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草原，本該是萬物恣意生長的華美天堂；誰料，這裡只不過是受人遺忘的垂死之鄉。
盡管死亡有多麼殘酷，每當事過境遷，人命就成了單純的數字。每條生命的句點都只不過是微幅的縮影，甚至不會有人細細探究生前的過往、與愛恨情仇。再怎麼強烈的糾葛，都無法被帶進墳墓，而仍然活於人世者，只能無聲的品嚐這些被遺留下來的種種。
即使是卡尼亞斯的毀滅、肯瑞瑪的消亡與北洋島的末日，在我們口中皆是遙不可及的過往。誰能想見在那當下，有多少令人心碎的篇章在默默的上演著？死了一個人，亡了一個村、乃至於滅了一個國，每當聽見那些可怕的事件發生，接二連三的雜沓而來，我們似乎也漸漸的接受、理解並且麻痺了。
羅瑞爾房中，牆上所掛的地圖，依然寫著舊世界的象徵。究竟，他所想的又是什麼呢？在掌控了新北洋島政權後，卻一直沒有將版圖徹底擴張、躊躇不前的他，所預見卻說不出口的想法，是否已經為我所理解？或許，我與幕僚一直都太過理想、太過自我，而沒有真正去考慮過事情的一體兩面。
即使聲稱為「榮耀戰爭」的新北洋島爭霸戰，似乎也不過是為了彌補某些面的汙穢罷了。
羅瑞爾所屬的軍旗上所畫的那頭狼，最後被戲稱為狐，事實上，他也非得狡詐如狐不可。許多真相，沒有我們所想像的美好與單純，狼般的堅毅果敢，永遠只能存於幻想之中，為了貫徹那符合現實的信念，我們必須為狐。
第七天的夜晚，著實令人相當難熬。
清早，我被吵雜聲給吵醒。當我睜開眼睛時，火堆早已經熄滅，洞穴口透著光，外頭傳來了亞斯與灰狼的談話聲。
由於傷口的疼痛，我幾乎整夜沒有移動過身子，這讓我感覺到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快僵硬了。我小心的動了幾下，試著讓血液重新循環，好讓自己感到舒服些，並讓身子暖和點。在繃帶之下，尚未乾透的傷口滲出了些許血水與體液，讓我覺得十分不適，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聽見灰狼不耐煩的跟亞斯重複著一段句子，喋喋不休的告訴他要怎麼樣瞄準與射擊，在發出一聲槍響後，灰狼暴跳如雷的吼叫了幾聲。看來教會亞斯用槍的計畫似乎進行得不怎麼順利，就像教會他不要亂說話一樣，簡直是項不可能的任務。
我轉動自己的頭，慢慢環顧四周，似乎仍未見到比拉摩。
「妳在找些什麼？」後方傳出了聲響，我認出了熟悉的聲音。
「為什麼你救了我？」我拼命咬牙，忍痛讓自己的身體翻過另一面，看見比拉摩正坐在洞穴中的石堆高處，所有行李與補給品全都堆在那兒。
「為什麼我要讓妳死？」比拉摩啜著瓶中的酒，金色瞳孔冷冷的望著我。「這對我不會有什麼好處。」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露出了低姿態，有氣無力的問：「到了哈坎達之後，你打算做些什麼？」
他閉著雙眼，思考了幾秒，像是在編織著某些理由。這個時候的他，靜得像是一尊雕像，彷彿從來就不曾生活在這世界似的。
「我們是環節中的各個小部分，即使有各自的立場與旅程，終究會兜在一個圈子上。」比拉摩放下了瓶子，淡淡地說：「我不知道在將來，妳我會是朋友或敵人，但在那之前，我們依然得繼續走下去。」
「敵人嗎？」我輕輕的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一直想在某個時間點上，無聲無息的終結掉他的性命。但在這場遭遇以後，我陷入了矛盾之中：這個令人畏懼、危險又無法理解的男人，卻是救了我的命、讓我免於一死的人。
