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八章 訣別之語 |
誓約之國，東城門。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誓約之國城門外，總數兩千多名的毀滅之國部隊，正在對誓約之國的守軍發動總攻擊；雖然雙方人數落差近十倍，毀滅軍更是由瑪莎伊恩格閣下親自督軍領戰，但是毀滅軍低落的士氣，卻讓今日攻城的進度始終難有突破。
雷肯沙恩東、北兩門都遭到敵軍強攻，被逼得無路可退的誓約守軍，為了保衛自己僅存的家園，在幾名騎士團員組織領導下，不顧性命地發狠衝殺，此戰遇上外強中乾的毀滅軍，竟奇蹟似靠著不到兩百人的薄弱兵力，硬生生把擁有人數優勢的敵軍壓制在東門外。
前夜毀滅之國的主力慘遭烙印之國的精銳部隊偷襲，包含補給輜重及攻城器械在內，在此役中幾乎全數損毀，人員傷亡更是不計其數；只是比起將大部隊都投放在阿姆羅隘口，被烙印夜襲部隊當場打了個人仰馬翻的毀滅之國，永恆之國的部隊因為紮營處較偏僻零散，在烙印軍的突襲下，反倒幸運地保住了絕大部分的兵力。
雖然在先前的軍議中，永恆軍方已經初步同意將在五點時分與毀滅軍在東門集結，一同對誓約軍發動總攻擊，但是從清晨伊格爾奉令趕赴永恆之國請求增援開始，與永恆軍方高層的魔法通訊，就如同石沉大海般音訊全無。
本次作戰，永恆大軍的指揮權仍掌握在瑪莎薩斯‧修瑞爾手中，雖然伊恩格閣下已經多次傳訊請求永恆盟軍前來支援，卻都遭到永恆軍部隊長以未收到高層指示為由，一再駁回他的請求。
有求於人，卻屢屢遭人給軟釘子碰，讓平日行事氣燄囂張的伊恩格，心情既是憤怒、又是鬱悶。
僅存的戰力已全都投入到誓約東門的攻城戰中，手邊最大的王牌「血腥公主」尼爾施密特，也依照自己的命令，孤身前往暗殺誓約、烙印兩國的瑪莎，現在伊恩格只能一籌莫展，焦躁地在主陣中等待戰局逆轉的機會來臨。
「…修瑞爾那混帳，不是背叛我了吧？不…如果他還有腦袋的話…這不可能！」
他並不認為永恆之國的瑪莎薩斯修瑞爾，膽敢選在這個影響戰爭勝負的節骨眼上跟自己攤牌翻臉。數十年來毀滅、永恆之間的同盟關係，雖是奠基在相互利用的根底上，卻也沒人比他們更清楚，兩國彼此互為屏障、唇亡齒寒的關係。只要盟友倒下，另一國無疑也會在烙印之國的侵略下迅速滅亡。
而在北方霸主的烙印之國正式加入戰局，讓戰爭規模擴大為真正的五國大戰後，這場攻略戰無疑已成為影響大陸勢力分配的最大分水嶺。
若毀滅、永恆聯軍無法順利在這場戰役中取勝，讓中途參戰的烙印軍順利打下誓約之國的話；戰意全失，只能黯然退回領地的毀滅永恆餘眾，勢必會被由後方追擊而來的烙印精兵給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縱使「創始勇者」的個體戰鬥能力，是超越尋常勇者數十倍的可怕存在，卻依舊無法無視「戰爭」是架構在國家武力與後勤資源，彼此削弱競爭的基本遊戲規則上。
「創始勇者」畢竟只是平凡人類的血肉之軀，無論再怎麼驍勇善戰，依然只能充當改變戰爭局勢的一項籌碼，可絕非讓行軍布陣無往不利的萬靈丹。
敏銳地察覺到永恆軍的異常行徑後，伊恩格不禁開始擔心，一直迷信創始勇者力量的修瑞爾，不會選在這該死的時間點，正巧發起老人癲吧？
「永恆之國的援軍還沒來嗎？」思及憂心處，伊恩格暴跳如雷大聲怒吼：「媽的！等修瑞爾那隻老烏龜爬到這，誓約之國早就被烙印之國啃光了！」
若毀滅軍能搶在烙印軍破城前先攻下雷肯沙恩，以兩國遠征軍的總軍力，加上誓約之國厚實城牆的地利後，對上剛打完一場硬仗而陷入疲敝的烙印軍，未嘗不能反咬它一口，讓所謂的「大陸最強」當場變成名垂千古的大笑話，但是永恆軍遲遲不肯加入戰線，在夜襲中元氣大傷的毀滅軍獨木難撐大局，加上誓約守軍出乎意料的善戰，連身經百戰的毀滅騎士團，都險些陰溝裡翻船。
