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獸」五八.野宴

藍道自認為是個勇敢的人。
在他面前，還沒有誰敢說他是懦夫。

他自認最糟的一次，是少年時代第一次跟伊沙貝拉遇上海盜時。
他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看見他們殘酷的殺掉船員還是讓他怕得想哭。
當然他沒有，他要保護伊沙貝拉。即使成為海盜的刀下亡魂他也不會猶豫。不過那一次他們兩個馬上就被抓住了。糟得藍道都不太想回憶起來。

另外一次是他剛加入淨化戰爭的時候。
那時他匿名加入個騎士小隊，是個低階騎士。
比起其他人，那時的藍道已經在老家封地經歷過一連串冒險，親眼見識過殘酷的死亡。
「用血淨化他們的靈魂！淨化大地！」
當進攻的號角響起，殺聲震天之時，藍道也充滿了勇氣，充滿了對戰爭帶來的榮譽，能貢獻家族的期待。
可是，當他親手殺了一個拿著鐵耙，迎面向他衝來的農民之後，事情就不再像是他所預期的。
他看著那個傢伙胸口被龍牙刺穿，臉因為恐懼害怕而扭曲，吐著血泡大喊大叫著我不要死。藍道居然想嘔吐。
甚麼榮譽、甚麼偉大的抱負、家族的光榮忽然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鐵耙敲在胸甲上只留下了刮傷。
忽然一把長槍從頭盔與肩甲的縫隙貫穿藍道的索子甲，讓他感到肩膀劇痛。
藍道回過神，用腳頂住那個農民把劍拔出來，把龍牙送進那個長槍被盔甲卡住的傢伙腹側鐵甲縫隙。
那個年輕的騎士一邊痛得流出眼淚一邊執著的想要把長槍從藍道肩膀拉出來。
藍道咬牙，抽回劍，對準了對方頭盔與肩甲的縫隙，刺了進去砍下了他的腦袋。
他試著不要去看那個滾落的人頭上面的表情。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
下一把武器又在他眼前揮了過來。
當下什麼榮譽什麼光榮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他只是在求生存。在一個周遭拿著武器屠殺對方的混亂當中，求生存。
他試著殺死所有拿武器對他揮來的人。
如果是騎士，身上有明顯的旗幟或者記號能辨別陣營，還能避開自己的隊友。
但是那些拿著農具參戰的農民，就不見得那麼好運。
這些來自貧瘠農村的男人，大多期待能在戰爭中建立功勳，反正戰爭大多是混戰，運氣好撈到個敵對陣營貴族的腦袋，就能得到他一輩子在農村為地主種田得不到的錢財，甚至地位。
戰爭，幾乎是他們一輩子唯一能翻身的機會。失敗死在戰場的人，當然遠比出人頭地的多。

他的第一場戰爭是一場幾乎勢均力敵的對決，以至於雙方兵力在荒野上犧牲了大量的兵力。藍道剛認識的隊友，全部在戰場中犧牲。
當敵人的旗幟退卻，留下戰場上瀰漫著陣陣的血腥味，藍道立刻嘔吐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面對戰場的恐懼。這個記憶後來成為很多次惡夢的源頭。

來到圖塔第一次看見獸人的戰爭也讓他非常震驚。
獸人恐怖的蠻力，即使穿著盔甲，也會被斧頭切開，被狼牙棒打碎。一個完整的人體，瞬間變成飛散的屍塊與碎肉。
即使失去雙手與武器，他們還能靠著獠牙，把對手的腦袋咬下一半。
與獸人戰爭後的戰場比起以前淨化戰爭的狀態，還要慘烈可怕許多。
很多初次在圖塔上陣的資深傭兵甚至嚇得尿褲子。
不過這也就只是對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畫面的驚嚇反應。尤其當時藍道服用了「神聖狂熱」，恐懼與驚愕只是一瞬間的事。

藍道以為自己這麼多年在戰場上生存下來，早就已經可以妥善控制自己的恐懼。
但是他現在面對那些性感嬌媚的女神薩滿們，才知道自己錯了。
家鄉的老頭曾在一次回信中寫到「永遠別自滿，因為你不知道聖神會給你什麼考驗。」
老掉牙的廢話。他收到信時這麼想。
現在他深深體會這句話的真意。

不能抖。藍道控制著自己的腳。
面對敵人被察覺出恐懼，就只能橫屍當場。這是藍道的經驗。
不能抖．．．．可是藍道卻已經感覺眼睛在發熱，眼淚好像快噴了出來。
藍道本來扶著鈴蘭往前走，現在卻反而像是靠著鈴蘭的幫助，才有辦法克服恐懼往前進。
他不由自主的落後，讓鈴蘭感到奇怪的一直看著他。

薩滿們向兩旁分開，站著伸出雙手畫出了個拱型。這似乎是一種敬禮方式。
彩色的鳥羽也隨著薩滿們的動作輕輕晃蕩。
藍道走進薩滿讓出的狹長型空間，宛如進入一個香水瓶全部砸在一起的香水庫房。
他腳步蹣跚，鈴蘭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擔憂。她顯然誤以為藍道的傷勢比她想像中的嚴重。

「你今天可是上賓之一喔！」佳瑪不客氣的從另一邊挽住藍道的手。
藍道肚子一酸，感覺有一種差點失禁的衝動。忍著。忍著。
鈴蘭皺起了眉頭。像是抱怨的小聲說「這樣很難走路．．．．」
佳瑪當作沒聽見，一邊回應著周圍其他薩滿拋來的嫉妒眼神。
佳瑪帶著笑容，看著其他人，把臉貼近藍道，「你知道芳杖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藍道沒有回應她，他只是苦苦支撐著自己的恐懼，讓自己不要尖叫逃跑，好保住一個騎士的自尊。
「她讓我擔任你的接待，就表示女神祭時，我是你第一個配對的對象．．．．」佳瑪說的嬌羞，後面幾乎小聲的聽不見。
不要．．．．不要再說了！！！！
藍道已經覺得自己眼框出現了淚水。
安圖正在大聲叫好了，他激動的不知道在說什麼，處於驚嚇狀態的藍道根本聽不清楚。

宴會地點是一片被樹林包圍的平坦地點，小小的火堆就在中間，四周還有火把包圍。
場地被最外圍圍繞著一圈奇怪的木棒，這些等人高的木棒上有著奇怪的彩色雕刻，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光彩，雕刻間還不斷流動著讓藍道幾乎看不見的光流。
然後是屋車與「未哺者」的包圍圈，包圍圈裡就是眾人與火堆。
除了寶潔車隊的薩滿與上賓佔據的區域，其他獸人分散在火堆四周其他空間，或坐或站，像在等待著好戲。
難道.......我要當著那麼多獸人的面.......藍道幾乎失去了往前走的力量，只是無意識的被佳瑪與鈴蘭拖上刑架。

薩滿長坐在一角，而上賓席就散布在她附近。
所謂的上賓席，也不過就是一片片獸皮毯。
上賓的人數不多，有雄性也有雌性，有的人獠牙上套著金環，有人穿著狼皮，有的人掛著金屬環，也有個看起來很明顯是「未哺者」的傢伙。
最讓藍道驚訝的是，愛歐就坐在他的旁邊！
他知道很多學者為了從事研究，會作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瘋狂行為。
愛歐坐在他身邊......是要就近觀察.........還是.......
她該不會是要實際參與吧？
「愛歐......也要參加女神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