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軼事(三十一)——蕭穎士的奇遇
蕭穎士是開元年間的進士,以文章著名,江湖人稱「蕭夫子」。據說新羅國的特使曾經放出話來,說是咱們那裡的讀書人和官員都十分羨慕蕭夫子的才學,願意請他去新羅國當國師。蕭穎士當然沒去,孔夫子說:「道不成,乘桴浮於海」,蕭夫子還沒到扎個木筏子漂洋過海的地步。再說唐朝的時候乘船渡海前往新羅是個很艱險的過程,搞得不好會船隻被風暴刮離航道飄到新羅附近的小島上去,據親身經歷過的人講,那些小島上住著一些身高兩丈的巨人,通體黑色的毛髮,會把船上文明人的人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拎上岸去當奴隸。
蕭穎士考進士前在東都洛陽讀書,他和另一個考生趙驊當起了拼客,兩個人不僅拼租一間房子還共同拼有一雙靴子,出門的時候要有像樣的行頭,靴子就是禮服中的一個要素。唐朝時到鞋店去買鞋不論多少號而是論第幾腳,蕭穎士和趙驊是同腳,靴子可以通用,誰出門辦事誰穿。兩個人不是你出去就是我出去,人有歇的時候靴子沒有,結果靴子磨破了,露出了腳趾頭。面對著磨破的靴子,兩個文化人分別進行給予了中肯的評價,趙驊說:「可謂疲於道路!」蕭穎士說:「無乃祿在其中。」
好在靴子沒有白白磨破,蕭穎士考中了進士。在等待分配工作的那些日子裡,蕭穎士常常愛獨自出去郊遊,帶上一壺酒,騎著小毛驢,悠哉悠哉的行走在綠色的塬野上,也是不亦樂乎。這一天他到了一個鄉間小店休息,坐在那裡自己給自己斟酒,自己聽自己吟詩,自得其樂。突然間外面的天空烏云密布,大風驟起,暴雨頃刻之間就砸了下來。這時一個身穿紫色袍子的老頭領著一個小僮跑進店中避雨。蕭穎士對這個紫衣老頭進行了一番分析,首先穿著紫色的衣裳證明他具有三品以上的官秩,其次出門時沒有前呼後擁沒有騎馬只帶著一個小僮表明他是個沒有什麼具體官職的散官。得出這個結論後,蕭穎士就很輕視這個老頭,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夏天的暴雨來的也猛去的也快,不一會兒就是雨過天晴,太陽又照到了京兆府的土地上。這時小店的門外趕來一對人馬,有人進點請那位紫衣老頭上馬回城。蕭穎士看到這個情景覺得自己剛才好像犯了錯誤,急忙走出小店拉住一位官員模樣的人問那老頭是乾什麼的,得到的回答是此乃當朝的吏部王尚書王丘,蕭穎士聽罷瞪目結舌。
蕭穎士的祖上是一朝皇帝,上推九代便是南齊的開國皇帝蕭道成,不過這事兒離的有些遠了。王丘則出身於當代的名門望族,唐高宗的第一任皇后王皇后、駙馬王同皎和那個英勇善戰的王方慶都是王丘的親戚。蕭穎士據說是十九歲考中的進士,這是相當值得驕傲的事情。王丘更牛,十一歲考中童子科,少年得志,而且別的少年考的是死記硬背,看誰背的經典著作多,王丘卻是做文章。這一比蕭穎士沒有什麼可驕傲的。
更重要的是王丘現在是吏部尚書,那是專門管幹部調配的主官,自蕭穎士這個進士要想成為正式的朝廷官員,吏部這道關那是非過不可的。就在前幾天,蕭穎士還專門去王丘府上拜訪,恰逢王丘外出,沒能見到人。
想到在小店中的所作所為,蕭穎士很是懊悔,第二天他寫了一封長長的致歉信去王丘府上賠禮。好在王丘不是那種盛氣凌人的主兒,王丘為官清廉,晚年退休身體有病病時沒有多少錢買藥,唐玄宗聞聽後專門批示說,王丘的藥費由公家報銷,工資照發。王丘讓家人把蕭穎士帶到客廳外的房檐下,說你的文章確實寫的不錯,不過當務之急是要補上怎樣做人這門功課。
蕭穎士後來在揚州當了功曹參軍,任職期滿之後卸官而去開始周遊四方。出了揚州城到了長江的瓜州渡口,蕭穎士要從這裡乘船渡過長江到江南去。渡船上的人很多,有兩個青年盯著蕭穎士看了一會兒就問先生貴姓,蕭穎士回答說姓蕭。兩個青年互相看了看後說,你的長相和南齊時的鄱陽王十分相似。
蕭穎士聽到這話大為震驚,他對那兩個青年說,鄱陽王正是蕭某的八代祖。兩個青年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其中一人對蕭穎士說,我們見過你的祖上。
南齊鄱陽王蕭鏘是南齊太祖高帝蕭道成的兒子,死於齊明帝建武元年也就是公元四九四年,至今已經二百八十多年了,這兩個年青人竟然見過蕭鏘,蕭穎士分析後認為此二人不是神人就是仙人,十有八九是上天派他們喬裝打扮到人間來看望自己,說不定還帶來了重要的指示。他本想細細的詢問一下,但渡船這個公共場合人多嘴雜,不是談論天機的地方。蕭穎士打算上岸之後再詳細的請教,可等到渡船靠岸後,那兩個青年連招呼都沒打就挑著擔子匆匆離去。
