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鳳！你昨天回去後又跑去夜遊了？早上一直在睡。」
聽到聲音的我將視線從窗戶移到室內，只看到成荃獨自拿著兩份福利社的便當站在我的座位旁。就在我驚訝今天她身旁竟然沒有其他人時，成荃已經開口回答我的困惑：「我把他們都趕走了，今天想單獨跟你吃飯。我有事情想問你，不想給其他人聽到。」
「啊！」
不見了。
當我的視線又回到玻璃窗上時，那女孩熟睡的側臉已經消失無蹤。
今天早上承受班導師的粉筆攻擊醒來之後，我發現我座位旁的玻璃窗上出現了那個女孩的影子。
「啊什麼啊？拿去。」成荃將一份便當遞給我，然後從我隔壁同學那邊接受椅子的進貢。成荃的心情顯然不是很好，不管是遞便當還是移動椅子的動作都帶著攻擊性。
原因我連想都不用想，反正一定是昨晚那件事情。
從小到大就一直是這樣，我只要有事情瞞著她不說她就會這樣耍性子。
她本人好像對於瞭解我這件事有莫名的堅持，在昨天之前我因為可以選擇性說出事實而完全沒去在意她這種行為。
與其說是選擇性說出，選擇性忽視可能更貼切吧！
「謝啦！」我帶著不用去福利社人擠人的好心情打開便當盒，完全忘記成荃現在對我有著滿出來的不滿。
滿出來的不滿，那倒底是滿不滿？
現在真的不是說這種冷笑話的時候，在我眼前有著巨大的危機。
「嗚…這便當來自黑暗料理界？」
「那你別吃。」成荃說著便要將我面前的便當收走。
在這生死一瞬間，我快速地判斷出我現在去福利社只有廚餘等級的東西能吃的事實。就算這便當是黑暗料理界來的也絕對不會是廚餘，因此我雙手用力抓住便當盒露出爽朗的笑容：「偶…偶爾吃素的便當也不錯啦。」
可惡！
沒有肉的便當根本是邪門歪道！
「凰，昨天晚上你真的沒有看到什麼嗎？」
果然…我該如何無視這個問題呢？
「現在可不是只有兩個人，別這樣叫我。」我帶著沒有肉的怨恨低頭吃著便當，然後隨便找個東西擋掉成荃的問題。
「這附近沒有其它人喔！」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教室內的交談聲離我很遠，原來以我跟成荃為中心大概五個座位的距離是完全淨空的。
這傢伙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搞得班上同學這般配合她。
從以前就這樣，只要她遇上她認為重要的事物，她就會用盡手段去達成、去得到。
而這一點在從我這邊套出秘密時，簡直發揮得淋淋盡致。完全不管時間、地點以及我的意願，她會不斷地纏著我問、不斷地套我的話。
「那麼…妳到底想知道什麼？」
這是一個我從來不能理解答案的問題，關於我的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從不知道變成知道僅此而已，成荃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昨天晚上，你在那面鏡子上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想也該是這個問題。這在時間上是離我們最近的一次問題，也是她當面看見的一個問題。我想這一次我並沒辦法矇混過去，那麼我該如何說服她我沒看到任何東西？
換個角度想，她為什麼會認為我有看見什麼？
「我說啊！為什麼會覺得我有看到什麼東西？」
成荃睜大了她的眼睛盯著我瞧，與笨蛋不相襯的機靈在她的眼波中流轉。她眨了一下眼睛之後，單手撐著下巴將眼光往窗外掃去。
「你自己都沒有發現嗎？」成荃並沒有看著我說話，她只有在剛開口時用眼角瞄了我一下。她這種說話方式以及肢體表達這幾年很少看到了，那是她在表達不要耍我以及欺騙我這兩種意思時才會用的。
我決定不回答只是看著她的雙眼，欣賞著寄宿在她雙瞳中的漆黑深井。那是我在小時候意外發現的兩口神奇的井，只要一直望向那彷彿深不見底的漆黑我就好像能看見真實的自己。
「別把我當笨蛋好嗎？」成荃看到我不回答後嘆了口氣。
「我沒有。」
雖然我常常被成荃不懂得看氣氛的遲鈍搞得很惱火，但是我心裡面相當明白這傢伙是很聰明的，聰明到從入學開始就沒有把學年第一的寶座讓給其他人過。
「凰，昨天看到你的那個表情讓我好害怕。」
