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看不清楚對方是什麼樣子……不過，我很確定班德拉岡團長有跟他們交談！」
指著康裴，德萊姆的每字每句都讓自己倍感艱辛，全然的罪惡感幾乎讓他差點吐了出來。不過，他還是得繼續將這場重要的戲演完——為了顧全大局！
「嗯，就是這樣。」康裴就像沒事一般輕輕起身。他走到萊爾面前伸出雙手，語氣中完全沒有半點不甘願：
「為了我的個人私利，所以我協同外頭的旅團搞出了這場事故。所以……逮捕我吧？」
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萊爾簡直傻在了原地。他看了看幾乎快哭出來的德萊姆、又看了看一臉從容不迫的康裴，根本來不及反應任何事……太順利了，而且根本是順利到有些詭異！彷彿這整件事就像是惡作劇般、迅速得讓人不知所措！
——而且，萊爾可不是如此單純的笨蛋！
「……康裴，你在耍我嗎？」
萊爾很想直接把桌子翻倒表達自己的怒氣，倘若他還是十年前的自己肯定會這麼做。不過，現在的他只能強押下這股由然而生的怒氣，盡量展現出自己身為長官應有的威嚴與冷靜：
「就算是三歲小孩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存在，而現在我確得聽這名小鬼告訴我，你是屠殺同胞的元兇之一？而且自己竟然還當真承認了？就算這只是個玩笑，我的忍耐還是有限度的！現在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可不要再聽到另一個笑話！」
「這不是笑話。」康裴眨了眨眼說道：
「兩年前發生在東部的衝突……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一時間，萊爾的臉色沉了下來。
「現在突然提那個做什麼？」咬著牙，萊爾的嘴角微微抽動著：
「……果然從那時候開始，你就變得懦弱了嗎？康裴……」
「不，萊爾，這是更為簡單的事情。我之所以會和艾爾派人聯手，純粹是為了贖罪。」
「贖罪？難不成……」
康裴點了點頭，萊爾則是頓時陷入沉默。兩人對看了好一會兒，萊爾才又恢復原有的沉著。不過，這回他不再面帶微笑，而是一臉鐵青。
「總不能就因為『旅團』兩個字，艾爾派人就沒有復仇的權力吧？即使對於完全脫離國家這種事情心知肚明，但他們不可能就這樣放棄的。要不然，兩年前又為何特別聚到東部之外呢？我到現在依然還能記得那個場景喔。」
蠟燭晃了晃，康裴瞇起了雙眼。在模糊的視野中，晃動的燭光登時化作數以百計的閃爍光源，就像他記憶中的那樣。兩年前，漆黑的森林就像滿天星空的夜景，但兩邊的差異並非只在於一個月亮而已，地面那片夜景明顯凶惡許多、也危險許多。直到現在，依然能讓康裴不自覺的雙手發抖。
當然，那在萊爾心中也是同樣的景色。但相對於兩人的看法，萊爾卻並非只是感到害怕。他緊握起拳頭，太陽穴旁更爆起了數條青筋。那是他不願意回想的過去，即使那個過去也徹底改變了自己。
「就因為這樣，你連同艾爾派人殺了同胞？你腦袋有問題嗎！」
「不是連同，是允許。」康裴淡淡的回道：
「我允許他們闖進來、並允許他們殺了人。之所以說是允許，是因為我在旁邊看著他們殺人，袖手旁觀的……」
「你瘋了嗎！」
——碰！
一聲重響撞擊在桌面上！萊爾整個人站起身來、憤怒異常，指著康裴就開始破口大罵：
「那不是你的問題！一直都不是！為什麼直到現在你還要執著於這一點？他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而且，這是他自找的！」
原本，德萊姆以為只要照康裴說得去做，一切很快就會落幕。不過，照現在這樣的情況來看，別說落幕了，搞不好還會上演更多激烈的辯駁、甚至於大打出手！他默默的退到一旁，眼前情況實在無法容忍德萊姆插上任何一句話。可是，康裴與萊爾之間到底在說些什麼？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眼前的兩人似乎有著很深的過節，而且直指著話中不斷提到有關那兩年前的衝突……
