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星期六的早晨非常美好,卻不能睡個懶覺,考生可不容許利用寶貴的假日清晨偷懶。
阿仁也明白,他那點回籠覺的機會,只要妹妹還存在就不可能有,而且對方整哥哥的計畫層出不窮。
所以他在七點左右就乖乖起床了,當哥哥頂著濕漉的頭髮踏出浴室時,妹妹早就從外頭晨跑兼買早餐回來。
廚房的長方餐桌上放著幾份中式的早點、燒餅豆漿包子,媽媽呢?還在睡,兄妹交換一下消息,便一同吃起早餐。
「妳今天有要幹嘛嗎?」
知道天晴有時會跟同學出去玩,晚一點就要搭公車出門補物理,所以阿仁先好奇問一下。
天晴握緊拳頭,眼神充滿鬥志:「遊戲的特訓!哥哥說今晚要打LOL的話,我要做特訓!瘋狂玩遊戲!」
「喔,好吧。別搞到近視就好。」
阿仁弄亂妹妹的頭髮,看她這麼有幹勁,實在不忍心搓破天晴比他更雷的事實。而且天晴的召喚師品德嘛──跟小夜子大概不相上下,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犯錯,阿仁心想。
出門前,已經洗過晨澡、換上便服的妹妹在門口為哥哥送行。
「領子。」
伸出手把阿仁沒仔細的外套領子弄好。
「保暖夠嗎?書都有帶嗎?」
「嗯,果然還缺這個呢。」
語畢,妹妹微瞇雙眼、踮起腳尖往阿仁的臉頰親下去。她很得意,為免冬天讓嘴唇變得乾裂、洗完澡後還塗了點護唇膏,所以能保證這晨吻的舒服度呢。
再見囉!直到阿仁把門關上為止,天晴都用力揮動小手,笑容像初採的蜂蜜甜美。
「唉,這是兄妹一般該有的互動嗎?」
搭上綠色外殼的公車、還沒打盹前,阿仁注視著泛起白霧的玻璃,思索這個嚴肅的問題。
算了,天晴喜歡就好,他也沒必要阻止妹妹的貼心。
只是──這會是兩人感情好的證明嗎?阿仁並不太明白。
物理這科目損友二人組都有補,不提阿壹,誠誠似乎打算到指考一決勝負了。學測雖已逼近,指考重點科目的化學和物理補習並未停課。況且學測不是說上就上,補習班也建議持續針對指考做準備。
不過,還是有點使不上力呢。
阿仁放眼在學測,可落榜的機會並不低,書讀一讀總變得氣餒,雖然總在妹妹面前擺出自信的態度,但內心不是很平靜。
至少不要讓妹妹太過擔心才行,他想。
補習班放人走時,已經是十二點過後,三人離開補習班所在的大樓,到常去的麵店解決中餐,便一同到圖書館的自習室找位子讀書。
晚餐前好好認真一次!阿仁本來有一套理想計畫,可惜理想終歸是理想,午覺一睡就快三個小時。圖書館的環境寧靜且舒適,加上昨晚最後又熬一點夜把科目進度補完,阿仁明白精神從早就很不好了。
醒來時,左邊的誠誠還在做白日夢,嘴裡嚷著妹妹妹妹,阿仁恨不得拿把美工刀插在他頭上,右手邊的阿壹早已進入講義的世界,這時吵他只是自找苦吃,所以他一人拿起空水瓶往外走,裝水外順便上個廁所。
耳邊不時聽見書本翻動、或是細微的碰撞聲響。自習室外為一條長廊,或許是知道裡面有一群學生在用功吧,經過的路人都放輕腳步,長廊盡頭就有飲水機和廁所。
就在阿仁上完廁所,出來裝水的時候,一位短髮女孩從女廁步出,他碰巧跟那女孩四目交接──小鹿斑比?