我看著比拉摩冷酷的臉孔，心中交織著一股風暴。繼續成為一個冷血的機器，不顧一切完成我的任務，並且像抹殺刺客一樣的終結掉他。我辦得到嗎？我知道我能夠辦到，我也必須辦到。
但，我是不是真的想要這樣做？即使任務非成功不可，我究竟該或不該？
「打起精神，還有很長的路。」比拉摩抓著我的行李，站起身緩緩走下石堆。
「那是，我的東西。」我低聲說。
「我知道，我不過是幫妳提過去放在滑橇上。」比拉摩答道，並頭也不回的從我身邊經過，走向洞口。「別擔心，我不會去碰妳的私人物品。」
我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的背影步出外面。到底呢，我還是不想信任他，雖然，對於究竟有沒有看過我的任務內容，對他而言都毫無意義。我不過是不想在任何節骨眼上輸掉，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一小點，但這樣的奢求，對我似乎都十分困難。
其實，我早就徹底的輸給他了。
「嘿！該換藥了。」灰狼的聲音響起，他的身影走進了山洞。「接下來吃點早餐，打理一下，讓我們繼續啟程吧。」
他靠近了我，拿出那條遊牧民交給我的項鍊，重新戴在我的頸子上，向後稍微退了一步，微笑著、像是在端詳些什麼。接著，將一個帶有鏽跡、粗糙的金屬製品放入我的手中，我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差點讓我送命的箭頭。項鍊上的寶石碰觸了我的身子，讓我感到一陣冰冷，雖然細鏈輕得幾乎讓人感受不到重量，但戴上它卻讓我覺得十分沉重。
我看著灰狼的臉，觀察著他的表情，他靜靜地看著那枚寶石，伸手搔著自己爬滿鬍渣的下巴。這個項鍊將永遠訴說著昨日發生的一切，讓我永遠無法忘記手上的鮮血，我必須做點什麼。
「留下吧，做為紀念，也許妳有某天會想起這場旅途。」灰狼臉上掛著若有所思的表情，說。
然後，他挽起袖子，然後抓起醫藥箱放在我面前打開。我抬起了雙眼，看著他，並且皺起了眉頭。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我微慍道。
「拜託妳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灰狼的臉上透著汗珠。
「夠了，叫那個腦子最單純的蠢蛋過來。」
灰狼搔了搔頭，站起身來，抹了抹自己的臉頰。
「小兄弟！快給我過來！」他扯開嗓門，對著外面大喊道：「先把槍收好，我不希望你再隨便開火。算了，你還是把它還給我好了！」
亞斯來到我面前，看著我，並露出了愉快的微笑。他拆下了我上半身的繃帶，細心的擦淨背上的血水，並重新替我上藥，再次包紮起來。他的動作輕巧得令人難以相信，他是個多麼莽撞又冒失的游牧民，或許比較起成為他心中所嚮往的獵人，他不但更適合繼承父親世襲給他的祭司職位，也更適合當他所需要、拯救聚落病人的醫生。
灰狼重新將樹枝與引火物放在餘燼上，點燃了簡易的火堆，並烘烤著燻肉、麵包，以及幾顆不知道從哪裡的鳥巢偷來的蛋。當他開始烹調的工作時，心無旁鶩，鉅細靡遺地準備所有人的第一餐。緊接著，每個人都享用了這頓簡單卻營養豐盛的食物，也享受了短暫的輕鬆時光。
當亞斯像個褓姆一樣，盡責的跟著我處理完這些生活中的大小事之後，旅程就繼續走了下去。與其說我是坐在滑橇上，不如說我是像個病患一樣，被放在後方，並塞滿了燃料桶來固定我的身體，以免受到顛簸而跌出去。現在的我確實是一個累贅，毫無功能的廢物，還需要其他人分神來幫助我，比較起其他人所做的一切，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洞穴的出口，其實是綠海盆地東麓山脈的一部份，緊接著，就得越過邊緣的山丘，並行走於稜線上。這路途並不怎麼平順，山稜線不但常颳著強風，更可能下起暴風雪來，而兩側的稀疏林木也不會有太多可供歇息與打獵的地點。我暗自希望這趟旅途帶夠了補給品，足以支撐我們到下一個有人居住的地點，並且不要再遇上什麼出乎意料的壞事。
