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微溫的夕陽，將空氣暈開一層薄黃；遠近的事物全都籠罩在這層薄黃之下，遠山的深綠染著落日前最後一抹黃光。輕飄過的紅雲，偶然矇住漸漸沉往西方山頭的夕陽，又悄悄溜走，彷彿是害怕被瞧見似地，但總浮著一絲頑皮的笑。
古典的日式窗下，折過的黃光跌在塌塌米上，為這房間帶來最後一絲關於白晝的訊息。窗下，一個穿著白色和服的少女，怔怔地望著被拋進來的夕陽光絲裡，不安躁動的浮塵。
「姐姐又來了…偷跑出去也不告訴我一聲……」
少女嘀咕的聲音。語調卻不是任性小女孩的抱怨，而是『真拿妳沒辦法啊』的口氣。望著夕陽光下浮動的細絲，她想，姐姐大概就像這些細絲一樣。
〈明明知道自己的宿命…但卻不放棄尋找自由的機會…〉
雙子，一種很幸福也很可悲的宿命。
「大概是去找樹月君吧？」
恰如夕陽沉進山底的最後一抹紅，少女臉上快速地閃過紅暈。雖然也想見他，但自己不太能出門，走個幾步路就得休息一下，哪能像姐姐那樣瞞過傭人的眼線，偷偷跑出去呢？自己一定馬上就被發現的…
無所謂！反正是我最愛最愛的姐姐，所以沒關係！
少女笑著。這時外面傳來扣門聲：「八重小姐、紗重小姐，晚餐已經準備就緒，請用餐！」
「放在門邊就好，辛苦妳了。」少女連忙壓低聲音。
門被打開一個小縫，女侍褐色的衣袖出現，將盛好晚餐的兩張小几放進房間裡。
「請慢用。」
聽著女侍的腳步聲漸漸離開，被喚作『紗重小姐』的少女，才小心翼翼地將小几拿到平日姐妹倆一起吃飯的角落，面對面排好。低頭一看，嘿嘿！有姐姐最愛吃的豆腐！
「我要開動囉！」
雙手合十的紗重一說完，賊賊笑著，伸出筷子就往姐姐的晚餐攻去。
「呼…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樹月君。」
與在房間裡的少女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樣的白衣。不知是染上夕陽的溫柔光輝，還是剛剛快步跑過長橋的疲累？與紗重不同，這名被喚作『八重』的女孩，臉上散發著健康甜美的紅暈，和活潑的生氣。
「不是告訴妳好多次，和祭主報備一下就好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偷偷摸摸地跑出來？」
同紗重一樣『真拿妳沒辦法』的苦笑表情，重現在眼前這名俊秀少年的臉上。
「不可能的，父親大人哪會讓我出來？」回頭確認有沒有『追兵』，八重伸手捏住樹月的袖口，示意他別站在家門前講話。少年．立花樹月微笑著讓八重把他拉到桐生與立花家之間的小路，並沒有說話。
「那…你找我出來是要做什麼呢？」繞過轉角時，還不忘回頭朝黑澤家大門望一望的八重，興奮地問著：「是不是宗方君捎信來了？」
「嗯。」微笑著從衣襟拿出信的樹月，還來不及說下去，信就被八重搶走。
「哇！整整三頁耶！上次和我約好要介紹照相機（射影機）的，果真寄來了！」
「妳呀…還真是充滿好奇心呢…」
忘記提醒八重『搶信是很沒禮貌的舉動』，樹月藉著陽光穿透過來的反面文字，猜測她正在讀哪一行。
然後…視線漸漸上移…直到被夕陽照得泛黃的信紙頂端…
焦距拉後，落在眼前留著短短黑髮，如同初綻的櫻花般嬌美的少女臉上…
「那個——」少女冷不防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一起。
少年匆匆撇過臉，以一貫溫柔的笑容掩飾窘態：「怎麼啦？」
「那、那個，宗方君說他的老師有照相機耶！如果老師同意的話，可以借來看看！說不定還有機會操作喲！」
「照相機…那真是不得了。很貴吧？」
「不…」八重忽然正經起來，轉過信紙，將其中一行字指給樹月看。
不能說的，一行字。
樹月的眼底流露詫異，抬頭看看八重，她點頭。
「或許，我們應該把宗方君的老師請來…樹月君，你覺得如何？」
身為皆神村『紅贄』儀式之祭主的女兒，八重的眼神看來堅定不可動搖。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我…」
〈希望所愛的大家，都能活下去……尤其是紗重………和你。〉
「因為妳…？」
「沒、沒事。總之，我覺得讓那台——」忽然停住，八重降低聲音：「讓他們來的話…或許、可以了解紅贄的真正意義…」
