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逃離牢籠,來到外面的世界。
這是個廣闊又美麗的世界,但是對於從雛鳥時期就被禁錮的牠而言,這世界是可怕又危險的。
如何覓食?如何定居?方向呢?這裡又是哪裡?什麼對自己有害?什麼對自己有益?
--牠對這世界一無所知。
毫無求生能力的牠,終於在逃離牢籠的一週後累倒在地。
牠又餓又累,不要說移動了,連呼吸那樣本能又直接的事情都倍感困難。
「我……不想死……」
籠鳥祈願。
對誰祈願、如何祈願,這些牠都不可能明白。不是不信神,而是神明什麼的牠連聽都沒聽說過,自然不會對未曾聽聞的祂祈願。那麼,像無神論者那般對這世界祈願如何?不可能,對牠而言這世界正是加害於自己的凶惡事物。
--牠只能對自己祈願。
祈禱自己不要死去,拜託……活下去!
如果死在這裡的話,一切就都白費了,一切就都毫無意義了。
「不能死……」奄奄一息的籠鳥仍不斷祈願。
逐漸遮蔽視線的昏白,籠鳥那朦朧的目光中,出現了青藍色的女孩的身影。
--誰?
連去思考那些的餘力都沒有,不過無所謂了,即使是對自己有害的事物,現在的籠鳥也毫無反抗的力量。
但是,青藍色的女孩並沒有加害籠鳥,反而拯救了牠。
她拯救了籠鳥,她教會了籠鳥知識,她讓籠鳥有了安身之地……啊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賦予的啊!如果說她是那隻籠鳥的一切,一點也不誇張。
從相遇的那天開始,籠鳥試圖忘卻過往,將那名女孩視為最重要的存在。
那名女孩的名字是海棠,而籠鳥捨棄了舊有的名字,成為照亮海棠的黎明之光。
♀ ♀ ♀
黎跟海棠兩人一起在公會大廳的長方形大理石桌那看書,不過身為魔導士的她們閱讀的卻不是魔法書,而是與魔法毫無關連的書籍--一個手拿《妹控也想談戀愛!》,一個手持《大熊維尼》。
「吶,要是十花能跟六花一對該有多好啊?」黎看著手中的妹控本,如是說。
「我沒看過那本,不知道黎在說誰耶。」海棠也埋首於手中的童書:「要是維尼熊跟小豬是一對該有多好啊?」
「……熊跟豬一對是異種戀吧!」
海棠因為聽不懂,歪了歪頭:「異種戀?」
「就是不同種族的戀情。熊跟熊戀愛,豬跟豬戀愛才是正常的,熊跟豬就是異種戀。」
「哦。」海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倒是黎,解釋完異種戀的定義之後,不知為何地抬頭看了海棠的臉。
--這麼說來,海棠是妖精啊。
黎心想:即使擁有人類的外表,妖精和真正的人類果然還是算異種吧?
就在黎還這麼想著時,海棠突然問了句:「黎反對異種戀嗎?」
「咦?」
「異種戀……不喜歡嗎?」海棠重述問題。
--為什麼會問我這種問題?
黎思考著海棠話中的真意:難道她和我有著相同的情感?
不對,海棠並不是那麼會隱藏心意的人,也不會用這種程度的話語去暗示。
「這麼說起來,海棠是妖精呢!」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索性轉移了話題。
「咦?我不是妖精唷。」
「但是妳在猨翼山上時不是說……」
「哥哥……海紅會長的等級是Lv.91,現任的妖精之王則是Lv.90,明明是哥哥比較強的,卻沒有成為至方王,黎知道為什麼嗎?」
「難道說……」
「因為我和哥哥的母親是人類。」
海棠是……人類和妖精的孩子?
不對,這太不合理了!據我所知妖精是植物魔化而成的,與身為靈長類動物的人類怎麼可能產下孩子?
就算魔物在一定程度以後能夠化為人型,也不太可能會去愛上人類,……應該說,愛上了又怎樣?動物和植物又怎麼可能生育後代?
「不相信的表情呢,黎不相信對不對?」
「因為妖精應該是植物所變……」
「嗯,妖精是植物唷!所以黎應該沒見過會流血的妖精對吧?無論外表成為怎樣的姿態,身為植物的妖精都絕對不會流血。」
「是這樣沒錯……」
黎想起海棠在猨翼山與崔格一戰,以及在維路爾村與露芙樂絲戰鬥時負傷流血的畫面。
如果海棠是妖精的話,如果海棠是植物所成,不可能會流出血液。
這時,海棠舉起完好如初的右手,本來應該已經被露芙樂絲砍斷的手:「黎看過人類的手會自己長回來嗎?」
「海棠真的不是妖精,真的不是人類……?不對,說兩者都是才是正確的?」
海棠點點頭。
「黎剛才說了吧?『熊跟熊戀愛,豬跟豬戀愛才是正常的』,那麼,異種戀是『不正常的』嗎?」
「……」
異種戀是不正常的嗎?--海棠這麼問著。
我該如何回答?對眼前這位異種戀下的結晶,我該如何回答?