表情？
我常常忽視自己的倒影，所以我並不是很瞭解自己喜怒哀樂時的表情。昨天晚上我最初應該是流露出驚訝的表情吧？
不，應該是恐懼吧！
夜晚廢棄的教室中兩個人有三個倒影，這已經是構成靈異事件的要素了。
其實我從小就看的見那些東西，聽說我的祖母也有這樣的體質。今年暑假我遇到一隻想吃我的招財貓，以及從祖母那邊繼承了一本寫滿那些東西的名字的友人帳。
騙你的。
「每當凰露出那種表情的時候，我就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就開始拉開。」成荃伸直了她的雙手然後將手掌貼在玻璃窗上面後繼續說：「我無法看見你眼中的世界，我好害怕你走進那個我看不見的世界再也不回來。」
喂喂，校花大人。負責擦窗戶的同學從眼睛射出的憤怒射線快殺死我了，請您把手掌從玻璃窗上拿開好嗎！
「我哪也去不了的，放心吧！」我抓著成荃的手臂將她的手掌從窗戶上移開，也因為這樣我從原本面對著成荃的側臉變成正面看著她。我們兩個人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渴望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安全感。
我哪也去不了…我哪也不會去…我不能離開。
我必須要挑起大哥的責任照顧煌…照顧我的妹妹。
我必須要代替父母去愛煌，因為我的關係煌才沒辦法受到爸媽的愛。
我必須……永遠愛著煌。
「凰老是神祕兮兮的，從以前就這樣。老是把我當作笨蛋，有事情也不會找我商量。」成荃雙手撐著下巴用仰望的角度將漆黑的雙瞳對著我，接著她開始收拾桌上內容物被掃空的兩個便當盒。
「算了，以前的事情你不記得了吧。」成荃說完停下所有動作盯著我看。
一陣沉默之後我開口說出無用的話語。
「抱歉。」
成荃站起來伸手想摸我的臉頰，但這動作進行到一半時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她輕皺著眉頭以回應我的話語，最後將手收回拿起空著的便當盒。
「又不是凰的錯，不用道歉。」成荃說完後露出苦笑離開。
抱歉，我只是不想說我記得。
僅僅從不知道變成知道，到底有什麼意義？
知道我從那面鏡子看到另一個女孩的倒影又如何？
知道我知道你們將我的妹妹從我身邊奪走又如何？
我有一個雙胞胎妹妹，身為雙胞胎的我們不只是外觀一樣。
鳳煌。
這是我父母給予煌與我的惡作劇，我們連名字念起來都一模一樣。
我記得我曾經穿著女裝與煌一同出門，兩個人一同去逛服飾店時店員還很驚訝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雙胞胎姊妹。
我們總是一同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然後兩個人同心協力的把所有家事做好。
一起洗澡。
一起吃飯。
一起洗碗。
一起洗衣服。
一起寫作業。
一起……
我一直以為我們會這樣永遠在一起。
然而有一天我的父母命令我不准跟煌在一起，說是為了我好而將我與煌分開。
用的理由是什麼？
我早就忘記了那不重要的理由，我只記得從那一天起我的靈魂少了一半。我想我的靈魂肯定是與煌共有的，沒有了煌的我只有著沒用處的完整軀體。
煌離開之後我變成孤單一人，我一個人回到只有我的家裡。
一個人洗澡。
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洗碗。
一個人洗衣服。
一個人做作業。
一個人……
我過著人偶般的一個人的生活，我能活著只是各個器官義務性執行功能的結果。
看得見所以才看，聽得見所以才聽。
因為能呼吸我才呼吸，活下去的動力什麼的對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
我，是個人偶。
現在是下午的打掃時間，實在不了解為何一天要打掃三次學校的我正在走廊偷懶。我慵懶地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曬著太陽數那些幾乎不存在的雲朵。
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雲朵。
