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軼事(三十三)——鏡湖笛聲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笛子是中國古代主要的樂器之一。
唐玄宗善於吹笛子,他曾經創作了一首笛子曲《紫雲迴》,玄宗對高力士說自己在夢中實現了登月,在月宮遨遊時受到了熱情的款待,考慮到清晨時還要會見文武百官處理國事,只好戀戀不捨的結束了對月宮的訪問。即將返回地上之前,月宮的神仙妹妹們演奏了這只樂曲,曲子太動人了,就暗自記了下來。其實這事兒和神仙妹妹們無關,曲子是唐玄宗在工作時間譜成的。那天早朝時,高力士看見坐在御座上的皇上有些心不在焉,右手手指不停的在腹部按來按去,就以為聖體欠安。散朝後一打聽,原來是自己的理解太淺薄,聖上那是在搞創作。唐玄宗坐在那裡沒有多少事,就在衣裳底下藏了一把笛子,手指按來按去那是在笛子上自度譜曲。
唐開元年間,全國公認的笛子演奏第一人是皇家樂隊的首席笛子手李謨。
瓜州是長江下游的名勝之地,「潮落夜江斜月裡,兩三星火是瓜州」唐朝的張祜看見的是景,「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北宋的王安石想到的是情,「樓船夜雪瓜州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南宋的陸游勾起的是憤。而李謨到了瓜州當然要吹笛子。
那是一個秋天的夜晚,江上船隻穿行,槳聲、櫓聲、人聲交響,繁華與喧雜同在。李謨的笛聲響起,江面上安靜下來,笛聲在繼續,水上的風颯然而起,笛聲接近尾聲,附近船上的人情動於心而出於聲,遊子、商賈、婦人,有怨、有嘆、有悲、有泣。
李謨的笛技似乎已經到了天下無敵的境界,他不知道自己的對手現在何方。
李謨來到了越州,越州的十個讀書人共同做東邀請李謨夜遊鏡胡,他們要在良辰美景的氛圍中親耳聆聽李謨的笛聲。
《鏡胡之夜國手笛子鑑賞會》的費用採取AA制,每個讀書人出資兩千文,這十個人湊起來也竟是兩萬文錢,這筆款子用來包一條船製備些小吃綽綽有餘。組委會考慮到富餘的資金應該取之於人用之於人,就隆重推出一項大優惠,十個出資人均可免費邀請一位親朋好友參加。有一個書生帶來一位老丈,這老丈年過半百,鬢髮以白。朋友之間不好多問,大家都覺得但凡能被帶來聽李謨演奏的人一定是有道行修養的。其實,這位書生夜不知道老丈的底細。
書生白天忙於事務,直到晚會快要開始時才想到可以免費攜帶一人,這時再去挑選親朋好友已經來不及了,可他又不想白白浪費這個優惠名額,就找到住在其家附近的一個鄉親,鄉親姓獨孤,一直在村里居住,家產也就是幾間茅草房,平時未見什麼朋友往來,完全是一位鄉間老丈。
獨孤老丈就這樣隨同書生來到鏡胡登上了遊船。
鏡湖乃是名勝之地,「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胡月」李白如是說,「越女天下白,鑑湖五月涼」杜甫年青時到鏡胡一遊,數十年後仍念念不忘。
船離開了碼頭,這時的情景用宋朝詩人的詞來形容就是:「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天空中飄著幾朵薄薄的雲,湖上籠罩著淡淡的靄氣,遠山朦朧,一陣陣微風拂來在水面上撩起些許波瀾。李謨吹響了笛子,天空中的薄雲消失了,湖中的靄氣散開了,水面上的波瀾開始活躍,船上的人彷彿覺得有一股天外的力量來到了鏡湖。一曲奏完,來賓們紛紛擊掌欲旋,他們說相比之下即便是天宮中的樂曲也要相形見絀了。
就在這一片讚揚聲中,人們發現有一個人卻無動於衷,頗有些不過如此的態度。來賓們都很不高興,從那裡冒出這麼一個白丁,聽到這絕妙的樂曲竟然毫無表示,真是掃興的很。
這個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人就是獨孤老丈。
