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妮溜進教堂時,月亮早已從地平線上升起了。
她躡手躡腳的推開陳舊的木門,探著蒼白的臉往裡頭窺看。教堂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見不到半點燈火與半個人。只能聞到空氣裡有紙張的氣味。挑高的天花板上掛著大吊燈,在平時它會是亮的,但現在那就只是個笨重的金屬擺飾罷了。
確認真的沒人在裡面之後,她快速的閃身進來,然後轉身把門推上。她用那雙瘦巴巴的手將門閂抬起,掛上,表情顯得很吃力。她以前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
之後,她穿過了好幾排長椅,站在講台前面。
巨大的玻璃宛如一座銀白色的高塔,肅穆地矗立在她的眼前,月光渲染了她視野裡的每個角落,眼底所見皆是銀白色的,彷彿來到了用雪建成的宮殿。她記得媽媽曾經說過北方雪城的故事,事實上,她記得母親所說的每一個故事,那對她而言是極其珍貴的寶藏,因為它們永遠不會再增加了。
想到這,艾妮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她抬起頭來環顧四周,依然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但她還是很害怕,而且覺得這裡更冷了,彷彿周圍的一切真的成了一塊塊骯髒的冰。她身上的衣服很單薄,袖子與前面都破了幾個洞,入冬後的氣溫一直迫使她得找新的衣服來替換,但是,不僅找不到,她也逐漸發現沒有這個必要了。
因為這件衣服對她來說越來越寬鬆了。
少女在講台前面跪了下來,地板很冷,讓她又顫抖了一下。在她那顆狂跳不已的心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她都沒有聽見任何的腳步聲。
她闔上雙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接著閉上眼,身體一動也不動。
周圍好安靜,真的好安靜,讓她想起以往入睡之前的光景,而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艾妮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就算是暫時的,目前也沒人能打擾她了。
於是她開始在腦海中禱告,讓自己的聲音緩緩流過意識當中。
少女的臉色蒼白,慘澹。
她的呼吸緩了下來,意識沉入深沉的心海當中。她要衷心的想著一件事情。
——少女祈禱中。
提頓先生的雜貨鋪是整個城內生意最好的鋪子。
每天一早,遠在公雞啼叫之前,他就開好店門準備做生意了。當然,比公雞早起的還有他的夥計們。他們日復一日張羅著貨品,照著訂單將餐館需要的食材送到倉庫裡,並應付來店的客人,以及不時大喊今日的特價品。
在提頓先生的雜貨鋪裡,人來人往的景況不只存在於今天,昨天也是這樣,昨天的昨天亦是如此。而且無庸置疑的,明天,以及往後,它都會是生意最好的鋪子。
提頓先生對自己的經商能力有著相當高的評價與自信。他每天都會巡視自己的鋪子,就像一位勤於照料花園的園丁。接待顧客時他總是掛著一張笑臉,並親切的與他們噓寒問暖,那一家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瞭若指掌。
提頓先生只說顧客們想聽的話。
前提是在不損及商譽與店面形象的情況下。
他重重的踢了一腳,而被踢中的那個玩意兒則像是一塊破抹布一樣飛了出去。那團髒兮兮的東西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撞上倉庫的架子才停了下來。
提頓,鋪子的主人。現在感到非常不高興,只因那傢伙竟然敢去撞他店裡的架子?他大步走上前,兩眼瞇起,眉毛皺成嚴峻的線條。他沒有看見地上的血滴,也沒有聽見沉痛的呻吟聲,滿腦子都是如何教訓眼前歹人的念頭。
這個該死的小偷、髒東西。他暗罵著。
地上的嬌小人形掙扎著想爬起身,撐起身子的手臂抖得很厲害,好幾處都擦破了皮。從那張嘴裡發出的呼吸聲斷斷續續的,像是有什麼哽在喉頭。散亂不堪的長髮黏滿了倉庫地板的沙塵,藏在頭髮底下的那對藍眼睜得大大的,眼底滿是恐懼。
提頓先生又踹了一腳。他的靴子上頭印有天秤的圖案,很貴,但這才能襯托他的身分。
女孩已經爬不起來了,但她仍伸出手護著懷裡的麵包。麵包已經碎掉了,那很便宜,從原料到價格都是。
「滾出去,惡魔生的雜種!」他的怒氣終於高漲到從嘴巴溢出來了。
他不禁懷疑,為什麼沒人試著把這該死的雜種殺了?她全身都是髒的,從身體到靈魂都是,就跟那個被火烤死的女人一樣,讓他連用手碰她都感到厭惡。教會怎麼可以放任這種事情——讓那女人的女兒繼續待在村子,好讓她跑進我的鋪子裡偷東西!
真是太可惡了!他又踹了一腳,地上的女孩就像是一具破掉的絨毛玩偶,碎掉的麵包塊從她的腹部掉了出來。她已經動彈不得了。
後來,提頓先生的夥計們拖走少女,把她丟進離後門不遠的草叢。老闆叫他們丟遠一點,但是他們很忙,沒時間拖著這個髒東西走幾百公尺,僅管她真的很輕。
提頓先生把被偷走的麵包要了回來,並丟進水溝裡,然後他洗了他的靴子,而夥計們則洗了他們的手套。之後,提頓,店鋪的主人,又走回鋪子裡巡視他種植財富的花園,他親切的對著每個上門的客戶微笑,靴子上的天秤紋樣光澤飽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