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鏡面

    我讀大學時，租的是學校附近的學生公寓，有經驗的應該都知道吧，就是那種擺一張床、一張書桌跟電腦以後，就只剩下一條狹窄通道的小房間，雖然各房間裡都有一套衛浴設備，不過空間也是小的可憐，如果是體積稍微大一點的學生，可能就要站在馬桶上沖澡了。

    我接下來要敘述的，正是我在這種小公寓裡所遇過的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只要說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大家應該都會聯想成胡說八道或自己瞎掰的故事吧。

    但現在要證明這個故事的真偽，也沒有辦法了。

    不過或許有其他人曾經碰上跟我同樣的情況也不一定。

    在同年齡的學生當中，我自認為算是一種異類了。

    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外出晨跑順便買早餐，六點回到公寓，洗個熱水澡吃早餐一邊配晨間新聞，然後上學去，現在應該沒有大學生是採取這樣的生活作息了，很可能我的起床時間正等於是其他人的就寢時間。

    每天早上洗完熱水澡後，浴室裡的蒸氣總會讓鏡子蒙上一整層霧氣，一般人應該都會用手在鏡子擦出一片乾淨的區塊來照照自己，但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做了，自從我搬來這裡後那個不經意的發現，讓我浴室裡的鏡子不只是一片鏡子。

    每當我洗完熱水澡後，我會用手指在滿佈霧氣的鏡面上寫下一個字。

    早。

    然後，在這個字的下面，彷彿有一個隱形的手指在上面畫著似的，另兩個字隨之出現。

    早安。

    看到這兩個字的出現，我會微微一笑，仿佛這兩個字填補了我心中的某種空虛，讓我滿足地擦著頭髮走出浴室。

    浴室裡的鏡子，是我跟另一個房客溝通的工具，但我不知道另一個房客的真實身分，只知道我看不到他，但他確實也在這個小空間裡面跟我一起存在著。

    我是在搬過來後的第三天發現這個現象的，由於從高中時我就有晨跑的習慣了，所以考上大學搬到這棟公寓後，我也保持著同樣的生活作息。

    我在第三天的早晨因為一時興起而在沾上霧氣的鏡子上寫起文字，就寫了一個早字。

    沒想到，馬上有人回覆了我，他也用手指在鏡子上寫下了兩個字，早安。

    我的鏡子就像是論壇的留言串，只是我看不到與我溝通的對象是誰而已。當我發現到這種現象的存在時，我並不覺得恐怖，反而覺得有點好玩。

    有個我看不到的另一個房客跟我住在同一個房間裡，他可能是鬼魂或超自然的現象，但我不打算深入研究，從對方會跟我打招呼來看，他應該不是壞人。

    而且在這種狹小的學生公寓裡面，知道有另一個「人」跟自己待在一起，反而有種安心感。

    我並沒有得寸進尺，跟對方的溝通我只限於早上的「早」跟「早安」，以及晚上的「晚安」之外，我還沒有試過跟對方聊過其他文字。

    我沒有看過鏡子上會主動浮現文字，好像要我先在上面寫下文字，對方才有辦法回覆。

    但只是早上跟晚上的打招呼，就讓我心滿意足了。

    鏡面上的幾個文字，已經比網路FB上的「安安」等即時訊息要來的溫馨多了。

    我也不是沒想過要在鏡子上留下其他文字，例如「你叫什麼名字？」「你是男生還是女生？」之類的問題，但我始終沒有寫出這些問題。

    幾句早安跟晚安的招呼，我就已經有一種無形的安定感了，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如果知道太多，結果可能會變很恐怖也不一定呢。

    但這樣穩定的模式，卻被我的一個同學給打破了。

    那是某個禮拜一的早上，我照常在鏡子上寫下「早」，但在鏡子上竟沒有出現回覆，這是之前所沒有發生過的事。

    我在鏡子前皺起了眉頭，決定再多等一分鐘看看，但鏡子上除了慢慢變淡的霧氣外，仍然什麼動靜都沒有出現。我所寫的「早」孤零零的自己站在鏡面上，像一隻找不到配偶的悲鶴。

    我抽動了一下手指，決定再多寫三個字，這是我第一次多寫其他的字。

    「怎麼了？」我寫上這三個字。

    鏡面寂靜，我嘖了一聲，只能自我安慰，大概他此刻不在房間裡吧……但是之前從沒發生過這種情況啊，只要我寫下早，他一定會回覆我早安。

    雖然心裡不太放心，但我還是上學去了。

    在學校裡時，一個死黨同學跑來找我，然後跟我說了一件我完全料想不到的事情。

    他跑來掐住我的肩膀，不懷好意地問我：「喂，小子，昨天在你家的女孩子是誰？新交的女友？」

    「啥東西？你在說什麼啊？」我還在想著早上那不尋常的情況，沒怎麼認真在聽他說話。

    「我昨天下午有打你的手機，想找你出來啊，你忘了？」朋友的臉上一直露著詭譎的笑容。

    昨天下午？印象中下午沒有接到任何電話，因為我上午去附近的運動公園打了一早上的籃球，所以下午在床上睡死了……

    我馬上拿出手機來看，但是朋友的號碼並不是在未接來電，而是在已接來電。

    「我有接電話嗎？」我抬起頭問朋友。

    「唉，你別再裝了，當時接電話的是個女生，我還以為我打錯了咧。」朋友臉上的笑容突然多了點淫蕩的味道，「那個女生說，你在休息，叫我晚點再打來。我想說你應該在辦事吧……所以就沒再打給你啦。」

    我完全沒有心情理會他下流的玩笑，而是閃電般的想起了什麼，

    我馬上從手機中叫出了我公寓房間的市內電話，撥打出去。我的公寓房間內還有一支市內電話，但因為我很少窩在房間裡，感覺手機還比較實用，所以沒有給其他朋友市內電話的號碼，這隻號碼只負責默默地躺在我的手機裡。

    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打房間裡的市內電話，而且是在家裡沒有人的情況。

    如果沒人接的話當然最好，打給一個沒人在的房間當然不會有人接電話，代表什麼事都沒發生。

    但如果電話有人接要怎麼辦？要說些什麼？我還沒想好。

    電話響了三聲，那個聲音響起了。

    是有人接起電話的「喀噠」聲。

    關於這通電話的內容，並沒有那麼戲劇性。

    我只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再見」而已。

    我想，早上沒有反應的鏡子應該是一個前兆，是對方即將離開這間房間的前兆。在那通電話之後，我不管在鏡子上書寫什麼文字，都不會有任何回覆。

    關於這件事，應該只剩我那個下流的朋友可以作證，不過要他來說的話，他只會一口咬定那個接電話的女生一定是我的秘密女友，所以還是不要找他求證的好。

    或許，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的房間過，只是每個人都沒有仔細觀察過鏡面的字跡。

    信不信由你，雖然現在的我已經搬家了，但我每天早上的作息不變，仍然會在鏡子上留下「早」的訊息，然後期待著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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