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者—Aveline　3-4

　　冰藍色的Vespa P125X車速鮮少如此節制，就像是深怕打擾了這個寧靜的社區似的；車主一改平常猛催油門的作風，悠閒地遊走在巷道間。

　　以艾芙琳的標準，這叫做烏龜慢爬。
　　她仔細確認每間住家的門牌，對她來說，這種紅磚瓦外加藤蔓植物的外牆長得都一模一樣，門牌號碼無疑是她在這磚瓦海裡引導正確位置的明燈。

　　「好像是這裡……」她拿下安全帽，從置物箱裡取出手機確認，在清楚看見手機上的門牌號碼與眼前的鐵製門牌吻合後，她輕吹了一聲口哨。「她們哪來這麼豪華的老房子？」

　　說豪華絕不誇張，兩層樓的獨棟建築，白色的屋頂，上頭應該還有個可以放東西的小閣樓，紅磚瓦的外牆與其他房子一模一樣；外頭還留有可容納兩台轎車的庭院空間；石板平鋪而成的小路蜿蜒著直抵房子的小門，縱使從房子外觀判斷，這屋子至少有三十年了，但能夠買下這種房子，足見強尼跟蘿莎兩人生財有道？

　　她隨即撥了蘿莎莉亞的電話號碼。「喂？蘿莎，我在外面……對，直接進去？好，那我的車也可以牽進去吧……妳真是大方！」她隨手把手機卡在褲口，牽著車停進老房子前面的草坪，與之同時，階梯上的墨綠色鐵門也跟著敞開。

　　「蘿莎！」她敞開雙臂，有模有樣的說了一聲義大利文的「早安」（Buon Giorno）。

　　蘿莎莉亞微笑的對她招手，兩個人熱情擁抱。「我們兩個人從小認識，不得不說，這次的擁抱是最有距離感的一次。」她指著蘿莎莉亞的肚子。

　　「妳知道嗎？我開始懷念起像妳這樣平坦的小腹了。」蘿莎莉亞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兩個人哈哈大笑。「快！快進來吧，不要被外面的太陽曬黑了。」

　　艾芙琳走進室內，迎面而來的是正對門面一把很有味道的木質階梯，腳下的地板也是柚木地板，門旁邊的木格窗戶透進光亮；由於裡面沒開燈，多少顯得有些昏暗，但與牆面上掛的畫框、相框相映，反而更凸顯出老房子獨有的味道。

　　「哇！是白大角羊！（學名：Ovis dalli）」抬起眼，掛在牆上的羊頭標本讓她驚叫出聲；艾芙琳忍不住湊上前去觀看。白大角羊棲息於北美西北部，雄性大角羊正如其名，擁有一雙粗壯而彎曲的角。「你們什麼時候對這種東西產生興趣？強尼親手獵的？還是買的？」到哪買這麼漂亮的白大角羊？

　　蘿莎莉亞看了牆上的標本一眼。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妳真該去當個研究動物的學者；我只知道那是一頭羊呢。」她來到艾芙琳身邊，一同注視著高懸的大角羊頭。

　　「所以是別人送的？」碧藍的眼直視著好友；艾芙琳突然覺得這間房子的由來並不單純。

　　「是前任屋主的。」蘿莎莉亞迎上她的眼神，說出了答案。「就連這房子也是……我們別站著聊，我切了點水果；坐下來，我慢慢說給妳聽。」

　　蘿莎的聲音細緻又富含磁性，聽她說起故事，彷彿像在聆聽一首美妙的敘事詩。

　　艾芙琳叉了一塊多汁的柳橙入口，在蘿莎把故事說完之後，她嘆了一口氣，丟下叉子，很認真的握住蘿莎的手。「強尼做的很好，與主施予的慈悲無異；蘿莎，妳也是。」她緊握著蘿莎，露出了喜悅的微笑。

　　眼眶裡含著淚，蘿莎莉亞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為了他唱了一首歌，真正付出心力的，還是強尼。」

　　「那老先生想必很感激妳們夫妻倆。」艾芙琳頓了一會兒，然後深呼吸；她仰著頭注視著天花板的吊扇，低速轉動中仍能聽見些微機械運轉的雜音。
　　「這間房子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我聽過太多有關老房子或是大宅的靈異故事，但這裡一點異樣也沒有，只是要擔心那幾個不肖兒女找上門來跟妳們要房子。」

