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序曲、
那天，我在窗外遇見了一個女孩。
身穿白色長洋裝，素色的那種，並沒有甚麼裝飾，給我一種淡淡的感覺。
對我來說，我的世界只是每天仰躺著面對的白色天花板，還有窗外那小小的、方方的小塊天空。
再多的就沒有了。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小小的牢籠，一次也沒有。
所以對我來說，她的出現讓我枯燥的生命多了點鮮明的色彩。
其實，一開始她並沒有發現我。
只是靜靜的望著她，望著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披著及腰的烏黑長髮，坐在外面總是發著綠葉的大樹上。
她總是看著遠方，總是輕輕的哼著歌。
我幾乎快以為她不曾存在在這世界上，因為是那樣的飄忽。
「媽媽，窗外的女生是誰？」
有天，發著微弱的細聲，指著窗外，我問著替我打點生活的媽媽。
媽媽只是皺起眉頭，抬起頭看向外邊，沒過多久她似乎意會到甚麼，
說甚麼要我不要亂看、不要亂說。
後來，我才漸漸意識到，原來她「不存在」。
只有我看得到，只有我能夠。
這一天，她又出現了，她並不是每天都在，有時候外面的大樹上不會出現她的身影，只有微風，風徐徐的吹動綠葉。
窸窸窣窣的，那風的聲音我幾乎聽不見，但只要她不在，我也會習慣性的看向倒了一邊的藍天。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像她一樣，自由自在的。
「你是誰？」
我扯開了悶著自己的氧氣罩，輕輕的開口，明曉得這樣細小的聲音，她聽不到的。
我以為，她聽不見的。
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
她從樹上下來，來到了窗邊，坐在窗台邊對我笑了笑。
我看見她動了她無血色的唇。
「秘密喔。」
她輕輕的笑著，很好聽。
我第一次聽見笑聲，第一次。
或許吧？其實我也忘記我到底有沒有聽過。
待在這裡的我，幾乎沒有見過笑容，有的只有一張張扳著面容的醫生護士，或是一臉擔憂的家人們。她們從沒有給過我笑容。
「那你從哪裡來的？」
我攀著護著我的欄杆，試圖坐起，想要更靠近她一點。
她搖搖頭。
反而轉口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
「你想知道窗外的世界嗎？」
我吃驚的看著她。
忘記正在施力的手掌，就這樣鬆了手，往前傾倒。
被冷落在一旁的氧氣罩也因為意外，滑落到潔白的地板。
無聲無息的。
彼此之間並沒有再交談，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我，黑色的眼眸透露不出任何情緒。
「你還好嗎？」
找回平衡點後，我恢復平躺的姿勢，只是眼睛依然住視著她。
「所以，你想知道嗎？」
她又問了一次。
這次我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我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遇上她，是不是，我連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呢？
媽媽曾告訴我，主治醫生說過我活不過七歲。
但我卻熬過了，再來，他又說最多只能到十歲，而我卻沒有依照他的預言，我還是存活了下來。
苟延殘喘的又多活了三年。
第一小節、
「你知道甚麼是冰淇淋嗎？軟綿綿的、冰冰的，夏天很熱的時候吃起來會有幸福的滋味。」
那女孩，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真的實踐諾言。
只要她在的時間，總是告訴著我這世界的樣貌。
有歡樂的，也有悲傷的。
其實她說甚麼我都不介意。
我只是期待著她的出現，她的出現總為我帶來光彩。
有天，每次都一臉嚴肅對待我的主治醫生對我說，我的臉上多了好多笑容。
他對我說，小孩子就該多笑，不該總是愁眉不展的。
然後摸著我的頭才轉身離去。
其實我並不曉得這代表甚麼？或許是所謂的...幸福吧？
