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那一年，革命的點點滴滴──《辛亥：搖晃的中國》

辛亥革命，推翻清廷，建立共和
這段建國史再熟悉不過，卻又感到相當陌生
歷史課本的單調描述是那麼乏味，聽現代史老師的講演卻又歡樂無比
民初是個混亂的年代，也是個令人驚奇充滿生命力的時代
這本書再次讓我找回這種感覺


縮圖為女俠秋瑾，一句「秋風秋雨愁煞人」慷慨赴義，撼動人心，為革命烈士代表人物之一


　這本書是聯經出版社在民國百年熱潮強打的作品，以隨筆方式寫成，算是作者研究清末民初史的心得感想。在書中不會看到一長串讓人昏昏欲睡的學術推論考證，而是以平易近人的描述，道出一個又一個有趣故事，讓讀者從有別於傳統的角度，觀察辛亥前後發生的大小事，可以更貼近那個錯綜複雜卻又充滿魅力的時代，反思清廷與共和政府興衰成敗的癥結。


本書探討內容相當廣泛，以下舉幾個精彩橋段：
(Pochafun註：紫字為直接引用原文；褐字部分為轉述書中內容，欲見原文請依段落結尾所附頁碼查找)

‧溫馨的革命

　黃花岡起義，讓人聯想到拋頭顱灑熱血的七十二烈士，是最慷慨激昂的一役。不過其中卻有這麼個小插曲。

　起事時，革命黨本來計劃在一家棺材店放炸彈，但是發現店住有婦女小孩，結果打消主意。行動時，在路上遇到一名迷路的小女孩，哭哭啼啼的找不到家人，不知所措。革命黨當然沒空帶她回家，不過卻幫她找戶人家安置，免得受波及。但是連敲幾家門，裡面的人都不敢開門，敲到最後革命黨不耐煩了，嗆聲再不開門就放炸彈啦，才終於找到安置小女孩的地方。失敗逃亡時，革命黨不忘救濟路邊窮人，所以事變結束後，廣東有些窮人手上都有了港幣。(參考P.94~95)

　辛亥革命時，廣東革命軍與清兵打了起來，打著打著打到學堂去。雙方發現淪為戰場的學堂裡還有老師和學生，竟然自動停火，讓師生逃命去，等他們撤到安全地帶後才又開打。(P.202~203)


‧缺錢的革命

　革命最需要的就是錢，不管是槍枝炸藥還是出版宣傳都要錢，沒錢什麼事都推動不了，所以擅長從世界各地募款的孫文重要性無人能比。而兩湖革命黨沒有像孫文那麼強的募款能力，只能自己想法子籌錢。

　一開始想開客棧賺錢，雖然客人多，但人愈多虧愈大，因為來的都是自己人。開報館，卻因為一篇社論〈大亂者，救中國之良藥也〉太激進，被政府查禁啦。後來聽說有間廟裡有尊金佛，半夜冒險鑿牆偷了出來，才發現佛像是銅的，在憤怒的村民追捕中丟下假金佛逃命。

　接著，有位家裡有錢的同志入伙，革命黨的經費來源便著落在他身上。可是錢要太多，掌管家中財政的嬸嬸沒錢給啦。於是讓新同志當內賊，下藥迷昏嬸嬸想偷她的金飾去賣。沒想到正要搜刮時，嬸嬸突然醒來，把這個內賊痛罵一頓。來接應的領袖，後來成了湖南總督的焦達峰只能兩手空空、黯然離去，並仰天長嘆：「莫非天不欲使我輩成事乎？」

　後來有一個有錢同志歸國，他家的人給了五千兩銀票讓他買官，革命黨對這筆鉅款打起主意，還找了個年輕女同志想設個美人計把錢騙過來。不過這位同志很直爽的把錢直接捐出來，讓湖北革命黨一下子富有起來。

　時值1911年。革命黨把這筆錢拿去買槍、製炸彈，但一個不小心炸彈爆掉了，引來官兵追捕。革命黨被抓的被抓，逃亡的逃亡，卻把革命黨名冊遺留在現場，讓清兵搜去，眼看整場起義就要全盤覆滅。結果謠傳湖廣總督瑞澂打算按圖索驥，打算把與革命黨有關的人一網打盡，使得新軍人心惶惶，十月十日槍響便一哄而起，反而成功發動起義。(參考P.436~439〈革命錢緊〉)


