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俊勝遊走在街上，到處都放著聖誕樹，高掛五顏六色的燈泡，閃亮地照耀著行人們過節的喜悅。俊勝的眼神彷彿這一切都跟己身無關，頹廢的長髮與密佈的鬍鬚讓他看起來與週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聖誕快樂！」裝扮成耶誕老人的工讀生遞給俊勝一張某某賣場的優惠卷，俊勝連看都沒看就塞進口袋中，低著頭繼續前進。
「真是個怪人。」耶誕老人念了一下，又繼續他的工作。
買了車票，坐上每年這個日子都會搭的那班公車，早已被規訓的人類，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自知生存的意義。至少俊勝還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午後的車班，空蕩蕩的公車，只有司機與俊勝一前一後分坐兩旁。偶爾幾個步履蹣跚的老人上車後會傳來吵鬧的交談，幾站之間的時間，待他們下車後又回歸寧靜，只有公車嘎啦嘎啦的聲響。
從城市到鄉村，景色變化得頗快速。高樓大廈瞬間轉換為阡陌稻田，除了農人們會架著鐵牛車經過外，整條路上人煙罕至。這一路下去，西海岸的波光映入眼簾，也提醒俊勝終點站到了。
視線一陣模糊，俊勝像個孩子似的用力地擦去眼眶中的淚珠。走到熟悉的雜貨店買了一打啤酒。雜貨店的老闆換了一位俊勝從未見識過的中年婦女，一問之下才知道原本的老闆去年因為癌症過世了，現在由她的媳婦接管。
人生，無常，也無償。
再也找不到像海岸的地方，充滿各種情緒的存在，歡笑、嬉鬧、爭吵與悲傷，人們稱作回憶的東西。
俊勝坐在堤防的最末端，一罐接著一罐，海面波光閃閃，彷彿在提醒著俊勝別喝太多，人生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你知道嗎？電視上面都演，女主角死掉後，男主角就變成壞人耶！」不知道又看了哪部偶像劇，小薰突然憂心忡忡地。
那些年，偶像劇剛開始崛起，女孩們開始從「那個男生好討厭」到「那個男生好帥」，至於幼稚的男孩們依然在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藉此吸引注意。
「電視上都亂演的！」俊勝不喜歡小薰提起死亡的話題。
「所以俊勝以後不會變成那樣子嗎？」小薰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猛問這個。
「不會不會，保證不會。」俊勝不耐煩地說。
「那我們勾勾手，不准反悔喔！」
俊勝望著洶湧的海平面笑了，那是小薰跟他唯一的約定，但他卻失信了。
小學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俊勝遲遲沒有出現。
眼看比賽即將開始，教練與隊員們都焦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只得向大會紀錄組更改先發名單：「先發控衛六年級許俊勝，換五年級周景堯。」
景堯第一次當先發球員，竟是在冠軍賽。
「小薰還好嗎？」俊勝在烈陽底下狂奔，滿頭大汗地趕到醫院，劈頭第一句話就問。
小薰的母親窩在小薰的父親懷中哭泣，小薰的父親搖搖頭，努力忍住不讓淚水滑落。
「她想見你。」小薰的父親再也壓抑不住情緒，跟著小薰的母親一起痛哭。
俊勝輕輕打開門，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小薰闔上眼睛休息著。毫無血色的臉龐，失去生氣的身體都在告訴俊勝，她的生命正在流失中。
「小薰？」俊勝溫柔地叫喚著。躺在床上的可人兒緩緩睜開雙眼，聲音相當虛弱：「你來了啊？」
「妳還好嗎？」俊勝忍住鼻頭的酸楚，試圖裝做平靜，卻忍不住聲音中的哀傷。
「我快要變成天使了耶。」小薰的純真笑容，讓俊勝心中的痛楚更加深刻。
「妳別亂想。」俊勝拉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俊勝不要哭。」小薰吃力地起身，拿出衛生紙幫俊勝拭去兩頰清淚。
「妳不要亂動。」俊勝將小薰無力的身體輕輕靠在病床上，哭得更厲害。
「對不起，俊勝……我不能當你老婆了。」小薰緩緩閉上雙眼，氣息漸弱。
比賽只剩下最後幾分鐘，雙方呈現膠著狀態。這時，俊勝帶著紅腫的雙眼，拖著疲憊的步伐緩緩走進賽場。
「你是跑去哪裡？」在隊友們的責備聲中，俊勝走到教練面前。
「你可以打嗎？」看見俊勝憔悴的模樣，教練一陣不安。
俊勝沒答腔，有氣無力地點頭。
「好。」教練咬牙走向紀錄台，將已經累得半死的景堯換下場。
俊勝兩眼無神地走上場，剛拿到球就像變了一個人。瘋狂、冷血、殘酷的情緒在俊勝眼中交替浮現著，防守他的對手才稍一閃神，就被穿了過去。
無視隊友的要球動作，俊勝一個人殺進長人陣裡，一次劇烈的撞擊後，對方包夾的長人跟俊勝都倒在球場上。
裁判哨聲響起，比了個進算加罰的手勢。
對方的中鋒似乎在剛剛的撞擊中撞斷門牙，他們的教練憤怒的大喊：「你們是打球還是打人？」
俊勝穩穩地罰進這一球，比數超前對手三分。
「啊──」俊勝突然仰天大吼，沒有人知道他在吼什麼，這聲吼叫後場上所有吵雜的聲音都安靜下來。
「我是打人，怎樣？」俊勝的語氣讓人從不自覺地從心中發寒。
海浪一波一波地襲來，酒已經喝完了，俊勝卻還不打算離開。
就讓自己再看久一點，一年也就只來這麼一次，就讓自己好好地沉浸在回憶中，晚點再醒來吧。
畢竟，其他人的思念可以到靈位前傳達，而俊勝的思念已經隨著小薰的骨灰飄散在汪洋大海中。
創作內容
回望之後《一》03
回望之後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