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者—Aveline　3-6

　　星期一，很遺憾，必須工作的日子；蘿莎莉亞撐著傘，不禁要小心被雨水淋濕衣服，還得挺著肚子閃避地上的積水。真是的，這裡什麼都好，唯獨人行磚很多都已經破裂而且容易積水，走在這種人行道根本沒安全到哪裡去，好歹也該修一修吧？

　　她的工作地點，就在距離現在新家的下一個街區，走路的話只需花費十五分鐘，只是在懷孕之後，強尼幾乎每天都開車送她上班；她下班的時間是下午六點，比強尼關店的時間早，所以她只有下班回家的時候才會自己走路。

　　但今天很不巧，由於昨天強尼與艾芙琳喝了酒，沒把車子開回來，因此她必須冒著雨走路上班；重點是天氣很熱，潮濕再加上高溫讓人直冒汗，簡直難以忍受。
　　當她終於走進店裡，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涼空氣時，蘿莎莉亞頓時覺得有冷氣又不淋雨的地方就是天堂！

　　如果可以再舒服的躺上一兩個小時就更完美了。

　　「克蘿伊，早啊；哦！外面超熱。」蘿莎莉亞把傘丟進傘桶，手掌不停的搧著涼風，並且從包包裡拿出紙手帕擦汗。

　　她的同事克蘿伊．摩爾（Chloe Moore）正盯著電腦螢幕，手邊還放了一杯從街角的麗朵咖啡買來的阿薩姆紅茶。「三十六度，拜下雨潮濕所賜，我昨晚終於開了冷氣。」她抬起眼，端起自己的紅茶。

　　「妳還能忍到昨天晚上才開冷氣！佩服妳，我月初就投降了；只是現在搬到新家，原本的屋主沒裝冷氣，我跟強尼認真的考慮應該要來裝一台……怎麼了？」蘿莎莉亞從包包裡拿出早餐，一邊把東西收進她們員工專用的壁櫥裡，才與克蘿伊對上眼，卻發現克蘿伊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被她這麼一問，克蘿伊很快的低下頭，推了一下圓框眼鏡，把嘴唇放在紙杯上，啜飲著紅茶。「不，沒什麼。」

　　蘿莎莉亞皺眉，盯著克蘿伊好一會兒。她什麼都沒再問。

＊

　　今天「衣櫃」的生意還不錯。

　　忘了說，「衣櫃」是她們的店名；在商店街裡，具有特色又有味道的服飾店多不勝數，老闆先前換了兩三次店名，但店裡的生意還是不怎麼樣；最後豁出去了，乾脆簡簡單單叫個「衣櫃」，走平價實穿的路線，卻頗能符合居家與都會仕女的需求，或許真是改店名這招奏效，兩年多以來店裡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謝謝光臨！」又賣出了一件緊身丹寧褲！蘿莎莉亞回過頭來，上揚的唇角顯示著此刻的心情。
　　雖說早上下雨，逛街的人不多，但中午雨停之後，生意也跟著陸續上門。

　　她看了牆上掛的鐘一眼，四點半，還剩一個半小時。

　　忽然喇叭裡的音樂換了；前一首還沒唱完，緊接著是許久沒聽到，但是無論過了多久，還是一樣動聽的Perhaps Love。
　　蘿莎莉亞又驚又喜，「克蘿伊！」店裡的音樂一向都是她在挑選的居多，反正只要不要太前衛，蘿莎莉亞都能接受。

　　「John Denver與Placido Domingo的歌聲不管聽幾次都不膩，對吧？」克蘿伊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喜歡，微笑著對她眨眨眼。

　　蘿莎莉亞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水，很是放鬆的閉上眼睛；突然門口掛著的風鈴聲響起，「歡迎光臨—」先開口的是克蘿伊，她睜開眼，不預期的與上門的客人對上眼。

　　是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孩，有著一頭很特別的蜂蜜色頭髮，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個女孩也正直視著她，給她一種彷彿這女孩是上門來找她的奇怪錯覺。

　　但那奇怪的感覺很快消失無蹤，蘿莎莉亞露出禮貌的微笑，足尖輕蹬，離開了座位。「歡迎光臨，請問是否有這榮幸為您服務呢？」

　　那女孩一身清爽的香水味，身上的薄紗絲質連身裙露出肩膀、背部部份肌膚，兼具女孩與女人之間的青春與成熟性感，手上的名牌小牛皮手提包充分展現了女孩的貴氣；從她的臉判斷，蘿莎莉亞相信她應該不超過二十歲，但那身打扮卻處處展現了一種超齡的成熟感。