無法像大家一樣擁有同樣的藍天，只能讓藥物伴隨著自己。
無法像大家一樣擁有天真的笑容，只能讓憂慮如影隨形。
直到她的出現，我才理解，我還是可以擁有快樂的。
「先別管這個了。」我噘著嘴，不滿的看著她。伸長雙手往前傾，將身子壓低靠近佈著化學藥劑的純白被子。
「甚麼？」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緒的她，轉過頭來看向我。
「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你都沒告訴我你的名子。」
「你也沒告訴我，不是？」
「那不一樣阿，就算我不說，病床上的牌子上也有掛我的名子。」
她聳聳肩，勾起嘴角。
「那你要拿甚麼來交換我的名子？」
「有甚麼可以換的？」我愣了一下，恢復原來的坐姿。
「你說呢？」她坐到床緣，將臉靠近，輕輕的在臉頰上一吻。
明明是，不存在的人，但為甚麼，為什麼我似乎感覺得到她的呼吸？
「你、你走開拉！」我撇開熱著的臉。
我感受的到心臟噗通噗通的跳著。
噗通、噗通－－
像這樣子，告訴著我，我還活著。
「果然是小孩子，只是親一下臉頰就像個紅蘋果。」她笑著，臉紅多了一絲淺淺的紅雲。
最後，她還是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子，不過她卻告訴我，只要記著，她永遠在這邊就夠了，
她會永遠當在我的身旁，她是那樣用溫柔的語氣對我說的。
其實，我一直想問她。
當個「不存在」會寂寞嗎？
任何人都碰不著、看不著她，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一人待在這世界。
獨自一人看著朝出、望著日落。
像這樣的日子她究竟承受了多少？
「吶，我問你。」
看著坐回窗台的她，問道。
「為什麼，你會成為幽靈？」
轉回視線，只見她原本笑著的嘴角，現在則是映著彷彿是看透一切的...苦笑？
「那是因為，我有必須守護的孩子。」
「... ...。」
第二小節、
「阿，窗外下雪了呢。」
窗外的景色，從一如既往的湛藍，轉為帶著灰灰的天。
這是今年的初雪，同時也是第一次有人陪伴的冬天的日子。
今天她也一如既往的出現，滿心歡喜的對我訴說著雪白的世界。
「吶吶，你看我帶來了甚麼。」
她像炫耀似的，雙手捧出一個小小的雪人，
原本蒼白的雙手，被冰透的雪凍的有些發紅。
不過，重要的是...
「剛剛你在堆雪人的時候，旁邊應該沒有別人吧？」
「當然沒有人阿。」她說的賭氣，將手上的小雪人擺上床邊的小櫃子上。
我想，我臉上的表情可能有些扭曲。
因為，扣除我能夠看見她，不論是誰，看到地上的雪自己堆成小小的圓球，然後再將它們堆起來做成雪球的畫面，大概會出動所謂的...靈異事件紀錄簿之類的節目主持人吧？
光想到這種畫面，我的臉上不禁一抽阿...
「是說，你不冷嗎？」她指指開著的窗。「你應該也知道就算不開窗我也能夠進來吧？」
我點點頭，也學著她以前的動作，聳了聳肩。
「知道是知道，不過這樣好像不歡迎你似的，而且我也習慣了。」
「笨蛋，病人不該吹冷風的。」端詳了一會她得意的作品後，轉過身子將大大的玻璃窗關上，
原本被風吹的高高簾子也在瞬間失去力量往下垂。
「有甚麼關係？身體就算好最多也只能這樣了。」
頓時，我只能乖乖閉上嘴，因為我感覺得到她眼神裡的憤怒。
只能住試著她眼裡的怒火。
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種喪氣話了。」
她說著，然後慢慢的靠近我，將我擁進她的懷裡。
「你感覺得到甚麼？」
「我... ...」
「甚麼都沒有，對吧。」她又將我摟得更緊了些，待在懷裡的我閉上眼，沉默的繼續聽著她的言語。
「可是我感覺得到你的心在跳動著、我感覺的到你的身體是暖和的，你還活著。」
後來，她也不說話了，只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抱著我，我感受的到，她的嗚咽。
「所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會永遠永遠陪在你身邊。」
「對不起。」我低下頭，伸出手抱著她沒有溫度的身體。
我只能一句一句的對她說著對不起。
對於已經死亡的她，是多麼渴求復生呢？