說「正常」是騙人的,我根本無法接受異種之間的戀情,即使我喜歡著海棠,但是……人與狗相戀,甚至是人與猩猩這種血緣相近的異種戀,這些我根本無法接受。
我愛著海棠,我憎惡異種戀。
「……」
那麼,我該回答「沒錯,異種戀是不正常的」嗎?對著眼前這位異種所生的孩子。
說不出口。
「海棠又是怎麼看待異種戀的呢?」
陷入兩難的黎決定把問題丟還回去。
「『只要真心相愛,年齡、貧富、地區、貴賤、性別、種族……什麼的,都無所謂』人們常常說著這種美麗的話語不是嗎?那麼,按照他們所言,異種戀不就是種族的不同嗎?」
「海棠妳……」
欲言又止,黎會有這反應並不是因為海棠的回覆,而是她的表情。
她的眼中流露出無辜與不甘:「為什麼?為什麼人們要一邊說著這種美麗的話語,一邊用醜惡的眼神看待呢?」
這麼說著的海棠,眼角留下了淚水。
「啊啊,是啊……為什麼呢?」黎稍稍嘆了口氣:「其實多數的人們是厭惡忘年戀、同性戀、異種戀的吧!貧富之間的戀情也會被解讀成『是為了財產』之類的理由。說醜惡的話,確實是醜惡至極呢!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他人身上,逼迫他人成為和自己一樣的人、排除異己。」
黎看著海棠雙頰上的熱淚,說不定……她正是這種醜惡價值觀下的受害者吧?
如果異種戀備受歧視,異種戀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有多好的待遇?
人類啊,試圖用美麗的話語掩飾自己的醜惡,卻總是適得其反。
即使知道這些,我也只是默默接受人們的價值觀。
「如果我能試著反抗,反抗這些令人厭惡的價值觀,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了呢……」黎在輕述的同時,快速回憶了過去的種種。
不要說過往了,就連現在也是。
因為大眾反對同性戀、反對異種戀,才讓我幾年來都一直躊躇不前。
為什麼不多加正視自己的心意呢?
--因為我,在害怕。
「海棠,我……」
在黎將話說完之前,海棠搶先發言了:「我並不討厭異種戀……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喜歡異種戀!也只能是異種戀!」
海棠低頭擦乾淚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接著雙手放至胸口,感受那躍動的心跳。
「我只能是異種戀……畢竟哪裡找得到像我這樣的雜種呢?」
「海棠才不是!不要說那樣的話,誰教妳那樣的詞彙的!」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唷!」
那是個悲傷的微笑。
黎不明白,海棠是如何讓自己笑著說出這段話的?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唷,我只是個雜種。
為什麼不反駁呢?為什麼不反抗呢?啊啊,因為反駁了也沒有任何用處嗎?
黎終於明白了,她明白海紅會長之所以強大的原因,是因為不想讓任何人看不起才一直努力著吧?
同時,她更不明白了,為什麼海棠能夠維持這樣的天真?為什麼能在那樣的成長環境下嬉笑著?
「空氣還真重呢,換個話題吧?」又是笑容,天真無邪的笑顏。
比起黎那故作完美的甜笑,海棠的笑容才真正能稱得上是「笑顏」的吧?
「傻瓜。」有時候,黎深深覺得自己和海棠的差距真的好遠好遠。
「『空氣還真重』是什麼?妳要說的應該是『氣氛還真沉重』吧?」
「噢對!我就是要說那個!」
說完,她一邊欸嘿嘿的傻笑著,一邊搔了搔自己的小腦袋。
看著這樣的海棠,還真是令人有點……心動呢!
--她有著,黎一生所追求的事物。
「海棠……」她吞了吞口水。
說出口。
必須要說出口。
絕對要說出口。
無論世俗的價值觀如何,無論海棠是怎麼看待我的……,都一定要告訴她。
同性戀又怎樣?異種戀又怎樣?
--我想要反抗。
反正順從世俗的價值觀,也只為我帶來了悲劇,讓我長年被禁錮在籠檻之中。
至少這次……
--我想要反抗一切不合理的價值觀。
「海棠,我喜……」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海棠給打斷了:「明天一起出去吧?好久沒看日出了呢!我知道附近有個地點很適合觀賞日出唷!」
這突發狀況讓黎一時愣了愣,但她立刻重整思緒,想再次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喜歡……」
「我很喜歡日出呢,像是能趕走令人害怕的黑夜,既溫暖又安心。」
「……」給我看氣氛啊!
最後,海棠以「因為明天要早起,所以我先去睡覺覺了唷」作為理由,擅自離去,回房休息。
啊啊,好不容易能夠下定決心的,為什麼沒在最後一刻叫住她呢?為什麼沒能直接說出口呢?
到頭來,我的決心還是如往常一般--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