　　「終於找到了。」女孩走進店門，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露出鬆了一口氣般的微笑。

　　「請問想找些什麼嗎？」蘿莎莉亞稍微走近了她一些。

　　女孩再度與她對上視線，然後直指著蘿莎莉亞背後，靠近外牆櫥窗的一件頸間綴上珠飾的針織衫，「那件單品！我找了好幾家店，都說今年的春裝已經全部下架了；沒想到這裡還有。」

　　蘿莎莉亞回頭一看，「啊」的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我前兩天才打算要把那件撤掉……看樣子那是妳的衣服。」時常上街挑選飾品或是服飾的女性一定體驗過這種感覺；那是一種類似尋得寶藏的快感與滿足感。

　　她替女孩把衣服從模特兒身上拿下來，女孩接過，站在鏡子面前，稍微比對了一下，很快就下定決心。「就是它了，我要這件。」

　　「還有新品嗎？克蘿伊。」蘿莎莉亞指著針織衫；克蘿伊推了一下眼鏡，移動滑鼠搜尋了一會兒。

　　「沒有了，那是最後一件。」

　　「沒關係，就這件。」女孩很快的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卡片。

　　「謝謝。」蘿莎莉亞接過卡片與衣服，拿出袋子打包，刷卡後打出單據，「請在這裡簽名。」

　　女孩走近櫃台，沒接過她遞來的筆，反而從手提包裡拿出一支鋼筆，上頭鑲著幾顆碎鑽，包覆著像是銀、金等貴金屬；她的字十分俐落，蘿莎莉亞看了一眼，勉強認出前兩個字母，Ｃ跟Ａ。

　　「非常謝謝妳的惠顧。」她拿起包好的衣服，準備交給女孩；女孩伸手要接，卻像是沒接好，衣服連同袋子掉在地上，「啪」一聲輕響。
　　「對不起，真是抱歉！」蘿莎莉亞急著彎下腰想撿，女孩輕聲說了「沒關係」，也蹲了下來。

　　蘿莎莉亞的手接觸到袋子，而女孩的手慢了一步，覆在她的手背上；就在此刻，耳邊突然傳來一句叮嚀。

　　那聲音透著些許冷意，彷彿從耳朵直接透進大腦。「懷孕就該小心一點，蘿莎莉亞。」

　　她的意識出現了短暫的停頓，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的瞳孔轉為深邃鮮艷的紅色。就像錯覺一樣，蘿莎莉亞眨了一下眼睛，映入眼簾的已經是女孩溫和的微笑，眼色也是美麗的深棕色。

　　蘿莎莉亞支吾著開口，「我、我很抱歉……」

　　「沒關係，是我沒拿好。」女孩從她手上重新接過衣服，在離去前還稍微環顧了整間店面，淡淡了留了一句。「我會再來。」這才提著衣服走出店門。

　　蘿莎莉亞的視線一直跟隨著那黑色身影，直到那女孩在視線裡消失，回過頭來，赫然發現克蘿伊也在看剛剛那個女孩，而且表情很嚴肅。

　　「怎麼了，克蘿伊？」

　　克蘿伊收回視線，「剛剛那個女孩全身都是名牌貨；我們這種店感覺上不像是她會逛的地方。」

　　確實如此。不過她看見那件針織衫的表情是那樣雀躍，蘿莎莉亞知道有些剪裁不見得能在當季名牌精品裡頭找到。
　　「總之還是一筆生意，就別管她會不會穿吧！」她攤了攤手，語調刻意變得輕快。

　　克蘿伊撇了撇嘴，嘆了一聲。「也對！錢有收到就好。」

　　蘿莎莉亞再度坐回座位，隨手拿起櫃台上的雜誌，像是閒聊般的扯了一句。「對了，妳剛剛有叫我的名字嗎？」

　　「什麼東西？」

　　克蘿伊的疑問讓她意外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女孩蹲下來撿衣服的時候好像叫了我的名字。我以為是我們講話的時候……妳有聽到嗎？而且是全名。」

　　克蘿伊的語氣更加疑惑了。「我就算要叫妳也只會喊蘿莎，何況我不記得在她進門之後我有喊過妳的名字……她蹲下去的時候有說話嗎？」

　　翻動雜誌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蘿莎莉亞回頭盯著克蘿伊，「那還是妳說的？」

　　克蘿伊卻是皺著眉頭，「我什麼都沒說啊！妳聽到了什麼？」

　　一股寒意，從頭部瞬間流竄到全身，蘿莎莉亞呆滯了幾秒，而後略顯慌張的否認。「不……那應該是我聽錯了。」

＊＊＊

　　吃過了晚餐，蘿莎莉亞躺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的；懷孕容易使人感到疲累，尤其她今天上下班都用走的，剛剛在煮晚餐的時候她的眼睛就快要閉上了。

