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薔崴偷偷摸摸的走進遜圖司的身旁,輕輕的點了他兩下,正在搬整理牧草的遜圖司低下頭,終於注意到小薔崴,看見小薔崴懷裡抱著一個用布包起來的東西,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遜圖司停下手中的工作,蹲下來,微笑的看著只有四歲的小薔崴。
「小傢伙,裡面藏著麼東西啊?」遜圖司的口音十分特別,與在地人的口音十分不同,儘管他的穿著打扮與當地人並無二致,但從他捲曲的黑髮與顏色較深的皮膚,仍然可以看出他的異國血統。
小薔崴沒說話,只是抿著嘴唇,眼神閃爍,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它的秘密告訴遜圖司,但就在這時候,小薔崴用衣服包起來的那個東西突然鼓噪了起來,似乎是在掙扎著想要脫離小薔崴的束縛,小薔崴只好蹲下來,將那個幾乎有她三分之一身高大小的東西放到地上,然後掀開裹在上面的布。
「兔子。」小薔崴用稍嫌笨拙的動作抱起這隻棕色毛髮的兔子,然後一雙無邪的大眼睛用懇求的目光看著遜圖司,「牠受傷了!」
遜圖司接過小薔崴懷裡的兔子,在接過兔子的時候,兔子突然掙扎了一下,差點從小薔崴的懷裡掉到地上,小薔崴著急得哇哇叫了一番,不過遜圖司還是把兔子穩穩的接過來,仔細的檢查了一番。
果然,在兔子的後腿,遜圖司發現了一個傷口。
「可以幫牠療傷嗎?」小薔崴怯生生的問著遜圖司。
遜圖司摸摸小薔崴的頭,笑了一下,然後緩緩的點了頭。看見遜圖斯答應了,小薔崴的臉上也綻開了一個無邪的笑容。
遜圖司背著簡單的行囊,孤單的一個人走在一條商業道路上,道路久未整修,除了馬車車輪壓到的那兩條車轍外,路的中間長滿了雜草。
遜圖司並不曉得這條路會通往哪裡,他只是選了一條路,然後就一直的走下去,他並不在乎自己旅程的終點,只是單純的,想要決定自己的路,因此他選擇了一條無人行走的小徑,一直走,一直走。
頭幾天還見得到稀疏的幾名旅人,以及經過幾座人口不多的農村,但直到這三天,三天來他一個人也沒遇見,也沒看到任何引路的標示,更沒有經過任何農村,或者農戶,他認為自己完全迷路了,但他不管,他只想繼續前進,直到他到達那個未知的目的地。
遜圖司知道他正往北方前進,從太陽起落的地點以或者晚上星辰的位置下去推算就可依輕易的知道方位,也許只要再從他以前所習得的地理知識下去回想,甚至可以知道自己目前身處何處,但他不想,他不想回憶起任何事情,他甚至不想思考,所以他將自己的思緒沉浸在無盡的孤獨中,遜圖司可以察覺這份孤獨感正一分一秒不斷的啃蝕著自己的心靈,但遜圖司並不想反抗,他就只是放任自己不斷的沉淪。
景色依舊杳無人跡,路的一邊是森林,廣大的森林一路綿延到遠方的山脈;一邊是草原,黃綠色的草長占據了遠方地平線以下的所有面積,這條路就好像某種界限一般,區隔了森林與草原的交際。
走著走著,遜圖司看見路的前面有著一顆高大的古樹,樹底下有一顆平坦的大石頭,盤根錯節的樹根圍繞著大石,將它緊緊的纏住,經過日積月累的侵蝕,可以看出樹根的某些部分已經深深的陷入石縫當中,就好像這棵樹將大石頭當作什麼寶物一般,緊緊抓住,不肯放手。
遜圖司走進這棵樹,放下行囊,並坐在大石頭上休息,他摸索著行囊裡的水袋,搖了一搖,裡頭還有些水,但所剩不多,他打開水袋的塞子,珍惜的喝了一小口,然後塞上塞子,才將水袋收回行囊裡。
他向後一傾,放開四肢,讓自己成大字型的躺在石頭上,然後閉上眼睛,感受著徐徐拍打在身體上的微風。
遜圖司突然睜開雙眼,警覺性的站起身,他聽見森林裡有動靜,聽見野獸撕咬嚎叫的聲音,混 雜著某種生物掙扎哀嚎的聲音。遜圖司微微舉起右手,張開五指,並向內彎曲,彷彿手裡正握著一顆球形物體,他眼睛盯著森林的某一點,不敢輕舉妄動,聲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森林裡突然衝出一母鹿,身上帶著花班,但是脖子流出的汩汩鮮血將母鹿的身體染了一片鮮紅,野鹿的眼神帶著恐懼,牠一衝到遜圖司面前,腳一軟,便倒在了地上。森林裡隨後衝出來了一隻餓狼,凶狠的撲到野鹿的身體上,並張開長滿利牙的大嘴,準備咬斷鹿的喉嚨。