‧無能的滿州權貴

　武昌起義成功，關鍵還在湖廣總督瑞澂。瑞澂處置革命黨名冊不當，造成軍心不穩，新軍不管有無接觸過革命黨，皆人人自危，擔心受到牽連。起事時，就算沒倒向革命黨的新軍，也沒心思去鎮壓，而是處於觀望狀態。(P.39~42)

　事變之後，還是有挽回的機會，可是瑞澂一聽到出事就挖牆開溜，溜到軍艦楚豫號上坐鎮，擺明隨時準備逃跑。新軍士兵曹亞伯說：「瑞澂若不走，督府之教練隊必不退，而未響應之各部隊既無宗旨，又或觀望，必與革命軍為敵。」瑞澂一走，守軍沒戰意，武昌就丟啦。(P.60)

　有人認為革命黨能成功占領武昌，關鍵是部分新軍被調去鎮壓四川保路運動，留下的新軍革命黨勢力增加，所以成事。不過作者認為剛好相反，武昌的新軍是因為瑞澂溜掉才倒向革命，而被調往四川的新軍有較多的革命黨，所以才會觸發兵變，砍掉領導人瑞方的腦袋。瑞方被叛變的士兵抓住時，還謊稱自己其實是漢人以討饒。

　瑞澂逃跑的事傳到朝廷，內閣總理大臣奕劻說：「封疆重臣，棄城逃跑，在祖制是要殺頭的！」隆裕太后卻道：「庚子那年，咱們也不是逃走的嗎？」(P.155~156)

　上位者如此，底下的人也不怎麼賣命，八旗軍還被作者戲稱為「最大的本事，是坐在家裡，等著民軍前來收編然後遣散。」(P.182)京口八旗防營甚至在革命軍打過來前，就先私下和當地士紳協議繳械。(P.173)

　不過也不是所有滿人都這樣沒用。在袁世凱企圖出賣清廷時，保皇派中堅分子良弼組織宗社黨，試圖力挽狂瀾保住滿清政權。

　良弼為官清廉，並非頑固的守舊派，很贊同維新運動，也大力延攬漢人人才，擁有相當高的名望。可是清廷的這個最後希望，卻被革命黨彭家珍炸傷，傷重而死。

　良弼臨死遺言：「我輩軍人，死何足惜，吾見政府不可為，故組織宗社黨以圖挽救，今我死，清室亦亡，刺我者真知我者也。」良弼沒說錯，彭家珍的遺言也道：「反對共和而且有軍事知識且極其陰狠者為良弼，此人不除，共和必難成立。」良弼死後，南北和談，清廷也就壽終正寢了。(P.164~166)


‧趁革命謀權財

　武昌起義突然成功，許多遠離京師的地帶頓時成無政府地帶，讓閒雜人趁虛而入。揚州竟出現一個妓院雜役當上總督的鬧劇。

　有一個叫孫天生的妓院雜役，聽說武昌革命，便和軍中的朋友串通起事，自稱是孫文的兄弟，來光復揚州。而官府的官員都跑掉了，孫天生就這樣成了揚州總督。他把衙門裡的器物丟到街上，供民眾拾取，說：「我發大財，你們發點小財。」

　不過區區雜役，鎮不住一個州，沒幾天就被加入革命黨的鹽梟徐寶山抓來砍頭。臨死前，孫天生大叫：「老子也做了三天的皇帝，誰敢說半個不字！」(P.131~132)

　即使是革命黨本身，也好不到哪裡，多的是一上任就爭權奪利之輩，尤其革命相當倚賴會黨(也就是黑社會)力量，成分複雜，讓光復後的局面更混亂。

　湖南都督焦達峰同時也是洪門的人，因此洪門認為天下是自家的，便為所欲為，甚至在光天化日下為非作歹。同志譚人鳳意欲整頓，提《社團改進意見書》，還沒實行辦公室就被人炸了。

