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問每個人對於醫院的印象顏色，相信十個裡面有九個一定會說白色，最後一個大概是因為其他種種因素所以才說其他顏色。當然，我還在住院而常常見到白袍醫生或護士之類的，我會回答白色這也是一定的。
就我所知，醫院大多使用白色的原因是因為這個顏色可以緩和病人的心情，畢竟都已經生病了，心思當然要沈靜一下才行。然而，現在我正坐在一間白色的小病房的窗邊，四周的白色卻給我一種奇特的壓迫感。
不，不應該說是病房牆壁或天花板的白色給我的壓迫感，而是眼前這位年輕護士投來給我責難的視線，讓我不自覺的將肩膀縮到極限。
「……所以，子語你跟我說你出去見個重要的人，因為身體走路時還有點抽痛，所以跟我拿止痛藥吃，對吧？」
「……對。」坐在她面前的我，以有如蚊吶般的聲音回答，根本不敢抬頭看芷宇姐。
「然後，你跟我說大約五、六點的時候會回來，但你七點才回來。為什麼呢？」
「……因為光線太暗，有點迷路。」
「那，為什麼你回來時身上都有些擦傷呢？又出車禍了？」
「……差不多。」當我這麼說時，芷宇姐的眼睛頓時睜大，我趕緊接著說：「是、是腳踏車，不算真的車禍啦！真的。」
接著，就是大約二十秒左右的沈默。我低下頭不敢看芷宇姐，雖然通常她是溫柔的大姐姐沒錯啦！但她貌似在某方面也算是挺嚴格的，好比說我因為說謊出去見人，結果去騎車然後把自己搞得身上滿身傷回來，她就會露出「充滿怒氣的微笑」對著我。說真的，那個微笑比殺人的眼神還可怕，就連做鬼的幽香一見到都帶著愛貓閃得遠遠去了，丟我一個人去受死。
「……唉！」一段寂靜後，最先響起的是年輕護士無奈的嘆息聲。「我說子語，雖然我在第一次跟你見面的時候就已經有種『這人一定會做出傻事』的感覺，但我沒想到你會做的這麼絕，才剛出車禍就去騎腳踏車，而且還摔車？」
我頭低的更低了，在受傷接受療養的期間竟然還跑出院把自己搞傷，這樣真的是該被罵，我心服口服。但只有我一個人被罵，心裡就是有種不平衡的感覺，肚子裡頓時冒出一把火。
「那個可惡的臭幽靈……」我頭依然垂得低低的，像詛咒般低聲喃喃地說。可惡，竟然只丟我一個人去受死，明明就是妳把我拖出去的，為什麼被罵的反而是我啊？雖然我以前好像有聽過一句話是「死人最大，所以活著的人來還債」，但幽香就某方面來講還算是活著的吧？那麼……不，想想還是算了，若是跟芷宇姐說「我是跟隔壁病房陷入長期昏迷的女孩的靈魂一起去騎腳踏車」的話，估計下一秒就會被她送入精神科去接受治療。
「怎麼啦子語？你好像有些不滿。」芷宇姐貌似是聽到我那小聲的抱怨，突然說了這句話，這著實嚇到了我。我趕緊說：「不不，我哪敢。」
芷宇姐稍微彎下腰，把臉湊到我的面前。烏黑長及肩的頭髮垂下來，眉頭微皺的白皙臉龐近在眼前，不禁使我心跳加快。心跳加快的理由有兩個，一個當然是有位美女離我近而至，另一個則是我貌似把好脾氣的美女護士惹毛了。
姐凝視了會兒後，才把腰桿打直，發出今天第二聲無奈的嘆息，並看向窗外。
「你呀，我真的是得好好看好你才行，你來醫院主要是來治療傷勢的，我則是要照顧你的。結果你卻在療養期間搞傷自己，我會覺得自己沒盡到責任耶。」
「是，我錯了……」
心中的愧疚感不停地刺著我的心臟，讓我不敢直視她。腦中不停地運轉著要如何向她謝罪，這時，我突然聽見「啪」一聲清脆響亮的擊掌聲，我茫燃的抬起頭看芷宇姐，只見她合著掌，露出笑咪咪的笑容。
「好了！訓話就到此結束，因為我五分鐘前已經下班了，之後又沒事，所以子語，可以陪我打發時間嗎？」她微微偏過頭，微笑問我。
「……」
等、等一下，暫停，誰可以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狀況，前一秒還在訓斥我的護士姐姐怎麼下一秒就笑眯眯地看著我？難說其實我還有闖了更大的禍，待會就死定了，所以目前的情況就是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
大概是我怔住沒說話的關係吧，芷宇姐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頂了一下我的額頭，說：「瞧你這樣子，該不會以為自己要倒大霉了吧？雖然我表情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是會嚇到人啦！可是像你這樣嚇傻、呆呆的說不出話來可不行喔！秋、之、語小弟弟～♪」
「……咦？」我忍不住發出疑問聲，這是當然的，因為就算我之前跟芷宇姐有聊過，但從沒跟她說過我的「身份」這件事。我是個很低調的作家，為求日常生活平靜，幾乎沒在空開場合露過臉（好比說簽書會之類的），所以應該沒多少人—尤其是一般人—知道我是誰才對啊！怎麼……
面對我一臉的疑惑的表情，芷宇姐笑了笑公佈答案。
「你出去的時候，你那個朋友有來找過你喔！」
「……」
「當時他衝進你病房大喊一聲『小語我來了！』，結果發現房內沒有人，氣跳腳大叫『可惡！跑出去約會也不跟我說一聲，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來了。』。然後在外面聽到這段話的我就走進，並跟他聊上幾句。」
