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偏冷的早冬，一間小學裡，打掃時間的走廊上總是充斥著嘻鬧聲。
「雪人、怪胎、雪人、怪胎……啊哈哈！」
四、五個小朋友用著沾濕的衛生紙團，丟雪球似的砸向他；接著，其中兩位突然向前，強行拉扯他的短袖上衣。
「啊！不要！你們幹嘛？放開我！」他想用力掙脫，但被拉住。
「你不是不怕冷嗎？我才不信！」一位看似起鬨帶頭的小孩，輕挑地說著。
「這樣不冰死你才怪勒！哈哈哈！」
說完，便迅速地將手上的水桶，直往他身上潑。
「嘩啦！」
「咚咚……」水桶掉落在地上，隨著那邪惡的嘲笑聲與奔跑聲漸行漸遠。
只留下跌坐在地上的男孩，分不清臉上汙水抑是淚水的悲傷，無法隱忍的啜泣起來。
※ ※ ※
驚醒。
靠在牆邊的我，從床上醒了過來。聽到窗外呼嘯吹進的冷風，隨手關上了窗；不協調的鼻息中，還參雜些外頭的濕寒。
也許是突然被冷醒的。
也許是太久沒做這個夢。
一個被冰封的夢。
內心似乎因為這個夢，而感到有些濕冷。
但我不以為意。
就算外面是飄著細雨的寒冬，我依然打著赤膊；並不是因為宿舍裡特別溫暖，或是棉被特別厚。現在的我，身體正發熱著，甚至留了些汗；我看看時鐘，喝了幾口冰水，洗把臉，好讓自己思緒清醒些。
「雪人喔！……煩耶！」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發起牢騷。
※ ※ ※
「馬麻，我是不是發燒了？」
「我身體熱熱的，是不是生病了？」
這些話不知道重複過幾次了。
「乖，我看看……」她總是不厭其煩，停下手邊工作，彎下腰來，耐心地用側臉貼在孩子的額頭上，再看看他。
「沒有喔，如果不舒服的話就多喝水，還有衣服穿上喔！知道嗎？」她看似憂心地摸摸孩子的頭，輕抱他，試著安撫他焦躁的情緒。
那孩子雖有些不情願，但年紀還小的他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別。
直到上學、與人相處後，才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甲狀腺功能亢進導致他體質燥熱；但因為情況尚可，還不至於需要靠藥物治療，便沒有繼續就醫，而且其他身體方面都正常。只不過會導致生活上的一些不便；例如一年四季都穿短袖的他，就算大家知道原因，總是會被視為標新立異的分子，被排擠的那一位；就算有人想要跟他交心，也都被他漠視，漸漸地使他個性孤僻、不喜歡和人相處。
就算外面有多麼溫暖，雪人凍瘡已久的傷無法痊癒。
※ ※ ※
夏天的午後雷陣雨，總是來的又急又快。
短頭髮、穿吊嘎、夾腳拖的我根本沒在怕的。夏天每個日子對我來說都是種折磨，這場大雨不僅幫我消暑，我還感謝它都來不及呢！考完試正要回宿舍的我，儘管雨傘根本抵擋不了天上傾洩而下的洪水，但畢竟它是防止潰堤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對她不同，雨傘拯救了她的期末考報告。
「我這把傘借妳。」她不停來回踱步，擋住我的去路，使我有些心煩。
「可以嗎？同學謝謝你！那你怎辦？」
「沒差，我考完試，宿舍離這很近。」事實上也不算近。
「真不好意思！這傘我一定還你，明天這時候見，掰！」說完，她迅速撐起傘，快步消失在一陣雨霧中。
「沒關係……欸──！」我其實想說的是「不用了」；並不是想耍帥，是因為今天是期末考周的最後一天啊！
「唉！沒救了。」我心想，她就這樣走了。
就這樣走了。我到底該去赴約呢？還是爽約？
看她認真的樣子，明天勢必會來；但我相信她會發現這是個美麗的錯誤，到時見了反而尷尬？
算了，我不想這麼麻煩。
到頭來我還是去了。
「真是抱歉！我沒想到昨天是期末考最後一天，今天還讓你特地過來，對不起！」她臉上寫滿了歉意，頻頻對我彎腰點頭。
「好了啦！沒關係。」我心想有這麼誇張嗎？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真的！要不然我會過意不去。你知道嗎？昨天我回去就是為了……」
我只不過是不想讓她失望空等我，傘是其次；沒想到她居然可以跟我劈哩啪啦聊了起來。
聖誕女孩有些急躁、熱情的個性，居然一點一滴的冰釋雪人長久凍結的心。
※ ※ ※
奇蹟似地，和她個性相反的我，之後認識了一年多，雖然其中會互相吵架、誤會，但我真的很幸運能夠遇到她；那樣的包容我、鼓勵我、關心我，和我分享快樂和難過的時光。