「瑪莎閣下…永恆軍、魔法傳訊沒有任何回、回應…請指示、屬下該如何行動……」看到主子暴怒的模樣，傳令兵嚇得臉色慘白，可是軍令大事又不能擅自妄動，一旦出錯，等著人頭落地。
「打？還打個屁！」伊恩格憤怒地將傳訊用的魔法水晶狠摔在地上；遠眺北門方向，判斷烙印誓約兩軍的戰鬥已經快分出勝負，伊恩格將心一橫，放棄等待不知道何時會到來的永恆援軍。
「通令全軍，準備撤退！」
伊恩格大聲下了軍令，恢復冷靜的腦中，飛速運轉。
「修瑞爾老烏龜的帳之後再來慢慢算，烙印之國精銳全出，主力全留在誓約之國，非得趁它後防空虛，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否則這口鳥氣，我伊恩格可吞不下去！」
「瑪莎閣下！天、天空……」忽然，傳令兵看著天空，發出極為驚恐的聲音。
「天什麼天！咦…？」轉過身的伊恩格閣下，先是聽到細微的啪搭啪搭聲響，接著才看到……
黑色。
西南方的天空，被大片漆黑的影子完全覆蓋住。與灰濛濛的雲影不同，巨大的黑影像是在灰布上，直接拉出一條寬廣的墨帶；極目而望的伊格爾，發現那條墨帶，竟然是由成千上萬的巨大鳥類所構成的奇景，也瞠目結舌，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巨大的墨帶，到了雷肯沙恩的空中，化做點點流星，就這樣直接落了下來。
「鷹族？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數量……」見到如此奇觀，伊恩格完全傻了眼；佔據整片天空的黑色流星，竟是英庫勒叢林的原住民，被稱為英庫勒森林之子的鷹族戰士。
在四百年前那場影響人類存亡的大戰中，英庫勒叢林的鷹族戰士，加入了人類議會軍的陣營。在人類與魔族都吃盡苦頭的寨德米叢林戰場上，得到鷹族極大助力的人類勢力，贏得了幾場關鍵的大勝，一舉將魔族勢力推出天空島。
也因為當時人類方的勝利，讓魔族元氣大傷，如今僅剩下泰麥斯山岳地帶，才看得到零星數量的高等魔族。而這也是目前高等勇者團隊唯一能夠冒險狩獵，賺取議會軍懸賞的地方。
但是在大戰後就退回森林，自此再也沒有與人類接觸的鷹族，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座偏僻的南方城市？而且如此龐大的數量，幾乎可以說是傾巢而出。翻遍史書，也只有在當年的「森林之怒」一役中，由鷹族共主：沙勒‧沃勒曼主導的那場會戰裡，才驚鴻一瞥地出現過如此可怕的陣容。
「……等等！鷹族？創始勇者…難道…？」伊恩格閣下的臉色一沉。事出必有因，他沒樂觀到會認為這是罕見的自然奇景，而一笑置之。
全身包覆著黑色、紅色羽毛的鷹族戰士們，在潔白的雪地中，一隻隻人立站了起來，遠比人類高壯數倍的巨大體型，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讓毀滅之國與誓約之國的士兵們，停下了打鬥，面面相覷的看著這副景象，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從誓約之國高聳的城牆上放眼望去，鷹族戰士們就像是點點芝麻撒落地，但可怕的是，數量上正如「一望無際」一語代表的字義，大片紅黑色的羽翼，佔據了城東一座不算小的山丘；隨著其餘的鷹族不斷降落下來，這片紅黑色的地毯面積，正以可怕的速度不斷擴大。
一眼望不完的鷹族大軍，那閃著鮮紅色利光的雙眼，正不懷好意地，盯著站在城牆上的士兵直瞧。
是敵？是友？