進入山區，天空仍是一片灰濛，甚至比在盆地所見時更加嚴重了。這裡的一切彷彿都壟罩在陰天中，陽光不曾露面，草木的生長也差強人意，從山上向下俯瞰，越遠處就更顯得模糊，空氣中就像是帶著混濁的煙霧一般遮蔽視線。而當順著稜線逐漸進入深山以後，氣候也越趨寒冷，甚至冷得比我所預估的更加凍人。
「這裡的氣候似乎不怎麼好。」我看著灰色的天空，說。
「由這邊開始算起，我們已經開始接近卡尼亞斯山脈。」比拉摩罩著那件似乎不怎麼保暖的斗篷，兜帽上緣也讓山風吹得不斷擺動。「每當吹起東風，就會把火山灰給送到世界各地。」
「卡尼亞斯山脈的中心，是座火山？」
「所謂的灰燼山脈，指的就是它們。」從斗篷外，我看不見他的動作，不過比拉摩似乎在輕搖著自己的酒瓶。
「大家都說，那裏是火焰女神居住的地方。」亞斯答道。我想起了哥羅德所說過的話，天知道那個人是真的對游牧民的信仰有興趣，或者只是想加點浪漫的傳說情懷。
「七印除了魔手和雨燕之外，還相信其他的神明嗎？」我疑惑的問道，這種狀況似乎不甚合理。信仰七印的游牧民對魔手幾乎可說是徹頭徹尾的敬畏崇拜，而以火山做為神靈信仰的觀念，與七印可說是大相逕庭，反而比較像是昨天所遇上的那些聚落。
「在很久以前，七印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我們是相信山神、海神、和各種各樣的神的。」亞斯毫不避諱的侃侃而談，似乎這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出生的時候，七印就已經在了，而那些不相信魔手的人們，就成為了我們的敵人，我們是為了神而去改變他們的。」
「你們自己仍然相信著那些神，卻沒辦法容忍與你們擁有相同信仰，卻不接受新信仰的同伴嗎？」我義正嚴詞的問道，游牧民的愚昧行為雖然不只一齣，但這要作為互相交戰的理由為免也太過愚蠢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需要去恨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了他們。」亞斯淡淡地說：「所有人都這麼告訴我，我們應該這麼做。」
「所以，你就這麼簡單的相信了？」我強忍著痛，用盡力氣對他大吼：「長輩這麼告訴你，你便徹頭徹尾的相信了？你難道沒想過用自己的雙眼去確認過心中所有的疑問嗎？」
「有的。」亞斯輕聲說，他低著頭，並握緊了拳頭，像是有著什麼心事。
我與比拉摩靜靜的看著他，亞斯第一次顯露出這種模樣，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個毫無心機的單純、快樂大男孩。而這些話，突然像是碰觸了他心中某些開關，並在湖面激起了漣漪。
「我從來都不是強大的戰士，也不適合冒險。」亞斯以低沉的語調，一字一句的吐露著心中的想法。「在我離開哈坎達之前，我父親告訴我，外頭是很危險的，我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活下來。我反抗了，他想把我關著，不讓我逃走，但我還是溜了出去，帶著朵莉與朵拉，一路走到新北洋島。」
「你太過天真了。」我搖了搖頭。「你難道沒想過自己的努力，可能只是一場空嗎？」