阿仁第一次看到吳羽築的日常打扮,她穿著一件淡粉的連帽外套、上頭有一些動物小圖案,下身則為黑色褲襪、小腳套進馬靴,整體就用“可愛”兩字形容恰當不過。
可惜吳羽築的表情並不好,今天精神似乎很差,走路搖搖晃晃地,看起來比誰都要糟糕。但嬌小的女孩一見到阿仁就突然蹦起神經、如臨大敵的模樣,白了一眼後便匆匆離去。
我跟她有過節嗎?小鹿斑比飛也似逃掉了,留下有些悵然的阿仁。
回到教室的阿仁加把勁努力,總算在夕陽西下前將計畫的複習進度全部完成。在附近吃完晚餐,三人確定晚上都有空上線,就各自告別回家了。
跟早晨的公車不同,晚間的公車總是塞滿乘客,特別在幾個人潮聚集的公車站,阿仁也只能拉住扣環,隨著公車的行進搖晃身子。車內廣播正撥放最近新的流行曲子,與一群學生的吵雜聲混在一起,連一段歌詞都聽不清楚。
過了幾站,阿仁總算找到靠窗的前排位子、能稍作休憩,翻出單字本稍微背一下,有點煩了、收回書包,往窗外看出去,夜晚的街道燈火茫茫。
一年後的我,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鬼混呢?阿仁心想,等到大學確定了,將會離開從小到大生活的這座都市,雖然當地也有幾所大學,卻不是他的目標。到時候回家的間隔會不會越拉越長呢,他首先想到妹妹失落的側臉,沒辦法黏在哥哥身邊這件事,會不會給她打擊呢?
從小到大,在很多細微的事情上,阿仁總覺得自己不夠了解和體貼天晴。
他放空心思,當下的吵雜與煩悶遠去、時間停留在紙飛機飛出的童年。
從相遇的黃昏開始,似乎就注定有別離的藍天。
我們都長大了,人一生可能不會有固定的居所,至少在來到這個家庭前,也有段漂泊的日子。成為大人後各自奔走,都是能想見的未來。
我們很幸運,至少不再成為浮萍,媽媽很珍惜名為“家庭”的緣分。就算,巢鳥終會離家,失落和煩惱也會有,卻不能阻礙羽毛逐漸豐滿的那天。
或許,妳不要太重視我比較好。 阿仁想告訴妹妹這些自己的想法,會擔憂天晴的心情並非全無道理,因為當初就是他,堅決要帶著女孩一起離開那個地方。
現在想放手的,也是他。
好久沒摺紙飛機了呢?阿仁內心湧起一陣暖意。
天晴的情感一向敏感,卻不是歇斯底里那種,而是過分的體貼,曾經讓阿仁不太適應。反正──也不是永別,瞳孔裡映著街景的阿仁,雖已逐漸釋懷,可他隨即想起那名女網友。
Sayoko她呢,最近過得好嗎?
她不再實況台出現後,阿仁曾去翻了她的網誌,可那網誌早已許久沒更新,若沒意外,她確實只有在國中有寫網誌的習慣。
雖然有過在網誌留言的想法,阿仁倒認為對方並不會理會。那就算了吧,反正昨晚跟小夜子的約定,只是讓生活多點樂子的手段。
假設小夜子真的是男生的話?阿仁可謝絕同性間的告白。
倒是阿壹那些無心的猜測,讓阿仁想到了吳羽築,始終對她下午那時的冷漠反應有些介意。
不太可能吧,他搖搖頭,吳羽築感覺就是精明的女生,跟小夜子那笨蛋的聊天內容相比,很難有所連結。
只不過──吳羽築跟Sayoko和小夜子這三個名字,若全部都代表同一人,阿仁會發自內心笑出來,因為命運也太無聊了,無聊到讓他反感。
但這些無趣的猜測,卻是這段考生日子中少有的消遣。
好吧,還有別的消遣,數分鐘後回到家的阿仁頭痛承認。
一瞧見門後的景色,他嘴裡的紅茶差點噴出來。
「主人,歡迎回來!」
天晴穿著一套傳統的黑白女僕裝,等不及的妹妹一打完招呼,便向前撲在阿仁身上,受到軟綿綿衝擊的他一時沒能反應,腦袋仍在僵化狀態。妹妹溫暖的身軀飄來沐浴乳香氣,記得是櫻花味道,阿仁迷糊轉動腦袋。
入門一個擁抱後,貼心的天晴把阿仁書包拿走,並將他推到沙發上,要哥哥稍作休息後就把書包拿去房間掛好。
「呃,所以妳除了貓耳還有買女僕裝?」
兄妹倆重新面對面,阿仁想了半天只擠出這句話,太浪費錢了,想要唸一下妹妹。
「都是跟朋友借的喔。」結果天晴先告訴他真相。
不給阿仁追問的機會,天晴請他不要靠在長條沙發上,便笑嘻嘻坐到哥哥背後,那笑容越來越冰冷、散發出駭人的怨氣,只可惜阿仁無法看見。
「按個摩怎樣?」
太不正常了。阿仁正想開口說話,天晴的雙手已經放在雙肩,用自己全身的力氣捏下去,就算自認為大男孩,也不得不發出淒厲的慘叫。
「哥哥──妳又偷玩電腦啦?」
骨、骨頭會碎掉呀!阿仁想站起來,卻被妹妹硬壓在沙發上,誰來救我!