　　如果不是強尼在旁邊陪伴，她很有可能一頭栽進正在煎小羊排的平底鍋裡。

　　「蘿莎，要不要先洗澡？順便把衣服洗一洗。」

　　「現在有點不想動……」她枕在沙發扶手上，仰頭看著從廚房走出來的強尼，聲音有點悶。

　　強尼的笑聲在喉間打轉，他關掉廚房的燈光，來到她身邊，「累了？」

　　她點點頭，發現原本吹著額頭的微風停止了；因為廚房關了燈，吊扇也跟著罷工。「想稍微躺一下，你洗完再來叫我。」她閉上眼，隨手指了指頭頂，「還有把電扇打開，好熱。」

　　這回他笑出聲來，拍了拍她滿是汗水的右臂，下一秒她感覺到身上多了一件衣物，是她的薄外套。「小心不要感冒了。那我先去洗。」她勉強動了動下巴充當點頭，接著耳邊傳來強尼上樓的腳步聲。

　　額頭上的微風吹拂，帶來些許涼意；她翻個身，幾乎立刻睡著。

＊

　　突然覺得很冷。

　　像是氣溫驟降十度，從原本三十幾度的夏天突然掉到只剩二十度出頭，她身上的短袖Ｔ恤無法禦寒，薄外套也幫不上忙；她沒聽見雨聲，在半睡半醒的朦朧間打了個小噴嚏。

　　「強尼……」她下意識的喊著他的名字，眼睛微微睜開些縫隙；腳底延伸過去，書架上的木格窗子引進外頭路燈的亮光，是她僅有的一絲光源。但現在那道光卻被遮蔽了。

　　她往窗戶的方向看，玻璃窗赫然描繪出一個看似人形的影子！

　　蘿莎莉亞睜大眼睛，一時忘了大喊，卻突然想起昨天強尼回來時，跟在他身後的人影。

　　那是個很高大的身影，是個體格健壯的男人；她以為他帶了客人回來，卻沒想到，他帶回來的，是一副面具。

　　室內並未開燈，照理說外頭那個人背對著路燈，她應該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但那人的臉卻像是自己發光；他戴著面具，一臉慘白的光暈，就與她相望。

　　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慄。

　　她直覺的認定，那不是個「人」；蘿莎莉亞低下頭，顫抖的念著禱告文，就在此刻，肩膀像是被人拍了一下。

　　「蘿莎！」是強尼的聲音。

＊

　　「蘿莎！快醒醒！」他拍著蘿莎的臉及肩膀，努力的想把她從惡夢中拉回現實。

　　蘿莎朦朦朧朧睜開眼，似乎一時之間還無法認清現實，她的身體狠狠的震顫了一下，啞著嗓子開口。「強尼？」

　　「是我！妳做夢了。」他抱著她，溫柔的拍撫她的背。「沒事了，我在這裡，沒事了……」

　　「有人……有人在外面。」她說話帶著點鼻音，慌張的指著眼前的木格子窗。「有個看起來像是印地安人的男人站在外面……對了，就戴著類似你昨天拿回來的那個面具！」

　　面具？啊！是那個。「我今天把它放回去了，沒事的，那只是個普通的面具。」他試著安撫蘿莎激動的情緒，「外頭沒人，妳放心，我們很安全。只是個夢而已……」

　　蘿莎與他對望，他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痕，然後吻了吻她；過了良久，她才淡淡地點點頭。

＊

　　屋子的氣氛，開始變得不太對勁。

　　蘿莎莉亞記得很清楚，她與強尼剛搬進這裡時，屋子裡的氣氛是很輕鬆自在的，即使是老房子，本身的自然採光不是這麼充足，但那種明亮的感覺讓人覺得很舒服，能夠自在的放鬆。

　　但隨著時間拉長，屋子裡明亮與自在的氣氛一點一滴的消失。

　　她總覺得仍有人在某個角落偷窺；每當她待在家，都覺得在門口，或是客廳的窗戶外，有雙眼在盯著她。
　　她有時候不免在想，會不會就是那一晚跟著強尼回來的「客人」？

　　曾經有好幾次，她猛然回頭，試圖認清那莫名的視線究竟是從哪來的，但回頭後會立刻發現，根本沒人。

　　蘿莎莉亞為此感到焦慮，可是因為什麼也沒發現，而她也懷疑這只不過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並未告訴強尼這件事。

　　事實顯示，那不是單純的心理作用。

　　很快的，她會知道那角落的陰影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