，亦是牽起唇角來，「哦，沒什麼；昨兒個夜裡風大，睡得不太好。」

　　「是嗎？殿下若受失眠之苦，可要知會琬榆一聲，我這兒有藥可治的。」

　　「讓琬榆妹子費心了。」珂仍是瞧著她，彷彿想從好友臉上瞧出些什麼端倪來。

　　昨兒個晚，劉璟的話確實震懾了她；那老和尚的話，她自是不信的。但大哥說得煞有介事，一向疼愛她的他少有這等嚴厲神情，令她心裡有些動搖了；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她的好友是個樹精？淙允娶了一個精怪為妻？收了她，她就能下嫁淙允？咀嚼著昨兒個晚大哥的盤算，睡過一覺，腦子清醒之後，珂只覺得荒誕不經。

　　好吧！就算這回那個烏鴉嘴的老和尚真說中了，但那又如何？在她眼前的琬榆，就只是個優雅風趣的少婦罷了，她又何須理會她打哪兒來呢？

　　只是越是不想理會，心底也就越覺好奇。尤其昨兒個大哥口中的精怪，現下確確實實在她眼前。她若是凡人，那事情便了；若真不是呢？珂好久沒有覺得這般有趣了。

　　「殿下今兒個不大對喲。」琬榆指了指桌上的棋盤，「盤面不在琬榆臉上，在這兒哪！」

　　珂自嘲的掀了掀唇，略為思索後，在盤上落下一子。

　　珂的棋藝自覺不差，但琬榆也是高手，再加上自個兒心不在焉，這一盤棋沒意外的，仍是敗下陣來了。

　　「哎，輸了輸了！不玩了，咱們走走吧。」珂聳了聳肩，放下棋局，卻是拉著琬榆在自家府上閒適漫步，順道聊聊天兒。

　　挽著琬榆一手，珂聽著琬榆說著育兒經，竟也覺得有趣，笑聲不斷。她拍著琬榆，在一處落了座，「聽妳這麼說，總覺得養個娃兒好有意思。」

　　琬榆溫淡淺笑，也跟著偎在珂身旁，「說累也是真累人的，尤其是當孩子還小的時候；但看著孩子漸漸大了，卻也覺得滿足，便把之前養育的辛苦都給忘了。」

　　「這便是父母心吧？」珂眨了眨眼，與琬榆相視而笑。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珂看見院子裡樹上鳥兒於枝頭間跳響，以及那含苞帶放的花兒，不由得開口道：「春天果真到了，那些花兒好漂亮。」她欣賞著，有些陶醉似的，「不知要是那些花兒真化作一個個美麗姑娘，會是何等美妙情景？」

　　琬榆聽見珂這般言說，只是淺淺一笑，「殿下莫非是想到那些詩人皆以花來比喻女子美貌，這才突發奇想？」

　　「也許吧。」撫上琬榆素手，「琬榆妹子，我問妳，妳相信這個世上有所謂的精怪嗎？」珂側著臉，嬌容半斂的看著她。

　　「世上無奇不有，就算是沒見過，也不能篤定的說沒有啊。」琬榆回握著珂，視線放在那些花花草草上，「精怪也好，人也好，最重要的還是一份情誼；就像我倆這樣，殿下是西荻人，我是天朝人，但現下不還能坐在一塊兒賞花談天麼？究竟是什麼身份，也就沒這麼重要了。」

　　「琬榆妹子說得好。」珂忍不住點了點頭；聽了琬榆一席話，她也不想再去多做猜疑，就這樣吧！琬榆不管是什麼，仍是她的姊妹，她仍是她呀！

　　珂盈盈起身，「方才輸了妹子一盤棋，現下興致又來了，不知妹子願不願意給我個機會討回點顏面？」她眼底閃著好勝神采，又來向琬榆討戰來。

　　「殿下有興致，琬榆自當奉陪，只是……」琬榆掩唇輕笑，淡淡地撂下一句，「這回琬榆可要拿出真本事，殿下要有些心理準備了。」

　　珂放聲嬌笑，指著琬榆，「好啊！誰怕誰？儘管使出真本事吧，走！」

＊

　　這下子不僅是珂捨不得琬榆，就連琬榆也要捨不得這裡了。

　　雖說她與淙允日前說好了，兩人就只待到前西荻王百日，時間一過，他倆就要立即返回天朝了，畢竟兩人出來這回也已經近半載，是該回去覆命，而夫妻倆心心念念的桑兒也已經許久不見。