李謨也注意到了獨孤老丈的反應,他認為對方是在輕視自己,於是就重新拿起笛子又吹奏了一隻難度更高的曲子,當然又是博得不絕於耳的讚嘆。
獨孤老丈還是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帶著老丈前來參加聚會的書生覺得很沒面子,他忙著向眾人解釋說,這個老丈一直住在鄉間沒有進過城,對音樂這類東西是一竅不通。眾人也隨聲附和說是啊是啊,還有人引經據典的講到,原先在書上看過這麼一段話:公明儀這個人在牛面前彈起了古琴,可是那些牛仍舊低著頭吃著草料。沒想到今天晚上真的見識了什麼是對牛彈琴。
面對這這種近似侮蔑的話語,獨孤老丈沒有大的反應,只不過微微一笑。李謨沉不住氣了,他對獨孤老丈說,你這樣的態度無非是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你在輕視我,另一種可能是你也是一個吹奏笛子的好手,甚至不在我之下。
李謨在向老丈施加壓力。
這時獨孤老丈開口說話了,這是他上船之後說得第一句話,話說得不緊不慢:李公子真的以為鄙人不會吹笛子嗎?船上的人聽到這句話象炸了鍋似的,這個老頭真是發瘋了,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敢在大唐第一笛手面前放話,他們忙不迭的就老丈的話向李謨道歉。
李謨此時已經不在意這些,他的心裡在揣摩對面的老丈。
李謨剛才演奏的那兩首樂曲足以打動常人之心了,卻偏偏沒有打動老丈,此人不是大愚就是大智。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難道老丈真的是那種世外高人?
獨孤老丈說了第二句話:「請李公子吹奏一曲《涼州》。」
就這一句話使得李謨意識到獨孤老丈絕非泛泛之輩,《涼州》是大曲,一種很長的樂曲,從散序到中序再到破,總共有十多疊,節奏多變疊疊都不能馬虎,這對樂手是一個嚴格的檢驗。
李謨不敢大意,他拿起笛子調整好心態,認認真真的吹奏起來。
曲盡,獨孤老丈評價說,李公子你的吹奏水平確實達到了極高的境界,只不過剛才的曲調中偶爾摻雜有西域的吹奏方法,你是不是常和來自龜茲國的朋友在一起切磋技藝。
李謨大為震驚,起身跪倒在獨孤老丈面前叩首禮拜。李謨的師父就是龜茲人 ,因而會不知不覺的將一些龜茲的奏法帶入到演奏的過程中,這位老丈真的是神絕之人,竟然能從蛛絲馬跡中聽出師從。
獨孤老丈接著指點說,還有一個問題,你在吹奏到第十三疊時跑調了,讓我試著給糾正一下。
李謨連忙取出另一個笛子仔細的擦了一遍後捧給老丈,獨孤老丈接過這個笛子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後說,這個笛子恐怕用不成,還是用你剛才吹過的那個笛子吧,不過有句話要講在前面,即便是你剛才用過的笛子在吹奏到入破的時候也是會破裂的,你不會覺得可惜吧?
入破是一個專用術語,大曲這種曲子進入破這個階段時的第一遍叫入破,此時的曲調會驟然變得急促破碎。李謨的笛子都不是尋常的樂器,能夠把這種笛子吹得笛管破裂,那是何等的功力。李謨豈敢因為可惜一隻笛子而失去親耳聆聽老丈演奏的機會。
獨孤老丈操起笛子開始演奏,笛中發出的聲音給人一種排雲直上入九霄的震憾,滿船的人都驚呆了。莊子在《秋水》篇中說,黃河的河伯挾帶著百川匯集的水流向東奔流,一路上欣然自喜,這河水是那樣的寬闊,一個人如果站在岸邊遙望都看不清彼岸那些動物是牛還是馬,河伯以為天下的壯觀都體現在這滔滔的河水之中。而當它到達東海入海口看到一望無際的海面時,不由的望洋興嘆:「吾見笑於大方之家!」此時李謨也有那種望洋興嘆的感覺。
李謨恭恭敬敬的在聆聽。
入破,出自獨孤老丈口中的氣流急促的送入笛中,那氣勢如同千軍萬馬在浩瀚的大漠奔馳,這時的笛管已經駕馭不住這股氣流,它破裂了。
笛聲陡然而止。
第二天上午,李謨和其他參加聚會的人一起去拜訪獨孤老丈,到達目的地時他們看到的只是那幾間茅草房,獨孤老丈悄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