毀滅之國的瑪莎伊恩格閣下與眾人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相同的疑問。
＊ ＊ ＊ ＊ ＊
「……主人，您是認真的嗎？」通訊魔法傳來令人難以置信的內容，菲利普厚實的手掌，按著耳側的傳音水晶，原本洪亮的嗓音瞬間變得沙啞僵硬，此刻菲利普粗豪臉上的表情除了震驚，竟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
「……如果你還無法理解任務的內容，我就再仔細說明一次，」乏蘭德平板的嗓音如堅冰般冷酷，沒有一絲人類的溫度：「菲利普洛爾，你的新任務是徹底摧毀誓約之國的首都雷肯沙恩，殺盡裡頭所有的士兵跟百姓。」
「……聽好了菲利普，這是『契約者命令』，我乏蘭德‧休佛利，命令你屠城！」
「穆會另外指派宮殿騎士團來當漢莫勒的對手，看在讓將軍這麼辛苦的份上，我另外開個不錯的條件給你；當將軍攻下誓約之國時，若漢莫勒還沒死，我就留下她一條賤命，看要怎麼處置，都隨便你。」
父皇…母后…還有索雷德…現在連你都要離我而去了嗎？菲利普……
切斷魔法通訊，乏蘭德默默取下傳音水晶，倔強地昂起頭，與百米外的菲利普那毫不遮掩自己情感，陷入劇烈動搖的直率眼神遙遙相望，此刻乏蘭德白皙的臉龐上，無聲滑下了兩行清淚。
「……遵命，主人。」
對著不會再傳來任何聲音的魔法水晶沉聲回應後，菲利普取下耳旁的掛墜。靜靜看著置於掌心，不到自己一個指節大小的美麗粉藍色水晶，他的心中，糾結著萬千的念頭。
無疑的，這是最糟糕的結果。
幽闇死神的長程狙擊，在五感全開，瞬間反應直逼野生猛獸境界的菲利普面前，根本毫無意義；但是在無數個夜裡，讓他懷抱著深深遺憾與悔恨入睡的美麗身影，再度出現在菲利普眼前時，那在心中醞釀了四百年之久的複雜感情，卻讓菲利普如遭雷擊般，震驚得無法呼吸。
即使她從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一生中無比思念，刻骨戀慕著的心上人，此刻卻以敵人的身姿出現在眼前，這真的叫菲利普情何以堪？
即使違背契約的代價是肉體毀滅、靈魂永遠灰飛湮滅，可他又如何能對漢莫勒揮下致命的一劍？但就算把戰鬥的對象轉為誓約城中的眾人，寧死也絕不會背棄伙伴的漢莫勒，又怎可能會原諒自己？
陰險狡獪，又來得讓人如此措手不及的致命奸計，想必又是出自穆的手筆；菲利普恨恨地在心中詛咒，自己實在太過大意了。
「原來我所謂的覺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無法原諒自己一時衝動犯下的錯誤，菲利普憤怒得渾身發抖，緊握的巨掌，一把捏碎了傳音水晶。
「菲利普，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對菲利普方才的擁抱，漢莫勒的臉上還帶著些許疑惑，但是顯然她並不在意，她拾起自己的劍與盾，開始對菲利普的左臂詠唱初級的治癒咒語。
「對不起…我又闖禍了…漢莫勒……」滿心的愧咎、一言難盡的戰況、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混亂的思緒，讓菲利普完全沒有勇氣直視漢莫勒清澈的雙眼。
「……你有點怪怪的。」
靈魂契約的強制力正在作用，胸口沸騰升起的殺意逐漸失去控制，菲利普圓睜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努力維持著自己僅存的理智。
「沒有時間了…」他左手按著額頭，低聲對漢莫勒說道：「聽好，這是身為…朋友的我，所能給妳的最後忠告……妳所揮舞的神聖之劍雖然美麗，卻不夠銳利；要知道，染血並不可恥，面對困難抉擇的時候，想想妳真正該守護的人究竟是誰…。」
