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母親昨天替她求了條紅線,她在電話裡跟我提到這件事,然後約我今天吃飯。
也許星期三只是隨口說說,抱著跟朋友分享新聞的心情,畢竟21世紀的紅線,是一種相當懷舊的浪漫,但我總忍不住遐想,我喜歡星期三,雖然多年來不曾提出交往的請求,我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不過我心底是喜歡她的。
實在不好意思正視鏡子裡的自己,臉上藏不住的喜悅,簡直要淹滿整間浴室。
就像要迴避火車站前的推銷員一樣,我在鏡子前遮遮掩掩的完成盥洗,提醒自己的羞恥心,今天只是單純的吃飯聊天罷了,跟過往的幾百次經驗一樣,在過往的幾百次經驗裡,也有幾次是特別的,比方說他同前男友分手的那個子夜,幾年前的情人節,從經驗我可以強力地說服自己,這次也是一樣,單純的吃飯聊天。
因為她不是其他的女孩子,她是星期三。
一口飯,交換一次的輕聲細語,接著叮叮咚咚的刀叉敲擊聲,學生的簡餐店裡總是循環著這種節奏。
星期三坐在我的對面,跟其他女孩子一樣,在吃東西前她要為她的餐點攝影,她用叉子刺了牛肉幾下,讓它流出更多血,接著在肉旁邊放上表示物證的號碼牌,最後星期三花了很多時間用我的義大利麵把牛肉圍起來。
作品完成。
「是預謀犯案嗎?」
「是為情自殺……」
不知道這算不算我們倆特別的默契?我很喜歡星期三獨特的幽默,也許是因為我欣賞她的幽默,我們才能這樣吃了幾百次的飯。
由於定義了那塊牛肉的殉情,星期三必須花上幾分鐘為它難過,這算是少數她自己下不了台階的劇本。
總而言之,一口飯,交換一次的輕聲細語,接著叮叮咚咚的刀叉敲擊聲,星期三依然是個人類女孩,而我則是普通的男生,吃起飯來,在旁人眼中耳中,也沒什麼分別。
星期三煞有其事地,將最後一塊牛肉放回盤子裡。她深深吸一口氣,用力地看著我。
她既沒有大聲宣布,也沒有任何聚光燈打在她的身上,不過那瞬間,整個餐廳為她停止了時間。
星期三慢慢地從包包裡拿出紅線。
「給你。」
星期三竊笑,然後她輕輕地打了一個飽嗝,咚的一聲,頂開椅子,轉身走出餐廳。
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彷彿誰按了PLAY鍵,餐廳裡的細語與刀叉聲又從籠子裡跑了出來。
手中的紅線跟著星期三的身影出了餐廳,我知道我必須跟著它走,跟著星期三。
那時候我只想著,跟紅線走,只是沒想到,這一邁步,就離開了餐廳所在的城市,離開了台灣,或許我離開過現實世界?我跟著紅線走過了沙漠,叢林,以及深呼吸就要凍死人的西伯利亞,紅線既不是順時針也不是一個方向地由南到北,它有時竄向天際,有時又往地底鑽,紅線往哪走並不重要,我只關心在終點的星期三,一個對我來說,再也不一樣的彼此,我擅自將線纏在小指上。因為星期三一定也把它纏在小指上。
途中,我遇見了哈利波特,最初我以為他是正在拍戲的丹尼爾‧克雷格,自從他給我真的能飛的掃把。
「祝好運。」
哈利波特的英語真的帶著英國腔。他比丹尼爾克雷格要瘦很多,可以看出11年的碗櫥生活對他身體帶來的不好影響。
有了飛天掃把的幫助,我終於看到了紅線的終點。
那是個呼呼大睡的伯伯,紅線在他的腳趾上輕輕地搖晃。有隻貓在他的肚子上睡覺,貓咪發現我後,就直盯著我看,伯伯的肚子起伏,貓也跟著上下搖動,貓像王位上的國王,我甚至覺得,他下一秒要開口說話了。
王,告訴我,這段旅行的目的好嗎?
貓王馬上就對我失去興趣。他的眼神直接穿越我,盯著我身後,也許會出現的,下一個紅線冒險者。
我把飛天掃帚留在那神奇的終點,搭船回家。
我的冒險變成了故事,故事變成了暢銷書,我成了暢銷作家。最後一場簽書會我選在家鄉舉行,行程結束後,我支開了助理,自己去找星期三,這次我跟著回憶走,走印象中的路,兩個彎,第三個門牌……
這裡變成湖了。
星期三就坐在對岸。我從容地走過去,雙手插在口袋裡,優雅地踩著湖畔的青草,繞著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大湖,不知不覺,我跑起來,失去了新科暢銷作家的從容、優雅,跑向星期三。
星期三,我好想妳。
終於在她的面前,我只能不停的喘氣,因為太早起跑了,這湖畔比目測的還要長很多。
她在垂釣,專心地,手中拉扯著某種媚惑的節奏。
紅線的另一頭,似乎在湖的深處,線繃得很緊,星期三用左手食指輕輕一撥。
「嗡…」
「這是高音Mi喔。」
星期三看著我,等待一個滿意的回答。
「Mi……嗯,這是我唱不上去的高音Mi。」
「我們一起把牠拉上來吧。」
星期三身體往後傾,兩腳跟重重地踩進土裡,找到了那完美的施力點。
「預備……」
星期三將紅線纏在自己的小指上,再纏在我的小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