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間,街頭竟下起了傾盆大雨,我吃驚的望著四處逃竄的路人,心中思索著這場雷雨為何來得如此突然。然而更值得擔憂的,其實是我這身沒有雨傘可遮蔽的黑色西裝。我可不想抱著他跑到大老遠的乾洗店。
於是夾緊了手中的公事包,我快速穿越人潮,走進星巴克咖啡廳,只能期盼這場雨來得快也能去得快。
「好久不見!」就當我捧著咖啡走上二樓時,卻突然遇見一名多年沒見的女子,她率先發現了我,驚喜的拍向身旁的空位。「一個人?來啊,來這裡坐!」
我頓時不知所措的點了頭,然後朝她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但我與她除了基本的客套問候之後,竟再也沒有話題可聊。
為什麼會這樣?捧著咖啡的熱,我忍不住回憶起過往,任由心抽痛。
十年前的我和她只是網路上認識的人,但對於彼此的共同興趣,意外的有許多話能聊,縱使從未主動約過對方見面,但只要一能見面,總會覺得時間永遠不夠多。
久而久之,我們之間的態度開始曖昧,「親愛的」、「寶貝」一類的暱稱在我們對話裡不斷提起,甚至連「喜歡」這樣的字眼都一度出現,但我們卻從來沒跟對方說過,嘿,來交往吧。
或許當下的我過於享受這樣的感覺而沒思考過:只是覺得聊天開心、或是認為自己愛她,卻總是不主動追求她,這樣是否真的算愛?或是這樣的愛根本不夠深?但這都是事後才想到的問題,而那時的我,只想享受著甜蜜的感覺。
直到我和她相識的一年後,我們第一次相約要出去吃飯;她為了帶我衝過即將倒數結束的紅綠燈,牽起了我的手跑過馬路──那過於令人陶醉的觸感,徹底勾起了我對她強烈的佔有慾望──我突然很想抱緊她,甚至撫摸她柔軟的臉頰,給她一個深深的吻。
「我很喜歡妳唷。」牽著的手直到馬路的對面都還未放開,我盡可能以輕鬆的口吻向她說著。
「我也是!」她先是縮緊了手,然後以燦爛的笑臉朝我回應。
「那麼……我們交往吧。」
話隨著下半身的衝動送出了口,但望著她吃驚的臉,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衝動被冷靜下來,緊接而來的是猶豫。猶豫我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除了興趣以外我們從未瞭解過彼此,我不瞭解她的家庭、不曾聽過她對我抱怨談心,甚至唯一瞭解的只有她的姓名!這樣子的我們為什麼還能談愛?
「可以……讓我再考慮嗎?」她羞紅了臉,我看不出她上揚的嘴角是喜悅還是尷尬。但從她的眼底,我確實的看見了和我相同的猶豫。
「嗯、不,算了,沒關係。」我先是尷尬的對上她的眼,再傻笑幾聲將頭轉開。她則是愣住了。
或許是年輕的自己承受不了打擊,羞愧與高傲的心情讓我再也沒有主動找她、或是和她聊天,像是要將她從我的人生遺忘似的「甩了她」。
但我明白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我還是無法忘記她的。
當畢業之後,我愛上了別人,但在偶爾獨處的夜晚,我依舊會想像起在車站與女孩別離的最後,我還能給她一個甜蜜的吻而不是尷尬離別。
甚至有些時候,我與其他人交往的同時,卻也還能在心底告訴自己,我也正同時愛著那不可能在一起的女孩。就好像上輩子緣份未盡似的,明明沒什麼深入的交集,卻還是不自主思念著彼此。
而現在,回憶結束的同時也喝完了咖啡,我和她的沉默終於得以打破。我朝她揮了揮手正欲道別,而她則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手上的婚戒。
「喂,」她輕輕呼喚,像是多年的默契從未消失一般。「你還喜歡我嗎?」
「嗯,喜歡。」甚至來不及思考,我迅速的點頭並給她肯定的答案,但下一秒我馬上回過神來,尷尬的笑問著:「呃──等等,妳說的是哪種喜歡?」
她沒有回應我,卻滿足的笑了,捧起咖啡杯喝下一口。彷彿在說「這樣就夠」。
我苦笑著步出咖啡廳,對了,從以前的她就是這樣,好像可以看透我心思的模樣,讓我出糗,不知所措。
但今後的我,或許還是會在自己的幻想中,與她一次又一次的交合,或是輕柔的互相擁抱著訴說甜言蜜語吧。
望著依舊灰朦的天空,突然覺得鬆了口氣。我腦裡想起聶魯達的詩句,「愛太短而遺忘太長」,或許我們的愛只適合存活於夢中,別無其他。
※
「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
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
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
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
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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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寫於09/7/25,
紀念給我曾經愛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