　　「不會啦，巴頓先生透過律師，產權轉移完全遵照他的遺願，應該不會隨意來騷擾我們；我們都已經搬進來一個禮拜了。」

　　如果事情這麼順利的話當然最好。艾芙琳聳聳肩，然後像個孩子一樣，眼睛充滿期待的看著蘿莎。「我好久沒吃妳做的菜了，中午吃什麼？強尼會回來嗎？」

　　「妳餓了？現在才剛過十點；冰箱裡有一些我之前做的醃橄欖，以及鹽漬鮪魚罐頭。對了，強尼通常中午都在外面吃，他晚上才回來。」

　　聽到橄欖，艾芙琳的雙眼登時發亮。「醃橄欖，謝謝；有啤酒更好！我真的餓了，早上八點半起床，到現在只喝了一杯黑咖啡，而且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家附近街角那間咖啡店今天的豆子好像不是很新鮮，溫度掉下來立刻發酸。」她微翻白眼，吐出舌頭，一副作嘔的模樣。

　　「早上只喝黑咖啡對身體不好。」蘿莎莉亞苦笑著看她，一面打開冰箱門，拿出一小碟醃橄欖。「空腹也不可以喝啤酒，我可以替妳泡個茶。」

　　艾芙琳差點以為眼前的蘿莎莉亞被凱特附身。「我好像聽到某個十六歲女孩該講的台詞……有洋甘菊茶嗎？茉莉花茶也可以，不用給我糖。」

　　「有茉莉花茶。妳還是一樣不喝含糖飲料。」蘿莎的眼底帶著笑意，從流理台旁邊拿了茶包，再取出陶瓷茶杯，輕壓熱水瓶，花茶的香味在早晨的靜謐空氣中悄悄瀰漫。

　　她已經等不及蘿莎把茶沖好，拿起碟子裡附的小叉子吃著橄欖。「說到橄欖，我一直記得以前我們幾個女生窩在廚房裡拿著空酒瓶或是可樂瓶壓橄欖的往事；我們兩個，還有麗莎、約瑟芬、朵拉……」橄欖裡加了海鹽、胡椒調味，簡簡單單，卻足以令她回味無窮；艾芙琳半閉著眼嚼著，昔日的好友與情景彷彿現於眼前。

　　「壓橄欖這件事情還是我教妳們的，那是家鄉傳統；與婦女聚在一起聊八卦這件事一樣。」蘿莎莉亞把茶端到她面前，重新回到座位上。

　　「是啊……啊！突然很想跟強尼見個面，不過那是在吃完午餐之後的事。」比較起來，還是品嚐久違的蘿莎的手藝來得重要！

　　她的語氣以及擺手的動作逗笑了蘿莎莉亞，「妳該去他跟他的朋友開得舊貨店走一走，距離這裡不遠；等吃飽了我再告訴妳。」

＊＊＊

　　打開車門，D&G的瑪莉．珍（Mary．jane）樣式絨面高跟鞋輕觸地面，身形悄悄掩藏在Mercedes-Benz S 550黑色的車門後，只露出一雙腳與臉龐；梳理的捲翹有形的蜂蜜色捲髮，在午後耀眼的陽光下更顯璀璨。

　　她抬起頭，眼尾略為延長、上揚的眼妝，配合層次十足的煙燻眼影，使眼神更加銳利深邃；玫瑰金搭配黑色水晶的Folli Follie耳環輕輕晃動，卡洛琳．夏維茲瞄了替她打開車門的司機一眼，隨即邁開步伐。「你不用跟，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等我逛完了再打電話給你。」

　　「是，大小姐。」司機把頭垂的低低的；與眼前矮他將近兩個頭的女孩對話時，他健壯的身形彷彿瞬間縮小了似的。

　　黑色低調的小牛皮菱格紋手拿包，配合白色荷葉領襯衫、皺摺黑白相間，有如鋼琴琴鍵的絨面短裙，兼具典雅、高貴與女孩特有的青春氣息；她回憶著名片上的地址，搜索著門排號碼，最後鎖定在距離自己約十步之遙的一家店面。