〈這樣，或許就能知道逃過雙子命運的辦法……！〉
「嗯…」平日溫柔得有些不夠堅定的樹月，現在居然也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左手無意識輕輕捂住嘴，看著地上的石子沉思。
八重望著他的側影。她懂，樹月和她一樣，有著一輩子都放不下的『另一半』。
「我回信時就這麼建議他吧！」
「嗯！」八重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在夕陽下山後。
樹月對於能夠這麼靠近地看到她的笑容，不禁悸動。但很快又找話題蓋過去：「不快點回去是會被發現的哦！」
「好，那麼今天就…呃！」八重這時才猛然想起，自己一直佔著信不放的失態。連忙將信褶好收回信封裡，雙手呈還給樹月：「對不起。」
「沒關係的啦！」樹月溫柔微笑著…也是回應她的可愛模樣。
「樹月君你也快點回去吧！千歲找不到你可是會難過的！」
微笑，八重轉身就要走回黑澤家門口，卻被身後的樹月叫住。
「八重…我、我、送妳到呢喃之橋（囁き橋）……可以嗎？」
她站住腳，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
因為她的臉早就羞紅了。幸好太陽殘留的餘輝還徘徊在黑澤家門口。她的心情還不致於那麼容易被看出來。
樹月看到八重呆在那裡，也不知道要回答些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好一陣子………
「走吧。」小得像蚊子的聲音，樹月鼓起勇氣穿過八重身邊，往黑澤家的呢喃之橋走過去。八重也默默地低著頭，跟在樹月背後。
偷跑出來時，覺得跑好久都還跑不完的呢喃之橋，現在卻變得好短好短…
很快地，黑澤家的正門已經矗立在眼前，也是樹月該折返的時候了。
「那…我回去囉。」
「嗯…再見……」
望著樹月的背影，與自己一樣漆黑的頭髮襯著白色的和服…漸漸往回走。
忽然，他往橋邊望過去，視線落在夕陽沉落處…
「真希望睦月和千歲記得看看窗外呢！」
八重只是微笑著招手，然後在樹月的身影消失於大門後方時，轉身。
這一幕，是八重在少女時代最幸福的一天…
微溫的夕陽，將空氣暈開一層薄黃；遠近的事物全都籠罩在這層薄黃之下，遠山的深綠染著落日前最後一抹黃光。輕飄過的紅雲，偶然矇住漸漸沉往西方山頭的夕陽，又悄悄溜走，彷彿是害怕被瞧見似地，但總浮著一絲頑皮的笑。
古典的日式窗下，折過的黃光跌在塌塌米上，為這房間帶來最後一絲關於白晝的訊息。窗下，一個穿著白色和服的少女，怔怔地望著被拋進來的夕陽光絲裡，不安躁動的浮塵。
「姐姐又來了…偷跑出去也不告訴我一聲……」
少女嘀咕的聲音。語調卻不是任性小女孩的抱怨，而是『真拿妳沒辦法啊』的口氣。望著夕陽光下浮動的細絲，她想，姐姐大概就像這些細絲一樣。
〈明明知道自己的宿命…但卻不放棄尋找自由的機會…〉
雙子，一種很幸福也很可悲的宿命。
「大概是去找樹月君吧？」
恰如夕陽沉進山底的最後一抹紅，少女臉上快速地閃過紅暈。雖然也想見他，但自己不太能出門，走個幾步路就得休息一下，哪能像姐姐那樣瞞過傭人的眼線，偷偷跑出去呢？自己一定馬上就被發現的…
無所謂！反正是我最愛最愛的姐姐，所以沒關係！
少女笑著。這時外面傳來扣門聲：「八重小姐、紗重小姐，晚餐已經準備就緒，請用餐！」
「放在門邊就好，辛苦妳了。」少女連忙壓低聲音。
門被打開一個小縫，女侍褐色的衣袖出現，將盛好晚餐的兩張小几放進房間裡。
「請慢用。」
聽著女侍的腳步聲漸漸離開，被喚作『紗重小姐』的少女，才小心翼翼地將小几拿到平日姐妹倆一起吃飯的角落，面對面排好。低頭一看，嘿嘿！有姐姐最愛吃的豆腐！
「我要開動囉！」
雙手合十的紗重一說完，賊賊笑著，伸出筷子就往姐姐的晚餐攻去。
「呼…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樹月君。」
與在房間裡的少女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樣的白衣。不知是染上夕陽的溫柔光輝，還是剛剛快步跑過長橋的疲累？與紗重不同，這名被喚作『八重』的女孩，臉上散發著健康甜美的紅暈，和活潑的生氣。
