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除了勤於工作、忙於家事、沉迷電玩的熬夜者,理應沒有其他人醒著。
但是,一棟不起眼的公寓中,某一樓的燈卻亮著。若以房外的視角來看,你會以為屋主已經睡了、只是忘了關燈而已,因為家中物品擺設正常,客廳不見人影,而且也沒有聲響傳出。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那是被咒術設下的結界所扭曲出來的假象。咒術除了製造出平安無事的假象,還擋下了理應吵醒周遭所有鄰居的巨響;而巨響是由傢俱碰撞產生的。
現在穿過結界,看看裡頭真實的景象吧。
屋內的一切都雜亂不堪,與結界製造出的假象形成巨大反差。從客廳到臥室、從浴室到廚房,幾乎沒有一個瓷器或一片玻璃是完好的,沒有一個櫃子不倒下的,而且每一張桌椅都支離破碎。
站在屋子正中央的,就是做出這一切的男性。不過他不是小偷、不是搶匪、不是地下錢莊的債主,也不是與屋主結了什麼血海深仇的人,他就是屋主。
他名為德理.伯利瓦,現年三十四歲,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不過他的面容在別人眼中,大概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個五歲;沒什麼特別原因,就只是單純長得比較老成罷了。
這個男人,就在今早失去了一切。不過這裡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就只是隨處可見的一些衰事;但一堆平凡的衰事一旦集中在一起,也會變得不平凡。
他替自己的朋友作保,結果他以為信得過的友人居然跑了,這還不打緊,他平常喜歡玩股票,但又不會玩,每次都虧的一蹋糊塗。而這次,他把全部的錢都輸光了。最慘的在後頭,他玩股票的錢是借來的,哪裡不借偏偏跑去地下錢莊借錢,這下可好,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氣啊,氣自己怎麼從來學不會教訓,氣自己運氣怎麼那麼背,氣上天怎麼不憐憫他,卻沒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殊不知,惡魔就這麼看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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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跑,敢給爺跑?我去你的,我做鬼之後要是讓我找到你,一定拉著你下地獄!虧老子他媽的信你,現在害老子破產?啊?」屋內的男子——伯利瓦,瘋狂的破壞著一切;即使已經沒有東西保持原形,他還是持續不斷的破壞。
伯利瓦邊咒罵邊抓住一張木椅的一腳——不過那椅子也只剩下一腳——,用力砸向另一張幾乎支離破碎的木桌。一砸、再砸,直到木桌成為無數碎片,直到手中只剩一條木棒。
不過他沒有停下,而是拿著失去椅身的椅腳木棒尋找下一個目標。他一腳踢翻散落成堆的書籍,紙片在空中四處飛散。他將木棒朝斷成兩截的電視招呼過去,電視登時碎成數塊……
「夠了吧。」
忽然,一個低沉、沒有起伏的聲音,毫無方向性地傳進伯利瓦的耳裡。伯利瓦止住舉起的手、停下原本的動作。
伯利瓦聽不出聲音的來向,他站在倒下的書櫃上不斷轉頭張望,但如何也看不見人影。在他靜下來思考自己是否聽錯時,他的左肩被拍了一下。
伯利瓦反射性地往左後方看去,但那裡沒有人。剎那間,伯利瓦像是察覺到什麼,他迅速一蹬往左前方跳去、同時轉身看向右後方。
「別這麼緊張。」
在伯利瓦面前的是個身穿黑色連帽斗篷的人。長到拖地的斗篷遮擋了那人的身子,帽沿也十分的長,讓他的容貌完全隱藏了起來。他的手蒼白得毫無血色,手上握著一把長過一公尺、前粗後細的木杖。
「你誰?你你……你怎麼進來的?你想幹嘛?」伯利瓦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這裡是五樓,伯利瓦家裡只有一個大門,這個斗篷人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伯利瓦身旁。
「不用怕,你可以當作……我是來幫你的。」斗篷人沒有動作,聲音從其兜帽底下傳出。
喀啪、刷,伯利瓦因為邊注意著斗篷人邊後退,沒注意到自己正站在書櫃上,結果不小心踩空。一個踉蹌,伯利瓦險些跌倒。
「什……什麼意思?你要幫我?」穩住平衡站定後,伯利瓦開口問道。伯利瓦端詳著這個奇怪的人物,穿著奇裝異服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還在自己極度失落的時候開口說要幫助自己?
「我可以讓你脫離現狀,不過……需要代價。」斗篷人依舊沒有任何動作的站在原地。
「代價……?」伯利瓦狐疑地重複。
「你必須付出……一件對你而言重要的事物。」此時斗篷人開始在屋內走動,用他的木杖輕敲四處破碎的傢俱:「不過,你大概也沒辦法拒絕吧。」
「你要怎麼幫助我?」伯利瓦看著斗篷人的奇怪舉動。斗篷人不斷的敲著那些碎瓦破片,幾乎把屋內各處都敲過一遍。
「很簡單,我會讓你擁有重新開始的能力……與機運,還有將這裡的一切恢復原狀。」斗篷人繞完屋子一圈後,在原地停下,以木杖示意伯利瓦屋內的雜亂。而即使不斷走動,他很小心地完全沒有露出面部。
「如何?還是說……你有辦法,自行解決這一切?」低沉的聲音,有了一點點起伏。
「代價到底是……可以說詳細一點嗎?」伯利瓦想起,以往自己總是沒有看清合約條件,所以才導致現在如此狼狽。
「籌碼夠多,才有足夠的資格談條件……如果你懷疑,那就算了吧。」斗篷人這麼說,但他沒有離開的意圖;他知道伯利瓦沒得選擇。
「……好吧,我答應。」伯利瓦思考了一下,然後做出決定。畢竟,如果不把握這個看似奇怪的機會,要找到下一個翻身的可能,那是微乎其微。
「很好……」斗篷人舉起木杖。木杖前端放出奇異的紫光,同時屋內所有被斗篷人敲過的破碎傢俱皆發出同樣的光芒;碎片自行飄了起來,與其他碎片結合、恢復、歸回原處。
過了數分鐘,整個屋內擺設已經恢復原狀,甚至沒有一點髒汙,簡直就像新家一樣;伯利瓦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這難道是……魔法嗎?