「不會的！」他抬起頭，反駁了我。「我遇見了克莉亞小姐、遇見了比拉摩、還有哥羅德和灰狼先生。我們還活著，我也希望來得及救家鄉的病人，我還沒有放棄。」
蠢蛋！那樣的話我實在說不出口。事實上，我救助他家鄉病人的承諾，終究會是一場空，就像我的任務一樣，我們都在期望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只不過，我仍在盤算著、並等待著那一刻的衝突來臨之時，而亞斯從來就沒有想過與思考這樣的問題。
儘管如此，亞斯也是做了足夠大的覺悟，才從父親的保護傘下逃出。反觀於我，雖然羅瑞爾的掌控幾乎快把我逼得窒息，但我卻不是為了無私的理由來到外界，我只是想強化塔米西政權的統治，強化自己的繼承權與對新北洋島的控管，達成看似神聖，實則自私可悲的目標罷了。
為什麼呢？即使我如此的瞧不起他、輕視著他、以最為不屑的眼光看著他，卻總覺得自己依然在各個方面，也徹底的輸了。
在不同的角度上，分別輸給了比拉摩與亞斯，且一敗塗地。
「而且，克莉亞小姐還不求回報的，願意到哈坎達去幫助我們。」亞斯淡淡的微笑著，看著我。
我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與之應對的話可以說，只得默默點了頭。
所謂的勝利，對我而言，究竟是形而上的一種虛榮，或者是真正想追求的目標？自從失去了恩師之後，我也極度的渴求著「勝利」，並且期望藉由勝利來肯定自己、麻痺自己、並否定掉那些不堪的過往。每當我再次贏了一部份的自我時，我便重新再建立起一次心目中所希望看見的自己，事實上，我卻沒有得到更多。
自從接受了尋找魔手的任務以後，不僅僅是那個潛入官邸的高強刺客、或是比拉摩與灰狼、甚至連亞斯都擁有我所不足的特質。我輸了刺客技巧、輸了比拉摩的大器、輸了灰狼放下自我、洗心革面的勇氣，也輸了亞斯的率直真摯。我只能不斷的猜忌、並且懷疑他人，想不到，我不僅僅是這場旅途中對其他夥伴最沒有作用的人，也正是旅途中最為卑劣的成員。
即使在特務局的訓練中，以第一名的成績優秀地畢業，到頭來也不過是如此罷了。為了人生安全，我沒有其他特務人員所擁有的工作代號，也沒有被記載於畢業生清單裡。事實上，找遍整個新北洋島的官方資料，也都不會有我的身分記載，克莉亞‧塔米西這個名字，在法律面前是個無效而不存在的人，無論在國內或者外界，我始終是個幽靈、始終不曾真正做為自己，我很可能必須永遠以這樣子的身分生活下去。
我什麼都不是。
隨著雪車越走越遠，海拔也越來越高，氣溫已降至冰點之下。自從出發至今，燃料已經用了大半，這些酒精內所蘊含的熱能有限，很可能不足以支撐我們到下個據點。彷彿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灰濛的天空遮蔽著太陽，令人難以判斷目前的時間。
這裡的生態圈似乎比起海冰要稍微正常點，姑且不談出沒在森林內的死亡獸的話，所見的多是一些麋鹿、山羊等等食草生物，偶爾還能看見熊留在樹幹上的爪痕。穿梭在暗處的不是腐肉狼、而是山獅與豹，空中翱翔著的也非尋血鳥，倒是無害的老鷹。
照常理來說，東方大陸該是比新北洋島更適合生活的地點才是。儘管蓊蓊鬱鬱的森林都被白茫茫的積雪給覆蓋，這裡土地遼闊、又有大量耕地，如果可以根絕掉所有危險，肯定能夠重新建立國家。
趕了大段路程後，我們停留在路邊用了簡單的午餐，並繼續旅途。灰狼開始擔心雪車在這麼長途的高負載狀況下會出什麼毛病，亞絲吵著說食物頂多夠吃幾天，比拉摩則認為燃料與酒會不夠用，我覺得除了酗酒的習慣之外，其餘的幾點都是再自然不過的結果。
