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咕嘟……咕……」
像我這樣的怪物,自然而然會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與管轄。例如在補食人類的次數上。
如同先前所言,要在這個世界生活,我就得稍微聽一下那群掌權人所訂定好的規則。十分不幸的,他們很清楚我吃人並非完全為了飽食生存……是的,吃人雖然能吃飽,但我更加喜歡其中略帶酸苦的鹹甜滋味,任何食物都難以與之媲美。但,為了不讓普通人類發覺這種事情,我便需要稍微忍耐一下。
說來這也真是奇怪,明明同為人類,那些掌權者卻打著「抑制人口爆發」之名,放任怪物吃人之實……好吧,有時候我真的很難搞懂人類到底在想什麼。就像那些會主動接近我的女性、以及永遠看我不順眼的男性。在我眼裡無論男女,他們全都與美味的鮮肉無異。
「噗哈——總算是吃完了。」
望著眼前僅剩的白骨,我就連骨頭上的肉屑也不放過。一如往常,我從懷中掏出小鏡子照了起來。與之相比,我的臉上可真是狼狽許多。除了因狼吞虎嚥而造就的汙血,我的臉皮還因為過於用力之故有所歪斜。對於自己這樣的壞習慣,我只是無奈的笑了笑,並將之調整回原位。
我不得不說這個小鏡子是我買過最好的東西之一,雖然它只需要十塊錢,卻讓我往後的生活無憂無慮。還記得在我買了鏡子之前,有好幾次吃完人之後沒注到自己的臉皮移位、進而嚇到許多路人的前例,在那時候甚至被封為都市傳說之一的「怪臉男」。在當時,掌權者甚至為此下了禁止獵食的命令,可讓我苦惱了許久。
好在有了這個鏡子之後,我也養成了吃完東西要再一次檢查儀容的良好習慣,怪臉男的謠言也跟著逐漸平息了下來,真可說是一舉數得!
「差不多該叫清潔工來打掃一下了……」
收起鏡子,我從另一邊口袋掏出手機。而當我正聚精會神的找著號碼時,耳邊忽然聽到了一聲咆哮。
「別跑!站住!」
我從巷內探出頭,只見兩人跑在空曠的大街上。
那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兩人看上去都是二十來歲,卻玩著幼稚園才在玩的鬼抓人。雖然我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不難想像又是一次年輕情侶的吵架。人類就是這樣,嘴巴上說愛得死去活來,真正相處起來卻又是另一段悲哀。
我搖了搖頭,繼續從手機中找到那條唯一的號碼,並祈禱那對男女能有個好的結果。
……忽然,一道悲鳴驚呼而來!
起先我不以為意。在人類的社會裡,人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們總是有辦法用任何理由來殺掉任何人,並用任何藉口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然而,之所以會在不久後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數秒後充斥於空氣中的鮮濃鐵臭、以及一股陌生的氣味……那可不是人類該有的氣味。
「怎麼……」
那是一種近乎原始的獸性氣息,濃烈的費洛蒙嗆鼻無比,彷彿在發出無聲的警告般抑人鼻息,我從中更能嗅聞到氣味主人本身的黏膩油滑。與人類相比,對方的存在更貼近於怪物,但本質上卻又是截然不同,因為在我所知的怪物之中,並沒有任何一個傢伙能帶給我如此感覺……還是說,對方是從其他「地方」所過來的?
過去、未來、平行世界、異空間、宇宙……然而對我而言,這些似乎早已無關緊要,因為對方不僅是殺人那麼簡單,更是在我的地盤上殺人!
還記得我剛剛說的規則嗎?狩獵人類的數量規則中,除了一定的配額外,我還被限制只能在固定的區域進行狩獵……當然,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區域,誰也不會去侵犯誰。因為只要誰違規了,哪怕只是多獵取一個人,都會額外造成不必要的風險。
然而這個該死的傢伙,竟然敢到我的地盤上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隨便獵取我的糧食?看來那傢伙完全是不想活了!
我怒氣沖沖的走出小巷,就連電話也不想打,反正那堆白骨一時還不會被人認出來是一具人類的殘骸。循著那股嗆鼻的氣味,我很快便鎖定了地點。那是在對街的另一條巷子中,是一條死巷。很好,什麼地方不挑,偏偏挑了一條難以逃離現場的死巷,擺明著是要讓我揪出來!