「不是告訴妳好多次，和祭主報備一下就好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偷偷摸摸地跑出來？」
同紗重一樣『真拿妳沒辦法』的苦笑表情，重現在眼前這名俊秀少年的臉上。
「不可能的，父親大人哪會讓我出來？」回頭確認有沒有『追兵』，八重伸手捏住樹月的袖口，示意他別站在家門前講話。少年．立花樹月微笑著讓八重把他拉到桐生與立花家之間的小路，並沒有說話。
「那…你找我出來是要做什麼呢？」繞過轉角時，還不忘回頭朝黑澤家大門望一望的八重，興奮地問著：「是不是宗方君捎信來了？」
「嗯。」微笑著從衣襟拿出信的樹月，還來不及說下去，信就被八重搶走。
「哇！整整三頁耶！上次和我約好要介紹照相機（射影機）的，果真寄來了！」
「妳呀…還真是充滿好奇心呢…」
忘記提醒八重『搶信是很沒禮貌的舉動』，樹月藉著陽光穿透過來的反面文字，猜測她正在讀哪一行。
然後…視線漸漸上移…直到被夕陽照得泛黃的信紙頂端…
焦距拉後，落在眼前留著短短黑髮，如同初綻的櫻花般嬌美的少女臉上…
「那個——」少女冷不防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一起。
少年匆匆撇過臉，以一貫溫柔的笑容掩飾窘態：「怎麼啦？」
「那、那個，宗方君說他的老師有照相機耶！如果老師同意的話，可以借來看看！說不定還有機會操作喲！」
「照相機…那真是不得了。很貴吧？」
「不…」八重忽然正經起來，轉過信紙，將其中一行字指給樹月看。
不能說的，一行字。
樹月的眼底流露詫異，抬頭看看八重，她點頭。
「或許，我們應該把宗方君的老師請來…樹月君，你覺得如何？」
身為皆神村『紅贄』儀式之祭主的女兒，八重的眼神看來堅定不可動搖。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我…」
〈希望所愛的大家，都能活下去……尤其是紗重………和你。〉
「因為妳…？」
「沒、沒事。總之，我覺得讓那台——」忽然停住，八重降低聲音：「讓他們來的話…或許、可以了解紅贄的真正意義…」
〈這樣，或許就能知道逃過雙子命運的辦法……！〉
「嗯…」平日溫柔得有些不夠堅定的樹月，現在居然也開始認真思考這件事。左手無意識輕輕捂住嘴，看著地上的石子沉思。
八重望著他的側影。她懂，樹月和她一樣，有著一輩子都放不下的『另一半』。
「我回信時就這麼建議他吧！」
「嗯！」八重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在夕陽下山後。
樹月對於能夠這麼靠近地看到她的笑容，不禁悸動。但很快又找話題蓋過去：「不快點回去是會被發現的哦！」
「好，那麼今天就…呃！」八重這時才猛然想起，自己一直佔著信不放的失態。連忙將信褶好收回信封裡，雙手呈還給樹月：「對不起。」
「沒關係的啦！」樹月溫柔微笑著…也是回應她的可愛模樣。
「樹月君你也快點回去吧！千歲找不到你可是會難過的！」
微笑，八重轉身就要走回黑澤家門口，卻被身後的樹月叫住。
「八重…我、我、送妳到呢喃之橋（囁き橋）……可以嗎？」
她站住腳，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
因為她的臉早就羞紅了。幸好太陽殘留的餘輝還徘徊在黑澤家門口。她的心情還不致於那麼容易被看出來。
樹月看到八重呆在那裡，也不知道要回答些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好一陣子………
「走吧。」小得像蚊子的聲音，樹月鼓起勇氣穿過八重身邊，往黑澤家的呢喃之橋走過去。八重也默默地低著頭，跟在樹月背後。
偷跑出來時，覺得跑好久都還跑不完的呢喃之橋，現在卻變得好短好短…
很快地，黑澤家的正門已經矗立在眼前，也是樹月該折返的時候了。
「那…我回去囉。」
「嗯…再見……」
望著樹月的背影，與自己一樣漆黑的頭髮襯著白色的和服…漸漸往回走。
忽然，他往橋邊望過去，視線落在夕陽沉落處…
「真希望睦月和千歲記得看看窗外呢！」
八重只是微笑著招手，然後在樹月的身影消失於大門後方時，轉身。
這一幕，是八重在少女時代最幸福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