稜線彷彿永無止盡，遠方的山峰不斷的向上延伸，並進入雲霧之中。正當我還在看著四周景色，思考著某些遙不可及的美夢時，灰狼拐了個彎，讓雪車偏離了山稜線。我們漸漸進入了中海拔的樹林，這段坡道並不十分陡峭，反而像是在林中開墾了一段通道，雖然天色已經開始轉暗，但透過葉片還能看得見天空的亮光。
「我們要去哪裡？」我問道。
「這附近應該有個地點能讓我們歇息一番。」寒風呼呼作響，我無法確定灰狼是否聽見了我說話，他拉高了嗓門回答著：「但我不可肯定會不會吃閉門羹。」
「我倒是聽說你與凱瑟琳的關係不錯，希望真是如此。」比拉摩答道。
「得了吧，她別拿著步槍招呼我，就該感謝上天了。」灰狼大笑了幾聲，甚至笑得咳嗽。「再說，我們兩人的年齡加起來都快要超過八十歲了，哪還會有什麼火花？」
「即使是一個人的年齡就近八十歲，也可能會有某些想法的。」
「也許吧！當我到了那個年紀時，希望還能像現在一樣，生龍活虎的接些冒險的差事。」灰狼以感慨的口氣說：「真不想讓她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即使你還是個軍官，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至少她不會喊打喊殺的向你開火。」比拉摩揚起了嘴角，輕輕吐出句子：「否則，你該怎麼與叛軍打交道呢？」
「你說，她是叛軍？」我努力抬起頭，看著比拉摩，並望向灰狼的背影。
「在新北洋島的法條下，這裡有比三不管地帶更為世所不容、更加雜亂的據點。」比拉摩轉向我，輕蔑的笑著，像是在向我炫耀著什麼。「在榮耀戰爭中失敗的他們，當然就是『不榮耀的人』，軍閥就在這裡，在卡尼亞斯的深山裡。」
「克莉亞小姐，他們是你們的敵人嗎？」亞斯愣愣的問道。
「不要亂說話。」我怒目看了他一眼。
「他們是政府的敵人，而克莉亞目前還不是『政府』，原則上來說，是暫時能夠和平相處的。」
真是會找機會消遣我！比拉摩的舌頭簡直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擊便捅在我的心窩。雖然亞斯根本就聽不懂他的話中涵義，但在我耳裡實在不是滋味，奈何現況，我只能若無其事的承受著他的言語，容忍著他的挑釁。
「我在這裡沒有敵人，亞斯！」我掙扎著，讓自己坐起身，亞斯見狀連忙過來扶起我。
「妳好像隨時都被敵人包圍著，我從來沒看見妳放下武裝的樣子，手上的、與心裡的。」亞斯不假思索的說：「就好像……好像有敵人就在妳身旁。」
笑吧！盡情的笑吧！我看著比拉摩，那平靜如蠟像的面容，與懾人的金色雙眼。我們之間暗潮洶湧，卻總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我終究會累的，彼此的對抗終究需要浮出檯面，在那之前，你就盡情的、徹底的嘲笑我吧。
「就在前面了。」灰狼高聲說：「我看見了燈光！」
細碎的雪花正不斷的自天空飄落，在夜色降臨之前，我們終於來得及到達這個中繼站，也就是叛軍根據地。自從我懂事以來，新北洋島再也不曾與叛軍交戰了，原先我還以為，他們早就已經被根除得一乾二淨了。
這是個意外的收穫，這些危害政權的人們，對新北洋島社會不過是害蟲，並且還沾沾自喜的以為躲在這些地方就可以逃過緝捕。在到達哈坎達之前，正好可以盡可能的收集這裡的資料，以便將來之需。最令人擔心的，便是他們這在祕密籌畫某些反攻，若是如此，絕對要在事成之前就出其不意的毀滅掉這一切。
隨著燈光的接近，我逐漸看清了這個據點：它看起來其貌不揚，除了幾座木製的尖塔和營地以外，規模並沒比那些遊牧民的據點大上多少。幾名看起來像是民兵的人，穿著厚重的雪衣，正持著槍械在外頭巡邏，可以肯定他們的文化絕非那些原始的架構。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文明的人們。