遜圖司沒有多做思考,他瞄準狼的身體,舉起右手朝幾公尺外的野狼用力一推,過程中他放開原本成抓握狀的手勢,變成五根手指頭向外伸直的平掌。
野狼像是突然受到某種重擊一般,哀嚎了一聲,身體飛了出去,並在地上打滾了好幾圈。不過大自養成的野性並未讓野狼有所遲疑,野狼迅速的回復站姿,眼神四處搜尋著未知的威脅,野狼馬上就注意到遜圖司了,牠低聲嘶吼,並露出森森白牙,好像在警告遜圖司少管閒事。
不過遜圖司並未退縮,他眼神中帶著肅殺之氣,一步一步的慢慢逼近野狼,直到他走到母鹿的身邊,然後他再度向野狼推了一掌,但這次遜圖司並沒有瞄準野狼,而是野狼前面的地面,強大的衝擊力捲起路面的沙塵,將野狼包覆起來,沙塵散去之後,野狼已經不見蹤影。
遜圖司吐了一口氣,然後他蹲下來檢視著母鹿的傷勢,很嚴重,幾乎可以斷定沒有救了。
他搖搖頭,並質疑著自己的行徑,弱肉強食本來就是自然定律,更何況是在這種荒野之中,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出手干預。遜圖司舉起手按壓住母鹿脖子上的傷口,徒勞無功的想要只住不斷流出的血。大笨蛋!他在心裡罵著自己,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時母鹿塗然抬起頭,氣若游絲的呦呦叫著,牠的眼睛望下樹林,像是在呼喚什麼東西一般,不斷的叫著。
樹幹後面,探出了一對小小的眼睛,是隻小鹿,牠從藏身處現身,亦步亦趨的走進母鹿跟遜圖司。
遜圖司心想也許這隻小鹿是因為自己而不敢接近,於是他站起來,面對三隻小鹿,小心的往後退,一看見遜圖司離開,小鹿馬上邁開腿,小跑步的走到母鹿的身邊。
母鹿奮力的坐起身子,抬起頭溫柔的與小鹿互相碰觸,不時的舔舔對方的身子,小鹿也熱中的抬起頭,並伸出舌頭舔是著母鹿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母鹿甩甩頭,將小鹿斥開,牠再度望向森林,呦呦的叫著,小鹿接近想要接觸母鹿,但母鹿也只是甩著牠的頭,不讓小鹿碰到自己,小鹿離開一步,而母鹿又看著森林,呦呦的叫著。
小鹿好像突然理解了,牠邁開步伐,朝森林走去,只是好像捨不得似的,小鹿不時回頭望著母鹿,母鹿也只是昂首看著牠,輕輕的,鼓勵似的叫了一下,最後,小鹿終於走進樹林裡,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樹叢中。
小鹿一消失,母鹿馬上倒了下來,在地上發出悶沉的聲音。一直在一旁觀看的遜圖司走進母鹿,檢視母鹿的情況。
母鹿已經快死了,除了大口吸器與吐氣之外,母鹿已經無力再做任何的動作,失血過多,遜圖司看得出來母鹿能夠撐到現在就已經算是奇蹟。遜圖司看著這樣子的母鹿,嘆了一口氣,然後從身上衣服的暗袋裡拿出一個小匣子,他打開匣子,並蹲下來將裡頭的藥草餵給母鹿吃,母鹿也不抗拒,伸了伸舌頭就將藥草吞進嘴裡,過了一會兒,母鹿的眼睛開始失去生氣,呼吸也漸漸慢了下來。
遜圖司餵給母鹿吃的是一種叫作永眠草的迷藥,數量稀少,藥效極烈。遜圖司餵的量一般來說並不致死,特別是像這種體積龐大的生物,但已經足以讓牠死去的過程容易一些。
這是他唯一能夠施與的仁慈。
母鹿終於停止呼吸,死掉了。遜圖司站起來,看著沾滿鹿血的雙手,已經乾了,他心想附近不知道有沒有水源可以清洗,他不曉得,也許就放著吧!總會找得到地方清理他這沾滿血腥的手,只是那種地方,也許還要走好久好久。
他背起自己的行囊,留下母鹿的屍體,繼續朝未知的目的地邁進。
他心想,也許再過一會兒,那隻野狼會再回來搜尋這隻母鹿,也許,他還會帶著自己的小狼。
當天夜晚,他看著熊熊燃的營火,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時,一個小女孩的臉孔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浮現他的腦海,一個抱著兔子,眼神帶著點憂心忡忡的女孩。
遜圖司都叫他小薔崴,他想起小薔崴曾經抱著一隻受傷的兔子來找他幫忙。
可以幫牠療傷嗎?