也不管對方身上散發著的氣味有多危險,衝著心中的怒火,我大步往巷內拐了進去、劈頭就……
「……咦?」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眼前是一片深紅血海,斷肢與爛肉飛散四方,彷彿方才有一個人在這邊突然爆炸一樣……不過,從血跡噴濺的樣子來看,更像是被人由內向外撕扯開來。這是一種很老派的殺人手法,在二十年前頗為流行,現在則淪為恐怖片的經典血腥鏡頭之一。
不過,這裡可不是拍攝電影的片場,而是在深夜的巷弄之內。想當然爾,我在這邊也看不到半台攝影機。而且……
「妳是……」
此處唯一的嫌疑人,竟然是方才疑似吵架的情侶之一、也就是那名逃跑的女孩?
她低著頭靜默不語,臉則埋入雙手之中不斷抽泣,嬌小的身軀更是永遠止不住顫抖似的。不過,我沒有馬上向前搭話,而是警覺性的與之保持一段距離。無論是女孩、還是地上那種肝腦塗地的場面。長年累積的經驗告訴我,不管何時何地發生了何種事,第一步就是要保持安全的距離。特別是方才聞過了那種氣味之後。
危險、狂野,那是致命的吸引力,不斷透露出未知恐懼的原貌,讓人無法探尋、甚至於逃離。只不過,當我抵達此地的瞬間,對方卻狡猾的逃掉了。原本濃重的氣味消失無蹤,現場只留下遍佈滿地的血腥味兒。
「這麼短的時間,難不成還擁有空間跳躍的能力?可是,這附近並沒有殘留類似的裂痕,就連魔法的痕跡也沒有……」
我更加仔細的嗅了嗅,終於在經過一番努力之後、發現了隱藏於現場的一點蛛絲馬跡。果不其然,方才氣味之嗆鼻,怎麼可能在眨眼間就完全消失呢?如此匆忙的消除味道,對方肯定會露出狐狸尾巴才是。
哪知道,當我確定了氣味的源頭時,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判斷力準確與否。因為氣味的源頭,來自於仍在哭泣的女孩身上。
我後退了幾步。這其實也不算是預料之外的答案,同為偽裝之人,像我這樣的怪物能變成一名人類男子,對方變成一名女孩又有什麼困難?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我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以及有何目的。但至少我可以肯定,她絕對來自於其他地方。不在這個時空的地方。
「……被發現了嗎?」
呵,看樣子對方似乎也發覺了。
熟悉的氣味再度湧現。在近距離的接觸下,那更由如滔天巨浪般迎面而來!然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釋放全身的氣勢加以還擊回去!即便我們還未解開彼此的真面目,但一場戰鬥似乎早已無可避免——即使女孩依然把臉埋在雙手之中!
「妳可不要太囂張啊!我會讓妳知道自己到底身在誰的地盤!」
我高呼一聲、右臂急甩!登時,一道爪痕向前疾奔、直往女孩身上襲擊而去!
在我的攻擊之下,女孩的雙手眨眼間便落至了地上,青藍色的體液頓時從切斷面噴湧而出,原本深埋於手中的臉蛋也展露出來。那是張十分可愛的臉,大大的雙眼就像洋娃娃似的一樣漂亮而精緻,搭配那頭紫紅色的齊肩短髮,給人一種十分淘氣的感覺。
只不過,緊抿的雙唇卻透露出無情的敵意,再加上自雙手被我斬斷後、那雙從來沒有皺過半分的細眉,足以說明女孩本身的不單純——我扭轉腰身,左臂以更大幅度再一次甩出!
這一次的爪痕比方才更加龐大,威力也是更為兇猛!銳利的程度,就算把女孩當場分成數塊也不是問題!只見無形的爪痕就像狂風,它斬斷了沿路所經的一切!就在下一個瞬間,爪痕立刻穿過了女孩的身軀!
可是這回與剛才相比,卻有明顯的不同。在爪痕擊中女孩的瞬間,突然發出一聲近似於硬物碰撞的清脆聲響,而我的爪痕也在如此巨響中蕩然無存……這是怎麼了?
「……殼?」
爪痕切開了女孩的衣服,卻無法切開女孩的身軀。定眼一看,這才發現在她吹彈可破的皮膚上、竟然長滿了凸出的透明鱗片!也就是因為如此,爪痕才會無法發揮出效果嗎?