當雪車逐漸接近，幾個持槍的守衛圍了上來，並戒備著。為首的是一個戴了護目鏡、穿著沾滿了雪的連帽大衣的人，這件墨綠的衣服看起來已經很久不曾清理過了，讓它的顏色看起來更加暗沉。她抓著步槍，與三名武裝守衛靠近了我們。
「來這裡做什麼？通行許可讓我看看！」透過滿是刮痕的護目鏡，我看不清她的模樣。由她說話的聲音聽來，似乎還是個年輕的女人，也沒有那些遊牧民帶有的特異口音。
「嘿！替我向凱瑟琳‧唐恩問個好！」灰狼停住了雪車，拉起自己的護目鏡。他的金髮卡了不少雪花，轉動他的藍眼珠看著守衛們。「我們有點事，需要她幫個小忙。」
「你是誰？」她疑惑的問道，並打量著灰狼，然後望向滑橇上的我們。「這些人是你的同夥？」
「我是狄米屈‧灰狼山米。」他伸出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介紹著自己。
「狄米屈？」她拉下了大衣上的帽子，並取下臉上的護目鏡，露出了一頭剪短的金髮，與臉上的藍色眼珠。她的年紀看起來可能還比我要小上一點，甚至可能還只是個大女孩罷了。
「妳是……」灰狼瞇起眼睛，看著她眼前的女孩。
「爸爸……」女孩先是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著他，眼淚立刻奪眶而出，並丟下步槍，緊緊的擁抱著灰狼。她開始嚎啕大哭，將整張臉完全埋入了灰狼胸前的大衣毛皮。
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不知所措的灰狼，尷尬的轉頭看了我們。他靜靜的等待少女的情緒宣洩，直到她哭夠了，才終於抬起頭來。她的白淨臉頰整個漲紅，眼睛幾乎快要睜不開來，鼻涕與淚水就掛在臉上及灰狼的衣服上。
「凱瑟琳還好嗎？我是說，妳媽媽。」灰狼吞吞吐吐地開口，詢問這個『女兒』。
「她總是說，當遇見了自稱狄米屈‧灰狼山米的男人，一定要狠狠的把他的心給挖出來，放在玻璃櫃裡保存。」少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可是，她卻很傷心，怕自己在有生之年都沒辦法再見到你。」
「呃，希望她會比較喜歡活生生的我。」灰狼緩緩吐出一口氣。
「真是感人的重逢啊！」比拉摩插話道：「我知道凱瑟琳絕對不是好客的人，但能替我們破例一次嗎？」
「我們現在發生了點狀況，不過，或許可以。」她擦著自己的臉，轉過頭來，用紅腫的雙眼看著比拉摩。
「真的要這麼做嗎？夏琳？」她身後的其中一名守衛問道。
「我只負責引見，其餘的讓凱瑟琳決定。」她回答。「跟我走吧！」
灰狼駕著雪車，跟著名為夏琳的女孩通過檢查哨，在這後方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樹叢，在樹木之間的通道出現了向下的道路，盡頭是一座平緩的谷地。
這塊谷地除了規模小了點之外，儼然是一座城市，除了有街道與建築，在遠方還有像是機場跑道的燈光。隨著夜幕逐漸低垂，燈火逐漸變得明顯，此處比我料想的更加先進與繁榮，這已經遠遠不是叛軍或軍閥所能稱呼的範疇了。
這是存於山脈中的一個國家！
「這裡是？」看著走在雪車旁的夏琳，我按捺住心中的讚嘆，開口問道。
「這裡是雲木谷，也是我們的國家，有些人稱為東方之夜，讚頌它的強大與美麗。」她淡淡的笑著說：「我是夏琳‧唐恩，歡迎你們的到來。」
創作內容
天青石之女 - 15 東方之夜
Era of Apocalypse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