只不過，那又會是什麼衝突？
兩年前……那個時候，德萊姆的確有從其他地方的商人與旅行者口中、聽說過東部發生了一些事情，似乎是艾爾派人打算作亂，然後便被當地軍團給平息了下來。但說到其中的細節，他就完全沒有聽人提過了……也可以說，根本沒有人能夠細說相關的細節。所以，這件事雖然在村中很快的被傳了開來，卻也很快的被大家當作笑話來看待，同時也讓當年村內自願成為士兵的少年多了不少，說是因為王國軍實力之堅強、讓艾爾派人完全不敢來犯之類的……
……從昨晚的慘劇看來，這種話還真是諷刺至極。
「總之，抓我回去交差吧。」忽地，康裴開口說道：
「你可是軍治部的部長吧？說到軍治部的責任，不就是抓住像我這種陷害同胞的反叛者嗎？」
「……我敢打賭，你一定會說這是旅團做的，對不對？就像當初我們對艾爾派人說得那樣，讓他們沒有出兵攻打的機會……」
「這一點我不否認。」
兩人又不說話了。他們瞪著彼此，就連眉頭也不皺半下，燭火的晃動似乎也隨之靜止。許久之後，萊爾這才重重吐了一口長氣嘆道：
「……就算到了現在，你還是主和派的嗎？好歹你也曾經是一名戰爭英雄啊！」
「我一直都沒有鼓勵戰爭，也很後悔一直都沒有反對戰爭。我不過是個只能順應潮流的凡人罷了。」康裴沉重正聲道：
「英雄這兩個字，也不過是其他人給我冠上的，根本不具有任何意義。」
「你就是因為這個樣子，他才會跑到外面去、不斷惹事生非！」
「嗯，是啊……但，我又能如何呢？」
康裴微微笑道，眼神也在此一瞬間柔和了不少。雖然這看在萊爾眼裡可算是相當刺眼。
「……你這樣會讓陛下很難做人的，還有那些曾經仰慕過你的人也是……」萊爾小聲說道，但康裴也只是因此笑得更為開朗：
「那麼，就請他們原諒我這老頭最後一次的任性吧？」
兩人的表情儼然是一種比對。但無論是萊爾的不苟言笑、還是康裴的爽朗微笑，都藏著同樣的過去。良久，萊爾才嫌惡的呢喃道：
「我是不會承認你那種做法的。康裴，你可要知道，這種犧牲不過只是稍微拉長了點時間而已，根本不會改變任何結果。」
「沒關係，我這麼大歲數也沒什麼願望，就只求多一點時間而已。」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康裴悄悄看了德萊姆一眼，而他也注意到了。在這短短不過數秒的注視中，老人對少年露出了微笑。飽含著希冀的微笑，彷彿在對少年有所期待似的。雖然少年並不能立即體會到這一點，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呢？」康裴愉快的問道，萊爾則是擺出更加厭惡的神情：
「真意外，你已經等不及想要坐牢了嗎？搞不好在你面前等著的可能是死刑喔？」
「無論是什麼結果，我都欣然接受。因為全都是我應得的。」
「……明天早上日時六刻準時出發。今晚我會派人全程盯著你……當然，還有你。」萊爾分別瞪了康裴與德萊姆一眼：
「他們全都是部內數一數二的高手，你們最好別妄想逃出去！」
「嗯，我相信軍治部內全都是菁英。當然了，萊爾，你也是。」
「奉承我可沒有任何好處，康裴。」
「不，我是說真的，你的確很厲害。離開我不過兩年而已，你就從軍團的副團長、變成了軍治部的部長……就算是我，也沒辦法輕易辦到呢。」
「……這根本不算什麼！」萊爾馬上走到了門邊，頭也不回的喊道：
「日時六刻，別忘了啊！」
說完，旋即將門打開、並且重重關上！鄰近門邊的蠟燭同時滅了幾盞，室內也跟著昏暗許多。剩下德萊姆與康裴二人，他們沒有說話，卻都不約而同望著彼此。
德萊姆想說點什麼，但他想先等康裴開口再說。雖然他們看上去是望著彼此，但因為昏暗之故，他看不清康裴到底有沒有打算開口，所以只能繼續保持沉默……不過，或許康裴也不打算開口了吧？
在那因黑暗而朦朧不清的臉上，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閃著亮光。那是一顆很小的光點，並且順著康裴的臉龐迅速滑下、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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