　　不知桑兒是否開始習字讀書了？這半年來應是又成長不少吧？唉，做人就是這般矛盾哪，原本還心底歡喜著能暫時拋開桑兒，與淙允重溫新婚時的滋味，但分別時候一久，卻又免不得想念起來。尤其是今兒個還與公主殿下說了這麼多往事……琬榆心底兒回味著，唇兒不禁揚起了笑，返回館舍的步伐正輕鬆著，卻因為一人出現，而壞了她整副心情。

　　「夫人，咱們又相見了。」妙定手持錫杖，就擋在那百姓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像是料定了她會出現；他對她說著漢語，但面貌上，已少了前一回見面的和善。

＊

　　琬榆候在館舍，已兩日足不出戶了。

　　數數日子，剩沒幾日就是百日……她揉了揉額際，覺得心情異常沉重；是不是該將那和尚的事情，告訴淙允呢？

　　看見他準沒好事。她早該清楚，除了要她離開淙允外，他也一定會來逼迫她，要她絕了與公主殿下的往來。回想起兩日前珂所說得那突如其來的問題，她還一度懷疑過，會不會就是公主殿下派那和尚來的？但想了想，卻又覺得並不可能；殿下待她真切，視她為姊妹，假若真要與她絕了往來，又何必用這種手段？

　　這麼一來，那和尚究竟是誰指使的，琬榆是也有一些頭緒了；能夠差遣那個看似地位崇高，法力又高深的和尚，一定是皇族。說不定就是那位她未曾謀面的西荻王。

　　但究竟為了什麼理由？要這樣拆散她與淙允、絕了與殿下的往來，就因為她不是個凡人？她沐琬榆一向直來直往，不喜管那些拘束，但這回肩頭上的擔子好沉……這樣受制於人，她既不甘心，在這兒待起來又覺得不痛快。

　　就當琬榆想找個機會出門走走，方出了館舍時，卻看見兩個美貌的年輕少婦往她這兒走來，還頻頻向她招著手。

　　琬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踩著欣喜步伐來，與二人相會。「采芙、心荷？妳、妳們怎麼在這兒？」

＊

　　在館舍居住半年，琬榆早已將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實際上這在淙允與之前的太子殿下，現在的王相熟後，也早就將其餘天朝使節都安排到另外一處居住，把這兒留給了他們夫妻倆。

　　琬榆與二人話著家常，問著這近半年來家裡情狀，也對姊妹說著這些日子來在這兒生活種種；兩日來心底的鬱悶，就這樣不知不覺的煙消雲散了。

　　「話說回來了，榆姊，妳與姊夫什麼時候回去，桑兒在家裡老喊著要爹娘呢。」

　　聽著采芙這麼說著，琬榆突然覺得好生愧疚，「桑兒……」她眼底倏地泛起水光來，被采芙這麼一說，竟勾起她滿腔思念之情。

　　「再過幾日，等到百日，淙允行過禮節後，就要回去的。」

　　「倒是妳們。」琬榆巧妙的轉了個話題，避免讓自己再念起自個兒心愛的兒來。「怎麼突然來了？孟青跟棠春呢？」

　　「他們被我們丟在京城。」心荷與采芙交換了個眼神，「至於咱們為什麼來這兒，那要問問你們為什麼樂不思蜀了。」換言之，她們可是來抓人的。

　　三人笑鬧一陣，東聊西聊的，不知怎地，卻是聊到了那和尚的事情來了。

　　「心荷，我想問妳個問題。」

　　心荷微點著頭，「榆姊儘管問。」

　　「妳們桂家在這兒有些勢力；不知妳是否聽過一個叫做妙定的老和尚？」

　　心荷聞妙定而色變，美麗面容突然凝重起來，「榆姊，妳說妳遇見他了？」

　　「是啊。」琬榆遂將那和尚兩回警告的經過都說給心荷聽了。「他怎麼樣？很厲害？」

　　「榆姊妳可千萬別跟他動起手來。」心荷朝她頻頻頷首，「這事兒告訴姊夫沒有？」

　　「尚未。」琬榆見心荷一臉擔憂，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我不想讓淙允知道，怕他多給我操一份心……」

