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阿黛勒作的咖哩飯又起了不信任心。
在等待飯煮好之前跑去看動畫是很沒禮貌的,所以我跟烏鴉都留在餐桌前。烏鴉一臉無趣地趴在桌上,伸手玩弄一條黑色的緞帶。把它扭來扭去的,不曉得想把它揉成什麼形狀。
「我說,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畫面嗎?你應該更高興地看著這一幕才對吧。」
結果烏鴉用好像會從嘴巴裡吐出白色靈體的斜趴姿勢對著我說:
「我沒興趣了。」
「……什麼東西?」
他保持著那種懶散的動作溫吞地回答。
「我對已經壞掉的玩具沒興趣……」
「你根本連玩都還沒開始吧!」
「可是好無聊啊!意外的無聊!這種時候阿黛勒應該不小心打翻水盆,然後弄的滿身濕淋淋的才對啊!」
感覺阿黛勒好像嚇到,整個肩膀微縮了一次。不過應該是弄到刀口什麼的吧,她很快又繼續開始料理。
「你不要強加不可能的願望在阿黛勒身上好嗎?」
「這是男人的夢想啊!」
「這種妄想請你十八歲以後再去實現吧。」
於是烏鴉發出“唔嚕嚕嚕嚕嚕”的聲音,表現出很不滿足的樣子玩弄那條緞帶。看著他把那緞帶玩到幾乎都快扯斷了,我緩緩嘆了幾口氣,伸手要制止他無意義的動作。
「你要玩那東西到什麼時候?」
結果他把頭斜擺,用連正看都很懶的姿勢回我話。
「我才想問你,幹麻在桌上放條女人的緞帶?」
他這麼一說我反而頓了一下。不過答案也不難找。
「那是我媽的東西吧。」
「你媽什麼時候會用黑色的緞帶?」
我發出短暫的“咦……”聲。
他竟然比我還了解我媽。不對,這麼一說並沒有錯,我媽不太常戴這種顏色的緞帶,因為我媽是黑頭髮,所以綁這種顏色當裝飾會成反效果。一般而言她是綁紅色的或藍色的髮帶,甚至根本不綁。不過我老媽的確是不太適合把頭髮全放下來。
回到問題,這條緞帶到底是哪來的……?
「難不成,是灰色空間的主人拿來的……?」
烏鴉想也沒想地回我:
「不可能。」
「為什麼?」
「放一條緞帶是想讓你知道什麼?」
我頓時啞口無言。
截至目前為止的「因恐懼而誕生的魔物,也因恐懼消失而散去」跟「無法用肉身戰勝的魔物,需要用智慧來解讀含意」勉勉強強都還算的上是有因果關係。那,這條緞帶到底要表達什麼?
「用這個來找到她?」
「不可能。」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啊?」
「首先,我還不知道你跟阿黛勒到底因為什麼原因被灰色空間選上。這個空間到底是有科學根據的?還是有人用魔法做出來的?都不清楚。基於目前所有的已知線索,我推論不出這個東西跟灰色空間有任何關係。我寧可相信這是你妹放在這裡的。」
「我哪來的妹妹啊……」
於是我腦中開始打轉所有可能性。除了親戚以外,我家是沒有同齡的女孩子來過的。做為女同學進入我家的,阿黛勒應該是開天劈地以來第一個。我搖了搖頭,實在想不到任何可能性。要不然就是阿黛勒放在這裡的吧……我抬頭看一下料理台,發現阿黛勒用來綁著兩邊頭髮的緞帶正好就是黑色的。
我因解惑而興奮地大喊起來。
「這緞帶跟阿黛勒的緞帶顏色不是一樣嗎?」
原本以為烏鴉會跟我一起開心起來,但是他卻露出一種鄙視的表情,深遠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這種顯而易見、擺在眼前的事實,你卻要花這麼久來思考呢?看你繞這麼一大圈,我都不想說話了。」
「靠!你早就知道不會先說喔!」
他變成老和尚的口氣回我。
「朽木不可雕也。」
「我的才能是用在別的地方啦!」
「是是是,那阿黛勒到底為什麼要放一條緞帶下來?」
當然是她把頭髮放下來……我再仔細去看阿黛勒,她根本就沒有把頭髮放下來,兩條緞帶都還綁在上面。這時,阿黛勒已經開始煮鍋,再過不久就要完成咖哩了。
那阿黛勒是把自己多的緞帶放到桌子上?我這句話正想出口,看到烏鴉就收回嘴裡。仔細想想就算真的多帶了一條,也沒必要放在桌上吧。烏鴉看我想了這麼久沒得出答案,最後還是決定推我一把。
「既然放在餐桌上,那應該是隨手放的吧。這東西放很久了嗎?」
「嗯……你這麼一說,這東西好像擺在桌上有一段時間了沒錯。我以為是我媽的東西,所以就一直沒有去動它。」
「也就是說,這有可能是很久以前不知道是誰放著的囉?」
我努力轉動那顆比豆子還小的腦袋,激發我未知的潛能記憶力,就是為了要找出這東西的主人是誰。思緒一路從兩個月前的生活開始思考,我忍不住“啊”了一聲。
「……你在啊什麼鬼?」
「咦……可是……是有這樣子的事情嗎……?」
仔細想想,這條緞帶只有可能是阿黛勒的。但是她沒道理拿出來放在桌上,而且這東西已經擺著很長一段時間了。這也就是說,阿黛勒曾經來過我家……或是我曾經把這東西從阿黛勒身上拿走,然後放到這裡?