正當我思考著今天晚上的天氣時，成荃拿著掃把走過來跟我搭話。
「凰，我爸爸問你這禮拜什麼時候要來？」
「我想想看禮拜幾去喔。」我抓了抓頭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還有，這邊人來人往的。別這樣叫我，行嗎？」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很在意。」成荃向我逼近然後墊起腳尖抬頭看著我，認真的眼中閃爍出我的偽裝窘態。
被看穿了嗎？
不，她只是在生氣我不跟她說昨晚的我看到什麼而已吧！
「還在生氣嗎？我真的沒看到什麼啊！」我別過頭不讓自己和成荃的眼睛對上。
「那你剛剛為什麼一副今天晚上天氣會很好的表情？你一定想今天自己再去一次吧！」成荃丟下手中的掃把用雙手抓著我的臉頰讓我面對著她。
「尼再縮則模？偶完前撲統。﹝妳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懂。﹞」臉頰遭到擠壓的我只能用這種莫名其妙發音回答。
「裝傻也沒用，全寫在臉上了。」成荃將手放開然後蹲在我旁邊，她雙手緊握著掃把一臉不安地樣子。
「昨晚看到你的表情跟那時候好像，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那種表情了。」成荃將臉埋進膝蓋中繼續說：「別再去那間教室了，好嗎？」
「上課了喔！」
我一邊感謝著上課鐘聲一邊快步走回教室。
我想見那女孩。
我心中有個聲音清楚地傳達出這個想法，上午我曾經在座位旁玻璃窗的倒影上見到了那個女孩。
從夢境被粉筆打回現實世界的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撐起自己的臉頰，因為沒事可做而隨意看著窗外的風景。
我發現那個女孩時並沒有很在意，因為我以為她只是班上某個人的倒影。過沒多久我就發現那女孩的位置應該是要映出我的倒影，我在玻璃窗的位子被那個女孩給取代了。發現這點的我因為覺得有趣而露出微笑，我想起昨天晚上在舊社團教室時的事並認為我們似乎可以溝通。
「妳好。」因為正在上課所以我很小聲地說。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聲音傳遞過去了，本來埋在臂彎裡的臉慢慢地轉向我這邊。
一張什麼都沒有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騙你的。
昨天夜裡並沒有將那女孩的樣貌看得很仔細，只有在慌忙的離去中稍微的瞄了幾眼罷了。因此我是知道鏡子內有多一個女孩的影像，但要詳細敘述就完全沒辦法。
這次我很仔細的看著玻璃窗上的女孩，雖然她的臉因為趴著而有些變形，不過這並不影響我欣賞她清秀的外貌。隨著她臉頰上凌亂的烏亮髮絲，我的的目光遊走到了她的雙唇。那似是春雪上的櫻花瓣般的丹唇，那微彎的朱紅被幾縷如墨青絲橫斷也不減其水艷動人。
最後我們在彼此的眼眸中發現自己，她已不像最初發現對方時迴避我的視線。
和我雙眼對上的是黑白分明的、如冰一般的透徹、如星辰般耀眼的雙眸，流轉出與成荃完全不同的韻味。如果說我將我的真實寄宿在成荃的雙眼，那這女孩的眼眸中便是我的…？
是什麼？
像是一種完全的感覺，簡直和在煌身旁時一樣。
她不是煌，也不可能取代煌。
但…為什麼？
為什麼我僅僅是這樣與她對看就感到滿足？感到安心？
我想知道為什麼。
「凰！晚上去你那邊讀書，可以嗎？」放學後成荃馬上跑來問我，看來她是認定我一定還會再跑去那個教室。她知道她無法阻止我，所以她大概要跟我一起去吧！
「抱歉，我跟人有約了。」不給成荃有質疑的餘地，我拒絕她之後快速地走入放學的人群之中。
我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我在心中擅自約定著。
晚上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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