　　「別等什麼百日了，榆姊快離開這兒，他不好惹的！」

　　心荷再三勸說，琬榆雖然有些擔心，但要她先淙允一步回去，她又是不肯。「反正只剩下幾日了，我就少出點門，不會有事的。」琬榆安慰著兩個姊妹，也像是在安慰著自己；兩個姑娘勸說不成，也只得要琬榆多多小心。

＊

　　淙允穿著禮衣，而琬榆隨侍在旁，替他整理衣容。

　　「行了，看起來穩重又體面，真不愧是我的官人。」琬榆拍著淙允的頰，仰頭輕笑。

　　淙允微微一笑，環視著住了近半年的館舍，而後再回到自己嬌妻身上，「東西都整理的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

　　「妳雖然細心，但最好還是檢查一下有無什麼遺漏。」畢竟這半年來，不只是他之於劉璟，就連琬榆也受了珂不少禮，他們兩手空空的來，卻是滿載而歸，說來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啦。」琬榆細眉輕挑；她做事他還不放心麼？

　　「另外趁今兒個去向殿下拜別吧，明兒個咱們就走，今日不去，便沒機會了。」

　　琬榆點點頭，「你陪我去吧，我想殿下她一定還想再看看你。」會做此要求，除了如她所說的，珂還想再見他一面之外，也是打定主意，認為只要有淙允在旁，那和尚定不敢隨意露面。

　　但淙允一想到要再見到那張花容月貌，不由得又是一臉苦笑，「榆兒，這……」他面有難色，「殿下與妳相熟，還是由妳去吧？況且我想大王知道我急著要走，今兒個鐵定要留我了，我怕晚歸了，耽誤時辰；這樣吧，如果過了申時我還沒回來，妳就先過去殿下那兒，如何？」

　　琬榆心底有些不安，她原想開口與淙允講明，但又覺得若令淙允徒增困擾，那豈不是顯得她這做妻子的不識大體了麼？但那和尚……她本來信心滿滿，能以仙術敵之，但聽了心荷這般勸說，自己竟也畏懼起他來。

　　見嬌妻咬著朱唇，狀似擔憂，不免引起了淙允關切，「榆兒，是不是覺得這樣安排不妥？」

　　「沒、沒的事。」她抬起眼來，看了看外頭，勉強撐起一抹笑來。「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出門了罷？」

　　話雖如此，但淙允仍是無法輕易放心；他牽起嬌妻，一同往門外走去，「陪為夫的走一段。」他牽著琬榆，往館舍門口走去。「榆兒，妳心底有話，是不？」

　　琬榆任由淙允牽著，聽見他這聲問話，心跳霎時漏了一拍，「我……我要是真有話，不老早跟你掏心掏肺了？你知道我藏不住話的。」

　　「只有在某些時候，妳的嘴特別緊。」總是溫柔看著琬榆的眼神，此刻多了幾分銳利，「我瞧妳這幾天心神頗不安寧；遇見了什麼事吧？」

　　「你怎麼選起這個時候懷疑我來了？」琬榆沒來由的有些氣惱，她噘起唇來，就要甩開他箝握。

　　淙允輕嘆，趕忙安撫著，「好、好，我只是問問，擔心妳遇著了麻煩，卻瞞著我。」他摟著嬌妻巧肩，輕柔的晃了晃她，「有事，別藏在心裡，嗯？」

　　看見他嘴角那抹笑，琬榆亦是牽了牽唇，「知道了。」她讓他面向門外，「好了，時候真不早了，你快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淙允翻身上馬，「我會儘快；在家等我。」夫妻倆眼神交會，琬榆朝他揮手道別；他笑了笑，這才策馬走遠了。

　　此時的淙允還不清楚，半年前那首籤詩，現下，才正要完全應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