雖然無法如同預期將對方消滅,但這卻給了我更多有用的情報。凝態與誇張的環境適應,這名女孩很明顯是一位外星人、或者是外星生物,但無論是哪一種,我都非常討厭。
並不是我想為地球說些什麼好話,但這群傢伙每次都不懂規則兩個字該怎麼寫,總是自認為能夠超光速旅行的他們就很了不起,並擅自打著研究之名行惡作劇之實。我可永遠也無法忘記曾經流行於宇宙間的肛門探測研究,也曾因此毀了二、三艘試圖抓我研究的外星飛船。
「隕石?飛船?說吧,妳為什麼要挑上這裡?我知道有很多宇宙的傢伙們覺得地球不過只是顆偏遠蠻荒之星,但也有很多人因為這樣的自大慘遭滅亡。在這顆對你們而言原始無比的星球上。」瞪著女孩,我冷冷的說道:
「視妳的回答,我也可以考慮是不是該讓妳就此絕種。」
女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依然用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著我而已。而正當我打算再一次出聲威脅時,女孩終於開始有了動作。
剩餘的斷臂向前平伸,只聽一個低哼,肌肉斷面中登時又再生出了完好的手臂,簡直就像從前的經典卡通角色、比克大魔王一般。全身上下的鱗片也慢慢消失了,它們縮進了女孩的皮膚之中、不再復存。數秒之間,女孩又變回了原本普通不過的女孩。但,她顯然無法讓自己身上的服裝一同再生。
瞪著對方的赤身裸體,我並不會感到不自在。即使往常我很喜歡年輕女孩咀嚼起來的滋味,但面對這樣的一個外星怪物,我非但不會感到想吃她的慾望,反而更加憎惡了起來。我討厭與我一樣擅長偽裝的傢伙。
也在此時,女孩終於開口說起了話來:
「真讓人意外。」
「意外?怎麼,妳真覺得這個星球是非常原始而蠻荒嗎?」
「不,我為了你們本質上的不同而感到意外。這幾天觀察下來,我一直以為這個星球只存在著如此軟弱無力的生物。看樣子我似乎錯了。」
我聽不出來這句話到底是敬佩還是諷刺,但看樣子她來到地球也不是一、兩個小時而以,而是靜待好一陣子之後才敢如此露臉。不然,像她方才所引發的事件、應該早被人傳得沸沸揚揚了才是。
「妳有什麼目的?」
「我沒有什麼目的。」
「沒有什麼目的,還會像這樣隨便襲擊人類?」
「這不是目的。」
看來,我該解讀成「進食不能算是目地的一種」嗎?我依然直盯著女孩,絲毫不敢有任何大意。即使我還沒拿出我的壓箱絕招,但這並不代表女孩能夠輕易的被解決掉。特別像是這種擁有出色適應能力的物種,同樣的攻擊對她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而且,情感上似乎也是如此。
一成不便表情、毫無感情的語調,更別提摸不著邊際的隻字片語。倘若這不是蓄意,那麼就是她在語言的成長上仍在學習之中……啊啊,猜測這種外來者真的會讓人心煩意亂!
「你要消滅我嗎?」
突然間,女孩開始反問了過來:
「你打算與我為敵嗎?」
「喂喂,妳在我的地盤上大鬧特鬧,難不成我會就這樣輕易的放過妳嗎?再說清潔工最討厭有人把食物吃成這個樣子,到時候搞不好又會算在我的頭上……」
「那麼,就是要與我為敵了。」
當女孩斷然的說出這句話時,一切又再度轉變。
她的頭顱就像花朵一樣慢慢打開,裡頭並不是普通人那樣的頭骨與肌肉組織,而是像植物一樣的繽紛清脆、且在周邊滿佈著細牙裂齒,猶如巨大的肉食植物般讓人膽顫心驚。而在那大開的頭顱中央,一株近似於花蕾的細長觸手緩緩伸出,那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粉紅色,像果凍一樣充滿著彈性,我彷彿能從中聞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不過,在花蕾終端的那顆巨大眼球正透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
登時,更為濃烈的殺氣氾濫八方!在原形畢露下,女孩不再只是原本的女孩,她成了最為駭人的外星生物,並能隨時再彈指之間、將任何人化作地上那灘難以辨認的肉泥!
然而,我自己也有了莫名的改變。
「這……」
望著眼前的怪物,我突然說不出話來。雙手發抖、汗水狂瀉,我甚至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直到鼓動了整個世界——然而,這並不是害怕。
這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女孩危險的模樣不僅沒有嚇到我,反而令我為此深深震懾。喘著難以止息的緊張與慌亂,我的步伐慢慢跨出,對方也逐漸自身後長出了數條帶有棘刺的觸手。就在這交手的一瞬間……
「請問妳願意以傳宗接代為前提跟我交往嗎?」
在早已變作怪物的女孩面前,我單膝下跪。
——就像人類的男性對女性求婚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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