「我睡覺的姿勢可愛嗎?在臉書能騙到幾個讚?」
「妳裝睡?」
天晴以裝傻的語氣呼嚨,擺了擺指頭:「嗯,畢竟是妹妹呢?早上不打算先告訴你,怕影響到你學習的心情呢。」
貼心用錯方向啦,阿仁快哭了。
「我知道哥哥每件事都喜歡來兩次,遊戲要偷打兩次、起司蛋糕要吃兩塊、妹妹洗澡也要偷看兩遍。」
「第三個例子根本不存在。」男孩用疲憊的口氣回應。
天晴感到困惑而偏頭:「唉呀,隨你怎麼說,不過有件事我還是清楚呢,哥哥吃軟不吃硬,所以我捏得再大力你也不會聽進去。」
「所以呢……」
突然地,天晴移開肩上的雙手,轉而從背後環抱住阿仁的腰,並將頭輕輕靠在他背上。
「你這麼不聽話,小心我向媽媽告密。」語調轉為輕柔的撒嬌,故意在他的心口搔癢。
古靈精怪的妹妹,阿仁嘆了口氣。
不過兄妹倆心知肚明,以媽媽的態度,她不會告訴孩子應該去做什麼,而是讓孩子去決定自己要怎麼做,不苛責的教育方式給予他們很大的自主權。
而且,他們的母親很清楚,這對兄妹的關係,比外人想像還要糾纏呢,怎麼插手都不對勁。
鬆開雙手、輕盈的移動身子,天晴一下子就坐到哥哥的大腿上,可愛的臉蛋朝他逼近,兩人的心跳都不自覺加速著,猶如將要出站的列車,越過兄妹關係的邊界。
「都不聽我的話,看來要給點懲罰呢。」那語氣及表情帶有莫名的撫媚,不像平常的妹妹。
安靜得連彼此的喘息都聽得見,阿仁似乎也受到女孩粉唇的魔力吸引,下意識抱住天晴,輕輕摟住她的腰。
然而在雙脣重疊前那一刻,他推開了天晴。
一剎那,長髮女孩的眼神閃過哀傷,隨即轉為淡淡的笑容。她早就預料到了,哥哥對這些事從不會逾矩,就算自己承擔著其他壓力,也不會將此宣洩在家人身上。
王重仁並不把她當妹妹以外的女孩看待,她一直都知道。
或許是最親近的妹妹,卻不是能得到愛的戀人。
「妳打算家庭革命?」阿仁往她的頭敲下去。
「重仁就不能當我男朋友嗎?」說完她又準備撲倒對方。
「現在是“兄妹”啦,無話可說。」一口氣回絕了,而且加上嚴厲的語氣。
內心有些空虛,但表面裝作調皮的天晴吐了吐舌頭,丟下句“等等來開團吧,我去換個衣服”,便踩起輕快的腳步離去,留著心情一團亂的阿仁癱倒沙發。
差點踩不住剎車,他呼了口氣。
如果是有血緣的妹妹,天晴還會這麼大膽嗎?多年以來,阿仁一直有這個疑問。
不,這種假設根本沒有意義,因為兩人的感情,就是建立在命運的聯繫下。
兩人心裡明白的很,他們一點血緣都沒有,如果阿仁不拿法律上的兄妹關係當擋箭牌,現在包準會發生大事。
在那很久的以前,兩人都還是孤兒,無依無靠的孩子。
那一條緣分的繩將這男孩與女孩綁住,從此之後不再一人。名為緣的束縛無法輕易擺脫,因為它以那年的約定作為基礎,越是掙扎、這感情越甜蜜。
薔薇色的大鎖,天晴曾如此形容過。
「唉,無法解開。」
關於自己對天晴的想法,還有天晴對他的愛,這個比任何考試題目都要難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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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愛妹
天晴好像算赤裸裸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