「……」
「雖然只有講兩三句啦，不過他在走的時候回頭對我說『護士姐姐，麻煩妳盯那傢伙寫稿喔！雖然他是個叫秋之語、蠻有前途的年輕作家，不過很愛拖稿，他的編輯大哥打電話給我說要他開始想新作品了，這月底要有個構思。』」
「……」
「雖然乍看之下總覺得你這位朋友是個口風很鬆的人，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是要故意幫你做宣傳欸！真是個好朋友～」
「……」
……果然又是他……
唉！這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打從我出版第一本小說《彩虹之橋》開始，那時是七下吧，那傢伙一知道我出書，別說是我們班了，他甚至跑到其他年級去做宣傳。當時我才從廁所小便回來，就有同學跑來問我這件事，讓我嚇了一跳，想說不會是出版社通知學校老師，然後他們在告訴同學的？結果最後我從其他同學口中問出資訊流播源是誰，並在他散播到一半時強行制止，才讓我差點失去的寧靜生活回到手中。
順帶一提，即使我有即時阻止某人四處宣傳，但講過的話終究收不回去。大概就是這樣之前有在學校說過，所以才有些人知道我的事，這十之八九就是靜村雨學妹會知道我是誰的原因。
現在回來想想，我記得我會這麼想隱瞞身份是因為之前在編輯部講過幾句話的總編大姐有跟我說過。
「小弟弟，說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極力隱瞞身份。因為先不說你的年紀寫小說太年輕了，還有你長的就是頗帥的文學少年。據我所知，我們出版社有不少言情小說挺有名的，因為很合三、四十多歲的歐巴桑的口味，所以本社有三成左右的讀者群是她們。我記得不久前也有個大你幾歲的高中生作家在這裡出書，結果……呃，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你只要知道他事後躲在房間床上的被窩裡耍了一個月的自閉才恢復正常就夠了。」
「……」
當時我聽她這麼說就差點想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個禮拜耍自閉了，本以為當上作家最幸福時刻就是辦籤書會，幫一群書迷遞上來的書簽名，享受那無法想像的成就感。不過我的幻想破滅了，那之後我腦中所想的全是一群歐巴桑像是搶限時大拍賣一樣，爭先恐後地把書遞上來要我簽。雖說這樣想好像我很自戀一樣，把自己想得太受歡迎。可是我就是怕百分之一的機率成真，而且還是有先例的。一想到這冷汗總會不自覺地冒出來。
咚！
清脆的敲擊聲從我頭上響起，我視線往上挪，只見芷宇姐略小的拳頭抵著我的額頭。
「你朋友說的果然沒錯，跟你說話的時候你時常沒在聽，還神遊到天邊去了。如果說你是在想小說題材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啦，等沒事做時再想吧！」
「是……」我乖乖地答應。她說得對，我這壞習慣得改改了，要不然對正在說話的人也太失禮了。
「好啦！」姐從窗邊拉來一個椅子反坐，笑得甜甜的看著我。「其實我呢，在一個月前看了一本名叫《銀河橋》的科幻小說，那是我下班後在7-11的書架隨意逛逛時買的，因為封面和書背簡介蠻吸引我的。老實說，我還真沒看過能讓我陷入劇情這麼深的科幻小說，我整整看了五遍呢！」
「這麼喜歡這本小說，我當然也試著去追作者的動向。不過，我倒是真的沒見過低調到這種地步的作家，先別說籤書會沒辦過了，就連部落格都沒架，唯一有透露自己的一點資料、生活瑣事與小說進度的，只有小說後記而已。」
「只能說，我會遇見你真的是『奇蹟』啊！你可說是幾乎要神隱的作者呢！」
這就是所謂命運的安排……嗎？不知道，老實說我對於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如何運轉的一點概念都沒有，我也不想去瞭解，反正知不知道我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何必因為一個好奇心去浪費腦細胞呢？
我搔了搔後腦，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只要不宣傳出去我就沒差，姐又沒那麼八卦。突然間，我又想起什麼，道：「對了，回歸芷宇姐妳一開始說的，妳說妳想要我說……」
「生活瑣事。」說完，她又補充說：「而且是你偷溜出去的事喔！感覺那件比較有趣。」
「……直覺真敏銳。」我以芷宇姐聽不到的聲音悄聲抱怨，然後回過頭來正視她。「要我說沒問題啦！只是妳可能不會信就是了。」
畢竟說自己跟個幽靈女孩去騎腳踏車，換作我是聽的人都想立即拿起電話打給精神病院給他訂病房了，何況眼前的這位是個護理人員？
「喔？你這樣說我更有興趣了。」芷宇姐對我甜甜一笑，道：「年輕作家秋之語，你的生活會跟小說一樣精彩嗎？」
我想了一下，苦笑著說：「……或許吧！」接著，我開始緩緩說出今天，也就是幾個小時前與幽靈在河邊公園騎車的事。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