「我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我會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現在去休息吧……」將屋內擺設回歸後,斗篷人往窗邊揮動木杖,窗子上散出淡淡的紫色能量飄向木杖。結束之後,他往門口走去。
「記住,三個月啊……」邊說著,斗篷人消失了,穿過門消失了,留下伯利瓦獨自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家大門。此時伯利瓦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大吵大鬧了這麼久,居然沒有鄰居上門抗議?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一晚,伯利瓦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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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禮拜過去了。
斗篷人離去後,伯利瓦的人生整個像鹹魚翻身般大翻盤,先是收到了匿名者、自稱是親戚送來的錢,在幾天內被連續提拔升官數階,甚至碰巧還清了地下錢莊的債:
地下錢莊為了讓利息滾大,會刻意躲著債務人,直到數年後才出現收取巨額利息。
而伯利瓦的債主打聽到伯利瓦瀕臨破產的消息,原本打算在伯利瓦做出逃跑、自殺或是一切可能的逃債行為前壓住他,卻不曉得伯利瓦已經擁有一筆足夠的錢,派出的小弟又剛好沒有什麼經驗,就這麼讓伯利瓦逃過一劫。
然而,時間過去越久,伯利瓦的恐懼就越加深。他心中有兩股情緒在纏著他:一方面,他很感謝讓他翻身的那個斗篷怪客,一方面,卻又懼怕著那人所謂的「代價」。
而那人臨走時所說的,「將取回屬於他的東西」,是否就是不屬於自身的辦事能力,以及機運?伯利瓦清楚明白,原本的自己根本沒有做到現在職位的能力,一切都是「那個晚上」,自己得到了莫名的助力。
那個斗篷人可以做到如此多不可思議的事,想必這陣子的好運都是他做到的;而他不可能不要求報酬。
他對我的幫助是如此之大,那麼我將給予他的代價……又會是何等巨大?
伯利瓦越來越擔心。他的酬謝之心早已被恐懼壓過,他現在只想儘可能別跟斗篷人見面,讓自己的好運與能力能夠持續下去。
他四處向人打聽,是否有見過酷似斗篷人的人,但沒有人見過,他甚至因為這個問題而遭同事調侃。
——三個月的時間,終究還是到來了。
這時期恰好是連假,伯利瓦將時間算準,為了避免斗篷人半夜造訪,他在前幾天就把房子加了不少預防裝置,無論門、窗全數改裝,並且在前一天把所有門窗鎖緊,足不出戶。
伯利瓦知道做了這麼多,對於那斗篷人來說也只是多了一些麻煩而已,但這麼做還是讓伯利瓦感到比較心安。
伯利瓦盯著時鐘,注意著每一分每一秒。23點59分,51秒、52秒……
午夜零點整,到了。
伯利瓦屏住呼吸躺在床上,再三確認著藏在枕頭底下的手槍。
無論是以純粹的天數來算,還是以小時細算,現在都已經到了約定的「三個月」。
毫無預警地,斗篷人再度無聲無息出現;他穿過了臥室的門,走到了伯利瓦的床尾。
「三個月。時間到了。」沒有多餘的廢話,斗篷人舉起木杖,對著伯利瓦。
「等等!你說的代價到底是什麼?是財產嗎?還是什麼力量之類的?」伯利瓦抓起手槍藏到背後,然後站起。
「代價?就是……德理.伯利瓦的,靈魂。」斗篷人維持著木杖對著伯利瓦的姿勢,沒有馬上做出動作。
「這……你當初沒有說清楚啊!這是詐欺!」伯利瓦激動的回應。靈魂,那不就等於是要命了嘛!
「我說過,是對你來說重要的事物,這點你要自己去思考……我也沒有逼你啊。」自兜帽底下傳出的低沉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你根本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去想……拜託,有沒有別的辦法?我可以將你給我的能力或是運氣全部還你!」伯利瓦試著談判,還不想使出最後手段。
「我說過了,籌碼夠多,才有足夠的資格與我談條件……你就在最後,好好感受『活著』罷。」斗篷人手中的木杖開始微微發出白光。
此時伯利瓦往旁邊跳開,亮出手槍,槍口對準斗篷人胸口。
「如果這樣呢?這樣就有足夠的立場了吧,你現在隨時都會死喔!」伯利瓦得意的說道,不過同時他也害怕得發抖。
「哼呵呵呵……你可以試著開槍看看啊。」斗篷人沒有理會,重新將木杖對著伯利瓦。
碰!碰碰!
伯利瓦開槍了。雖然他沒有訓練過槍技,但如此近距離之下,這數發子彈還是成功擊中了斗篷人的胸膛。
但是擊中也僅僅是擊中而已。子彈甚至沒能穿過斗篷人的身體,就這樣掉落到了地上。細看,斗篷人被擊中的部位微微亮著紫光。
「怎麼……可……」伯利瓦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太過驚訝,而是他動彈不得。一個銀白色光體自他張大的口中被吸出,呈現霧狀般於空中飄入斗篷人手中的木杖。
光體吸盡,斗篷人從懷中拿出一只透明的小瓶子。他輕點瓶口,光體自木杖中流洩而出、全數進入瓶內;而伯利瓦則雙眼失神的躺倒在床上。
「德理.伯利瓦,回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