神仙難道就這麼忙嗎?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這件事就一直堵在蕭穎士的心頭。一年之後他回到了江北的盱眙縣,盱眙縣的縣令久聞蕭穎士的大名邀請他到縣府一敘。兩個人坐在那裡正談著,有官吏前來報告說抓住幾個盜墓賊,縣令吩咐將賊人帶上。六個五花大綁的疑犯被押到,蕭穎士一瞅其中有兩個人臉熟,正是去年在瓜州渡船上見到的那兩個青年。
這又是一件奇事,這兩個當初被蕭穎士認定為非神即仙的人怎麼成了盜墓賊,退一步說即便這兩個人真是盜墓賊又怎麼會見過蕭穎士那已經去世將近三百年的先祖。這一回蕭穎士不再自己瞎琢磨了,他將去年在渡船上發生的奇遇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縣令。
盱眙縣的縣令說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將這兩個賊人拉下去棍棒伺侯。沒過多久負責審訊的官吏就來回報說,那兩個賊人全都招了,已經記錄在案並且劃了押。
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這兩個青年確確實實是盜墓的,而且還是老手。一年多前他們盜掘了鄱陽王蕭鏘的墓塚,進入墓塚打開石棺後,卻見死者的屍體栩栩如生,像這種經歷了近三百年卻保存完好的屍體他們也是頭一次見到,因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去年在長江渡船上他們看到蕭穎士就覺得很像墓中那個人,又得知他也姓蕭,就更加斷定對方就是蕭鏘的後代。
八代之後長相依舊十分相似,這個遺傳基因是相當厲害的。
蕭穎士遇上的奇事還不止這些。
那一年蕭穎士到了河南滑州的的一個縣城,縣里的官員設宴給他餞行,名人就是應酬多,盛情難卻。等到宴會結束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蕭穎士騎著馬走出縣城五里多路時天就完全黑了。就在這時他遇上一個騎著毛驢趕夜路的行人,藉著月色一看,對方是個綽約少婦,二十四五歲,高鼻樑深眼眶,一幅西域人的模樣,上身穿著紅色的衣裳下身穿著綠色的裙子。大紅配大綠特別顯眼。
少婦對蕭穎士說,我姓胡,娘家就在南邊二十多里的地方,現在正要回去,一個女子在夜裡單獨行走很是恐懼,不知郎君是否同意作伴同行。
一聽到胡這個姓,蕭穎士疑心頓起。胡,狐同音,平日里他聽過不少故事,講的都是有一種野狐狸晝伏夜出變化為美女的形狀,專門在夜晚媚惑那些定力不足的男子。一旦得手便是飲男子的血液吸男子的骨髓。
蕭穎士要表明自己的絕非好色之徒,要亮出男子漢的浩然正氣,他嚴厲的斥責那少婦:從哪裡來的野狐狸,竟然敢媚惑我,我豈能上當。光是斥責還不足以證明自己的定力,蕭穎士還朝著那個少婦連吐了幾口吐沫以表示俺極其蔑視你。
做完這些事後蕭穎士揚起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胯下的坐騎,那匹馬受到主人的有力鞭策後立即來了精神,馱著蕭穎士朝南飛馳而去。
蕭穎士騎著馬一路狂奔,跑了二十多里終於看見路邊有一個旅店,這下就好了,人氣旺盛的地方野狐狸是會退避三舍的。旅店是西域人開的,店主是一個老漢,蕭穎士進店要了一間客房,合衣躺在床上,漸漸的進入夢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蕭穎士。
這麼晚了竟然還有人投宿,蕭穎士忍不住好奇心從窗戶處向外觀看。卻見店主打開店門讓進一個女子,定住神兒細看過去正是剛才在半路上被自己斥責為野狐狸的那個少婦。只聽得店主埋怨那少婦說,你怎麼偏要走夜路呢,黑燈瞎火的萬一碰上歹人就太危險了。少婦的回答讓蕭穎士汗顏,少婦說,走夜路擔驚受怕倒也認了,最倒霉的是剛才在路上遇上一個讀書人是個神裡神經的措大,竟然說女兒是野狐狸,還朝我亂吐吐沫。
原來這少婦就是姓胡,是店主的親女兒。
蕭穎士是聰明人遇上了尷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