　焦達峰自己也鎮不住底下的人，有弟兄來討官做，就隨便讓他封官，使得到處都有斜披白帶子的人晃來晃去，白帶子上的官銜自由發揮。有的弟兄要官也要錢，說要招多少兵就喊著要多少錢，胡亂擴軍。時為中學生的毛澤東也加入了軍隊，半年沒打過一發子彈，乾領薪水。焦達峰還忙著製自己的制服，結果制服剛做好沒多久，他就被刺殺身亡。

　陜西也因哥老會氾濫，殺戮最多，破壞最大，在外國神父的描繪裡，成了人間煉獄。混亂的秩序，讓革命黨的形象敗壞。(P.207~210)

　部分非會黨的軍隊，在各省獨立後也迅速腐化。占領廣州後，各路民軍在城內大開煙館賭館，公開販毒開賭，甚至攔路搶劫，彼此還會為爭奪地盤而火併。南京光復，軍官們花天酒地，天天吃喝玩樂。黃興看不下去，解散了大部分的民軍，也把廣東北伐軍打發回老家。回去後發現，北伐軍的下級官佐有一百多位在南京娶妻，且家裡大半還有一位元配。也難怪南方各省這麼急著要南北和談，大方地把總統之位讓給袁世凱；二次革命時，革命黨幾乎是不堪一擊。(P.280~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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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感

　書中各章看似零碎分散，缺乏貫串全書的主旨，不過這樣寫的目地，正好是想藉由大量的故事，讓讀者看到辛亥前後許許多多的小角落。雖然從這些枝微末節的故事，不像讀教科書那樣可以一眼掌握時代的大脈絡，但從這些細節卻好像可以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孫文發出：「革命尚未成功」之嘆。

　歷史課本總是會說，民主共和是大勢所趨，滿清覆滅等種種發展是必然的結果。但是從本書提供的角度來檢視，革命有太多偶然因素。如果光緒沒有遭慈禧太后毒殺、如果汪精衛成功刺殺攝政王、如果瑞澂能安定軍心、吳祿貞沒被刺殺，帶領北洋軍在北方發難、如果革命黨成功刺殺袁世凱……那麼歷史的走向，就不會像現在所看到的這樣。

　事情已過了百年，談再多的「如果」也改變不了事實。那麼本書又帶給我們什麼啟發？我認為還是在於拋開傳統成見，反思辛亥革命的意義。

　作者在本書開頭就講：「辛亥革命，是一場沒有準備好的大變革。這場變革，卻給中國帶來了深刻的變化。」(P.32)

　革命並沒有讓民主思想在中國落地生根，有的卻是滿清滅亡後產生的失序亂象，及其後長年的軍閥亂政，局勢甚至比晚清最後幾年更糟。在作者眼裡，「辛亥革命帶給中國和中國人的，其實是持久的制度的困擾和變革的焦慮。」(P.33)

　革命失敗，眾人相信問題出在革命不徹底，於是踏上不斷革命的路子，愈革愈激進，無法冷靜下來觀察、反省，甚至等不及看到改革的苗芽成長茁壯便連根拔起。「直到今天，人們依然患著求新症，什麼東西，不求最合適，只求最新、最時髦。」(P.34)


　本書敘述的故事非常豐富，每一節都可獨立成篇，能探討的地方也非常多，想要在短短篇幅表達完整是不可能的事。在閱讀的過程中，常常會有「原來那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之感，有時還會像在看八卦爆料一樣，內容相當有趣，非常值得一看。

　作者是對岸學者，這點讓我既喜亦憂。喜的是雖然題目與神聖的革命相關，但內容卻沒有過去刻板印象中的共產八股，而且還暗批共產黨，中國真的不是以前的中國了。而且自百家論壇火紅後，對岸愈來愈多寫給平民看的史學著作，這點非常好。但這也是令人憂心的地方，因為國內仍然缺乏這類「歷普」書(眾：這啥鬼)，尤其像唐德剛著作那樣親切有趣又不失學術性的好書，已經找不到有類似的。甚至民國百年，還要讀別人家寫的紀念作，情何以堪？

　你一定在想，現在都101年了，怎麼才在寫這篇？都怪圖書館太晚採購這本書，直到幾個月前我才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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