　　Ｔ.Ａ.Ｊ.的舊貨店。招牌很簡單，用像是黃銅材質的金屬折出來的字樣；大概是三個人名字的縮寫？而店門口的擺設很有意思，門前擺放著一台漆成橄欖綠，已經報廢的舊式腳踏車，車子靠在像是樓梯扶手的架子前，架上擺了三盆盆栽—鼠尾草、羅勒以及細葉芹。

　　她對店門口如此興味盎然的擺設感到有趣，不禁對此行感到些許期待；握上鎖著腳踏車把手的木門，不費力的推開，迎面而來的涼意讓她舒服的嘆了一聲；外頭現在攝氏三十七度。足以把人曬乾的溫度。

　　雖說是午後，舊貨店裡卻不冷清，她之前看過的大鬍子男人與身材瘦長的男人都在，看見她進來只說了一聲「歡迎光臨」就繼續回頭招呼原本的客人。

　　也好，她可不想跟這兩個沒禮貌的傢伙浪費時間；卡洛琳略點了個頭，開始打量起店面裡陳列的商品。她的第一個印象是：很雜亂。

　　舊書報、蠟像、不會動的咕咕鐘、腳踏車零件、大理石聖母像、音樂盒等舊貨堆在大概二十平方尺的室內，使得櫃台與室內深處的樓梯僅有一小條通道以便通行。
　　那位強尼先生呢？環顧四周雜物，卡洛琳很快就感到厭倦；如果強尼先生在的話，她至少還可能多待一會兒—至少她很想知道那架史坦威究竟怎麼處理……

　　「歡迎光臨—」但就像上一回，當她轉頭準備走出店門口時，那位強尼先生正巧走進來，手上還拿著兩支燭台；就是他們從學校帶走的那兩支。「啊！妳是……」她們對上眼，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什麼，指著她的臉。

　　顯然他對她還留有印象，不過應該是不記得她的名字。「卡洛琳，強尼先生。」她維持著合宜的微笑，開口提醒。

　　「對！卡洛琳，歡迎妳來！」他放下燭台，回頭跟他的夥伴交談幾句，才來到她面前。「妳和妳父親一起來嗎？」他睜大眼睛，往她身後瞄了幾眼。

　　她知道他沒有惡意，反而該高興他還記得那天她們聊天的內容，只是這個時候提到「父親」，實在令她高興不起來。「他有公事要忙，沒有陪我過來。」她的嘴角略為抽搐，很快的轉移了話題。「見到你真好；對了，從學校搬走的那架史坦威，怎麼樣了？」

　　「前兩天賣掉了。這附近有個想學琴的孩子，他說不在意琴的新舊，試彈了一下，除了鍵盤有些鬆弛外一切都好；音還滿準的，可見貴校一定有人負責定期調音。」強尼舉起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對不起，剛剛去倉庫……一身狼狽；跟妳身上清爽的香味相比，我簡直像剛從水溝裡撈起來。」

　　Elizabeth Arden的綠茶香水，很柔和清爽的味道。卡洛琳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對了，強尼先生，樓上有商品嗎？」她指了指裡頭那座階梯。

　　「有，不過，面對上門的顧客，我通常會先問問他們要找些什麼。」強尼攤手，「畢竟收來的舊貨很多，有些賣不掉的我們會直接通知回收商，但有些真的很有價值，或是我們幾個捨不得賣掉的，就會丟進倉庫；這裡陳列的東西只是少部份。妳不如直接說妳想大概找些什麼，我跟那兩個傢伙再一起幫忙想有沒有這些東西或是幫忙找。」

　　卡洛琳偏頭想了一下，「爸爸以前有聽黑膠唱片的習慣，但現在比較少了；以前我們家習慣喝下午茶……」她想了好一陣子，輕拉著捲翹的髮尾，笑得有些自嘲。「怎麼都是以前的習慣？」

　　強尼挑起一眉，用帶點嚴肅的口吻說：「這表示妳該培養一些新的習慣了，不是嗎？妳都來了，先看看再說吧！」然後指了指階梯，帶領她上樓。

　　在走上階梯的同時，卡洛琳隨意挑了個話題閒聊。「強尼先生，你們的店名跟店門口的擺設很有趣，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