「不不不,後者怎麼想都不可能。」
「很難說,你畢竟已經踏上成為未成年誘拐犯的第一步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啊──我想起來了。
這麼一說,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是離現在大概三週前,我老媽也還在家裡的事。
有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非常驚人的恐怖片畫面在現實上演。那是對我而言很具衝擊性的一幕,白髮少女在公園的座位上,一臉哭泣跟氣憤混雜的表情,拿猛石頭猛烈地自殘腿部。她已經敲到連傷口都要見骨,卻始終不肯停止動作。
我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定神一看,那是一個我認識的人。
“喂!阿黛勒!”
我忍不住跑過去制止她,馬上抓住她的雙手想讓她停下動作。雖然她平常力氣小,發脾氣時卻足以把我弄倒。她一邊“哇啊啊啊!”地哭叫,一邊揮舞那雙手。我光是要抓住她的手腕,就被石頭砸了好幾下,連自己也弄的滿身是傷。
好不容易才制止她的行為,我趕忙用中文問她“到底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才想到語言不通的問題。阿黛勒一臉失魂的表情,我只能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避免她繼續自殘。腦袋裡什麼也想不到,只能任憑時間不斷前進。
結果,她卻哭了起來。
阿黛勒的啜泣聲,如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處的人在哭喊似的。
她無力地低下頭,繼續發出哭泣的聲音。嘴裡念著好多好多我聽不懂的語言,語氣很重,所以好像是在罵人。但,究竟是在罵讓她變成這樣的人?還是罵她自己的無力?這只有她才知道了。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自殘,我想不透。
那時候還不像現在這麼親近她,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也無法理解。
但是,現在的話就明白了。
阿黛勒是因為受不了這種孤寂的痛苦,也無法面對改變,對自己的不滿超越了能夠忍耐的程度,也無法把這份不滿告訴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這麼做。
我想也沒想地把她扶起來,然後背到我家去。請我媽媽幫她擦藥,我記得老媽還因為滿身血跡所以幫她換了一身衣服。可能緞帶就是在那時候留下來的吧。
「那麼阿黛勒就不是第一次來我家啊……」
我有感而發地摸下巴思考。難怪她一點也不擔心來我家會怎麼樣,因為她來過嘛。我把這個故事大抵描述給烏鴉聽,結果他給我一張屎面。
「……我決定不能相信你的雞腦記憶力了。」
我露出一臉不明白的表情。
「你連這種事情都會忘記!我怎麼能相信你說你爸媽不是從魔界來的三皇統治者?」
「怎麼可能啊!」
的確,這應該不是這麼容易忘掉的事才對。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想起來……?
由於我得不出結論,在那裡歪頭晃腦了大半天也沒有用,只好乖乖等阿黛勒把晚餐煮好。不一會,阿黛勒看到一旁的餐盤,從那裡拿了三個,把飯添著、咖哩淋上,最後用雞排把咖哩蓋住就大功告成。看到這一連串的動作,對阿黛勒的手藝懷疑也隨之消散。
「喔喔!女同學做的料理!」
「辛苦了,我來幫妳拿吧。」
烏鴉跑過來跟我搶工作,所以最後我只拿了我跟阿黛勒的份回位置上。我跟烏鴉進行著你攻我守的雞排保衛戰,阿黛勒一邊吃飯一邊看著我們打鬧,光是這樣看著,她似乎就覺得很開心。一臉滿足地勺起咖哩吃下。完全想像不出來,三個星期以前她還是會自殘來發洩情緒的人。
對於無法跟我們溝通的阿黛勒……是怎麼看待我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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