或許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吧？所以才會說出這樣幼稚的言語。
明明待在她身邊就讓自己猶如重生般的活著。
明明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像我們一樣擁有溫暖。
明明瞭解的，卻還說出這樣的話。
「我答應你，不會再說了。」收緊手臂，這次換我抱著她，讓她待在我的懷裡。
就算甚麼都不能為她做，就算總有一天我必須面對死亡，
但，在我還能夠守護她的時候，我願意讓我的生命，只為她活著。
只要她願意。
「所以，別哭了。」
終曲、
「你想不想看星星？」
一出現的就沒頭沒尾的問我一句。
這天，她是在黃昏時分出現的。
越過了冬天後，迎接而來的是春天。
外面雖然還不著還沒融化的殘雪，不過已經露臉的太陽卻怎樣也無法隱瞞春天的到來。
「想也沒辦法阿。」
過了冬天後，身體也漸漸的不太能聽使喚，雖然之前就不太能下床，
不過現在幾乎是每天都得待在床上發呆。
我揮著插著針頭的手，沿著點滴架，連著管子也一同晃動。
另外一手則指著，測著心跳指數的電子儀器。
「那就逃掉吧。」
她牽起我的手，這樣說著。
「記得跟好喔。」
她說甚麼為了讓我晚上有力氣偷跑，要我早早就先睡。
其實也沒甚麼差，只要她不在的時間除了看家人送來的書本就是在休息，
尤其這陣子身體更容易疲被，幾乎除了她在的時候都沒有清醒。
「好。」
拉緊寬鬆許多的睡袍，走下床。
似乎，已經好沒有用這雙腳好好的走過路了吧？
光著腳碰上冰冷的地板，不禁哆嗦了一下。
不過這不影響想跟著她一同看星星的慾望。
看著浮在半空的她，我咬緊牙根邁開腳步走著。
昏暗的燈光，讓我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眨著乾澀的雙眼，跟上她的腳步。
這是第一次背著大人冒險。
「到了。」她說著，旋及轉了身，朝著我綻出燦爛的笑。
以星空最為背景，她比甚麼都還要來的美麗。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此刻的她，是如何的耀眼。
刻骨銘心的身影。
「你沒事嗎？」
我看了我一會兒，席地坐了下來。
「早知道該提醒你多穿一件的。」她有些苦惱著。
我笑了笑，要她別擔心，也隨著她坐下。
我們比肩坐在一起。
我與她之間的距離，相隔不到幾公分。
然而，我們卻相隔著生與死的界線。
但，這樣的距離，在過不久最後不存在吧，在過不久。
頂樓的風很大。
留著一頭長髮的她，撩著吹亂的髮。
我看著她的側臉，伸手撫著她那一頭黑髮，手慢慢滑下，順勢摸著她的臉頰。
停住。
「吶。」
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扳著她的臉，要她的眼裡只有自己。
額頭碰著她的額頭，輕輕的，在她唇上烙上一吻。
時間彷彿定格。
我曾經想過，
如果時間能夠靜止在這刻，永遠不要前行。
會不會，會不會，永遠都這樣幸福呢？
但，我卻不能再守護她。
在多少她不在的夜晚，數著逐漸慢下的心跳。
我曾經想過，或許在我死去的同時，也能化成幽靈永遠待在她身旁。
可惜的是，無法實現這小小的願望。
...。
「我愛你，姊姊。」
離開那柔軟的唇瓣，我輕輕的抱著僵直直身體的她。
她將臉埋在我的頸窩，柔順的髮像瀑布似的垂著，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動人。
「你都知道了？」
「對。」
「那時候，你全聽見？」
「嗯，全部。」
「對不起。」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我希望聽你說的，不是這句。
而是，
我希望你也親口對我說，
「我愛你。」
因為，我的心為你而跳。
只要還活著，我可以對你說，我愛著你。
只要心還跳著，我可以對你說，我還活著。
我希望、我希望能夠一直一直守護著你，即使，死去。
「謝謝你。」
這是【上】篇。
另外接下來是以女主角作為視角的下篇。
感謝收看。(?)
創作內容
心拍數#0822【上】
【小說】那首歌的故事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