　　「店名不難猜，是我們三個人名字的縮寫，Ｔ是湯姆，Ａ是艾倫，Ｊ是我，強尼。」強尼踏上二樓，順手打開電燈開關；儘管外面陽光露臉，但二樓面對街道那一面僅開著小窗，還是需要人工採光。
　　「那妳是否注意到了平台上的三個盆栽？」她點頭，就在他迎接她上樓時，無預警的給她出了個考題。「知道是什麼植物嗎？」

　　面對這個問題，卡洛琳瞇細了眼，回想著盆栽的樣子。「是……鼠尾草、羅勒與細葉芹。」

　　「聰明博學的女孩，我欣賞妳！」強尼的雙眼突然熱切起來，他興奮的彈指，同時得意的宣佈答案。「鼠尾草（Sage）代表湯姆．史威尼（Sweeney）的Ｓ，羅勒（Basil）指得是艾倫．貝瑞（Berry）的Ｂ，而……」

　　卡洛琳很聰明的把強尼的話往下接。「而細葉芹（Chervil）就是強尼．坎普的Ｃ。我懂了，店名跟盆栽剛好指你們三個人。很有意思，誰想的點子？」

　　她像是問對了問題；因他臉上的神情充滿了喜悅與驕傲。「我的女友，現在是未婚妻，蘿莎莉亞．喬凡尼！」

　　「你要結婚了？恭喜。」卡洛琳不禁有些訝異，他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居然要結婚了。

　　「謝謝。」他點了個頭，然後清清喉嚨，模仿類似司儀的聲調。「卡洛琳小姐，妳是第一個在頭一回踏進店面就了解店門口擺設意含的貴賓，為了嘉獎妳的聰慧，只要是以後來店，報上卡洛琳的大名，商品一律九折優惠！」不愧是生意人，重點還是在於做生意。卡洛琳聽了不禁掩嘴輕笑。

　　「不鬼扯了，來看看吧，這邊的商品大多經過整理，看起來比樓下要整齊一點，妳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我再試著幫妳介紹。」強尼比了個「請」的手勢，邀她靠近木架上陳列的商品賞玩。

＊

　　她的視線停留在一把看起來有點古舊的煙斗上頭。「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她的手停留在距離煙斗一、兩吋的距離，徵求著店主的同意。

　　「當然。想不到妳一個小女孩居然對煙斗有興趣！」

　　卡洛琳略微分神給了強尼一個微笑，然後繼續審視著那把煙斗。斗窩裡有積一點灰，顯然是使用過的舊品；木紋透著紅潤光澤，煙嘴是黑色的……煙斗柄部有個白點，是Dunhill煙斗的特色。
　　她把煙斗翻轉至柄部，仔細研究了一下斗碼；由於這是使用過的中古斗，柄部的字跡已有些磨損，不過斷定它的年代還不算困難。「1958年的煙斗，Bruyere LBS BILLIARD，典型的四號斗。」

　　強尼對她報以敬畏的注目。「妳真是博學！我可是查了一堆資料加上詢問一些對煙斗有興趣的朋友才知道那串字母的意思。」

　　「我父親有抽煙斗的習慣，尤其偏愛Dunhill。」她微微一笑，輕拂上頭的木紋。「可惜不是新斗，否則價值會更高。」

　　「確實如此。」強尼對此似乎早已釋懷，無所謂的攤開手，「不過這種東西不該單純的以商品的眼光來看待。」

　　她挑起眉毛，指尖滑過煙嘴，輕柔的將之放回原處。「沒錯，Dunhill手工精製的煙斗，不只是商品，更是藝術品。」

　　卡洛琳抬起眼來，發現牆上掛了一只看起來很有味道的面具。「我的天！」她不自覺的驚嘆，走近它，與它空洞的眼窩對望，「它很美，看起來像是印第安人的面具。」她以指輕拂著上頭的彩繪；她熱切的注視著，幾乎要捨不得移開視線。

　　「那個是我去年收購的，聽說是印第安戰士的……」強尼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但他的介紹還沒結束就被打斷了。

　　「嘿！強尼，好久不見！」

　　卡洛琳回過頭，視線通過同樣轉身面對來者的強尼，她看見了，一個高挑金髮的女人。

　　她的眼珠閃過一絲異樣。就在一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