遜圖司甩甩頭,將這個畫面從他腦海裡趕走,他不想思考,更不想回想起過去的種種。他用樹枝撥弄了一下營火,營火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音,點點星火從營火中竄出,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遜圖司希望自己的記憶也能如這點點星火一般容易消逝。
他躺下來,看著天上的星斗,不自覺的就進入了夢鄉。
「死掉了?」小薔崴看著遜圖司,一臉哀傷,完全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消息。
遜圖司也只是同樣一臉哀傷的看著小薔崴,點了點頭,「小姐,我很遺憾。」
小薔崴撲到遜圖司的懷裡,痛哭失聲,豆大的淚珠沾濕了遜圖司的上衣「爸爸…媽媽…為什麼…」小薔崴悲傷得語不成句,遜圖司也不禁悲從中來,努力的不讓眼框內的淚珠掉下。
是阿!為什麼這孩子就必須背負這樣子的命運?遜圖司在心中問道,而同樣的問題,他已經不曉得問過自己多少次了,他痛恨命運,更痛恨必須帶給小薔崴這種痛苦的自己。
一天前,一名信差帶了一封口信到了這座家族經營的莊園,告知了這個天大的噩耗。
小薔崴的父母在前往異地的旅途中,馬車突然失控,夫妻兩人不幸跌落山谷,屍骨無存。據說許多一起同行的旅人全程目擊了這場意外的發生。
而告知小薔崴這個消息的,正是遜圖司本人。
遜圖司緊緊抱著小薔崴,不斷的跟她說對不起,對不起。而小薔崴也哭了好久,直到她哭累了,才終於在他懷裡睡著。
半夜,遜圖司手裡拿了一個杯子,敲了敲小薔崴的房門,沒有回應。他打開門,走進去發現校薔崴果然還沒睡,她正窩再被子裡傷心的啜泣著。遜圖司輕輕的點了小薔崴兩下,說:「我泡了一杯藥草茶,來,喝下去會讓妳好睡一些。」
「不喝,你的藥總是又苦又臭。」
「不會的,這杯不一樣,沒有味道,有點甜甜的,不會很難喝。」
「喝了這個我就能見到媽媽跟爸爸嗎?」
「也許睡著了就夢得到了,你現在這個樣子,老爺跟夫人一定會很傷心的。」
「嗯,我不想讓爸爸媽媽傷心。」
小薔崴坐起身,接過杯子,一口一口的把杯子裡的液體給喝光,遜圖司將小薔崴手上的杯子接過來,小薔崴也躺回床上,遜圖司坐在床邊,替小薔崴蓋好被子,輕拍小薔崴的身體,嘴裡哼著小曲子哄她入眠,他看著小薔崴的眼皮漸漸沉下,然後進入夢鄉。
遜圖司在茶裡頭加了永眠草的粉末,這種藥草數量稀少,藥性強烈,但只要適度使用會是個很好的藥材。
小薔崴隨著遜圖司輕拍拍在身上的節奏呼吸著,只是遜圖司輕拍的節奏愈來愈慢,也愈來愈輕,小薔崴呼吸的節奏也跟著愈來愈慢,也愈來愈淺。
的確,適量使用的話,會是個很好的藥材,只是遜圖司在裡頭加的量,足以讓小薔崴一睡不醒。
小薔崴會走得十分安詳,毫無痛苦,這是他唯一能夠施與的仁慈。
遜圖司是個刺客,他奉命以僕人的身分潛入這座莊園,並伺機除掉對主人具有威脅的這一家人。命令下達得十分清晰,一家人,所以當然包括了小薔崴。
馬車的失事,背後也是他的精心安排。
小薔崴停止呼吸之後,遜圖司走到沒人會看見的野外,他拿起一隻笛子,湊進嘴巴,吹了起來。
一隻白色老鷹無聲的從黑夜出現,停在遜圖司的肩膀,遜圖司將一張紙條放進老鷹腳上的小桶子內,然後老鷹張開雙翅,消失在黑暗中。
任務成功。
遜圖司抹掉臉上的淚珠,換上冷漠的表情,邁步走進黑暗當中,消失了。
遠處,一座莊園的大宅正起著熊熊烈火,將裡頭的所有東西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