還好那時沒有後悔認識她、遇到她，因為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緣分。
我在心裡默許一個願望。
「叩叩叩……」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甚麼?不會吧?這麼早!」
「等一下。」我慌張的抓起一件運動短褲，急忙穿上。
「來了。」我開了門，果然是她。
「嗨！阿雪。嗯，我知道你不怕冷，但也要注意一下，別到時候著涼怪我沒提醒你。」她盯著我說。
「喔。」我也盯著她瞧。
「我這樣穿可以嗎？」她注意到我，轉了一圈。
「當然可以！妳根本就是展場跑出來的Show Girl！呵呵！」她一襲聖誕裝，紅得耀眼，我看得目不轉睛。
「哈哈！你真會說！看樣子你還沒想到怎麼穿吧？」
「嗯，妳說勒。」我苦笑。
「我早就知道，所以我當然特地幫你準備囉！穿上吧！」她遞給我一件衣服和聖誕帽。
「謝謝！妳真體貼。」我將它穿上；是一件純白棉製的短袖上衣，感覺很合身，胸前還縫了三個硬幣大小的鈕扣。
「我這樣穿真的可以喔？」鏡中的自己有些懷疑，又看了看她。
「OK啦！外面有下雨，我們走路過去吧！」她拉著我，準備要出門。
於是，我和她牽著手，撐著傘，走路到約好的餐廳。
我該慶幸距離餐廳的路並不算遠，因為我可以感覺得到我們是這路上最顯眼的目標，所有眼神就像聚光燈般匯集過來。
※ ※ ※
「兩位，有預約的。」
服務生先是看看她，又看了看我，有些狐疑。
其實也不能怪他；今天這家餐廳主打，穿著「聖誕主題」來用餐，可享五折優待。一件白色運動短褲、有鈕扣的白色短T、外加一個聖誕帽，實在有些難猜。
「不然我該再戴上一個尖鼻子？」我心想。
「我們今天是聖誕老人和雪男，不，是雪人。」她笑著急忙解釋。而我在旁邊偷笑，被她捏了一下。
「嗯，好的。六點沈小姐兩位是嗎？」
「是。」
「兩位這邊請。」
我看看四周，還真的不少「聖誕老人」；不論是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的都有，但極少人像我這樣別出心裁，例如打扮成雪人、麋鹿或是意義不明甚麼的。
這家餐廳是走西餐風格，所以我們坐定位後，就開始討論等等要點哪些前菜、主餐、飲料等等。
在一陣飽餐、吃過甜點後，我們倆開始互送別具意義的禮物。
我送她的是一條繡有聖誕紅的白色圍巾，她看了直呼開心，馬上圍在脖子上，跟她今天的穿著簡直是完美搭配。
而她送我的是一條冰雪圖案的手機吊飾和手工卡片。吊飾上面串了一個「瑞」字；我看了看她寫給我的卡片，字句裡充滿了溫暖，不禁讓我靦腆的笑了起來。
「怎麼了？我寫得很好笑？」她一邊幫我弄手機吊飾，一邊對著我說。
「沒，只是，我想說的差不多都在這裡。」我笑著。
「少來了！我不信。」
「真的！……我們真的好巧，生日都在同一天。」
「嗯？」
「而且還是聖誕節。」
「希望可以，明年、後年，甚至是永遠……哈、哈啾！」
「你看你！真的感冒了，真是的。早知道出門時，該提醒你多帶一件外套才對。」
「那是你正在想我啦！」我傻笑。
「你喔！」
這時服務生送上一個蛋糕，是我安排的。
「祝你們壽星生日快樂喔！」服務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完就走了。我想大概是剛才，她硬是堅持幫我特別要求，把熱濃湯換成冷湯；用餐途中我也要了不少次的冰水，但都一點都不影響接下來的氣氛。
「哇！沒想到你會準備驚喜給我！我超感動的！」她看著蛋糕，情緒有些激動。
「許個願吧？」她對我說。
「一是希望這學期能All Pass。」
「誰叫你喜歡臨時抱佛腳。」
「二是希望感冒快點好；不常感冒的我，一感冒起來就特別……哈啾！」
「哈哈！活該。」
「三是我之前許好了，而且通常不能說出來才會實現。」
「是甚麼？人家好想知道喔！」
她頑皮的坐過來我這邊擠向我，冷不防地用食指沾上蛋糕上的奶油，往我臉上一陣亂抹。
「我們照張相吧！Po到FB上，呵呵！」
「好啊！到時候又有一堆人要戴墨鏡了。」
「喀擦。」
「啊！」我也回敬她，用我甜滋滋的奶油嘴親她。
或許願望早已實現，蛋糕述說了一切。
或許老梗，但很有用。
一個愛心寫著兩人的名字：陳瑞雪與沈丹紅。
－全文完－
創作內容
雪人與聖誕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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