「菲利普，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察覺菲利普的不對勁，漢莫勒皺眉。
「我們都受到靈魂契約的限制，視契約者命令的內容，隨時可能成為徒具人形的野獸…唯有殺了我們，才能讓我們從靈魂的禁錮中真正解脫…漢莫勒…我的主人對我下了屠城的命令…要阻止我，就只有殺了我……」
「什…！？」
「閉嘴聽好！妳的新對手是五百名聖殿騎士…攻擊陣型…採HM對魔單體防禦特化，主要的攻擊方式是二進二退，注意後方可能有魔法師支援，先找出四個主持陣法的指揮官位置，切斷四陣的指揮跟聯繫後，才能快速破陣……」
菲利普咬著牙講完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報後，轉身背對漢莫勒：「記住，下次見面時，我們就是敵人了，妳千萬別抱著異想天開的半調子想法跟我作戰，否則……」
菲利普用低沈的嗓音緩緩說出的最後話語，瞬間淹沒在雜沓逼近的沈重腳步聲中；總數近五百人的聖殿騎士大隊，正舉盾朝著漢莫勒衝鋒而來。
＊ ＊ ＊ ＊ ＊
「穆，俺發誓，早晚要宰了妳！」渾身燃燒著可怕殺氣的菲利普，與帶著冷肅表情遙望著遠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乏蘭德快速錯身而過。
「哦～聽起來實在好可怕呢，」銀髮的聖殿騎士，臉上帶著毫不在乎的微笑；她輕鬆環抱著雙臂，一派悠閒地欣賞被淹沒在漆黑人陣中的雪騎士艱苦作戰的身影：「不過將軍這邊的工作似乎也不輕鬆，需要多少部隊支援，請記得通知屬下進行調度。」
她纖細的右手指，像是指揮棒般在空氣中無聲畫著無數小小的圓圈；每個圈都像是在無形的棋盤上擺放著部隊的位置。雖然她總是用一派輕鬆的態度輕聲說著話，但是腦中卻不斷整理、分析、計算著每個據點的兵力與對應陣型，接著用魔法水晶通知各據點的部隊執行適當的戰略行動。
這是天才軍略家穆獨特的領兵方式，也是因為這一手超乎想像的出色技巧，穆才能以不到二十五歲的超年輕姿態，成為重男輕女的烙印之國之首席騎士團長。
「…老子不需要！」滿肚子怒火無處發洩的菲利普，唰一聲拔出暴風巨劍。
「Halmont（地獄轟天）！」
菲利普躍身而起，蓄滿驚人勁力的暴風巨劍噴出深紅色的魔法光芒，深深砍進誓約之國的城牆之中；只見城牆從巨刃砍出的深深刀痕中散射出無數的小裂痕，接著，高達十米的大片厚實城牆，就這樣被菲利普給一刀砍倒。
「早知道這麼方便，就不用帶著重死人的帕西尼光砲了；如此一來，大隊的移動速度至少可以快個五天。」
城牆緩緩倒下，揚起一大片沙塵。穆卻看也不看孤身殺進城中的菲利普，只是伸手輕輕順了順自己的馬尾長髮，小聲抱怨了一句。
自小在實力至上、弱肉強食的軍隊中歷練出的智慧，讓穆對菲利普充滿殺氣的威脅根本不當一回事。
只要乏蘭德還需要穆，身為契約勇者的菲利普就不能拿她怎麼樣；若是主子不需要自己，在隨時可能被君主賜死、遭魔族殺害的烙印軍陣中，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穆的可怕，在於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與他人的眼光，之所以會輔佐勢單力孤的乏蘭德，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點好奇心。
在統一萊契亞大陸後，乏蘭德女王究竟會創造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