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救贖

　　該死，到底要怎樣才能辦到？

　　……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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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還在西元兩千年，這種事情大概算是夢中才會遇到吧？雜亂數字中的其中一項結果怎麼可能成真呢？我們會大笑三聲，繼續過我們的生活，因為那種事情就算老死了也連個邊也摸不著。

　　然而，對西元三千年中的我們來說，我們真是碰到了這種衰事——人口暴漲、資源極度短缺的世界。

　　無論各界專家做了什麼事情，終究是治標不治本，他們只能一再推延，但並不能阻止它的到來。世界末日，它來了，現在已經在每個人的家門外整理衣裝，隨時準備敲下末日的鐘聲。

　　但它並不是友善的客人，我們不會乖乖打開門說聲：「嗨，你好，請進。要不要喝杯熱茶？」；我們只會在門內驚聲尖叫，並把最沉重的櫥櫃推過來，妄想把門永遠堵死。

　　但，世界末日可不是任何人能攔得住的。

　　所謂的世界列強此時都英雄無用武之地，他們的飛彈可以打到另一個太陽系，就是無法擊中世界末日。各個國家強力倡導一胎化政策，有的甚至讓主動結紮的國民有補助金可拿。這個世界已經塞太多人了，他們根本不需要更多的新生命。

　　而國家的科技發達與否，在其他處理上也有所不同：先進的國家開放國民申請冷凍自身的肉體，以待世界出現更好的解決辦法。雖然話是這麼說，但這種事情只有有權有錢的傢伙們才做得來；而落後國家的做法，他們選擇先把死刑犯和重刑犯無差別待遇——通通當日處決，反正這種緊要關頭也不需要為非作歹的傢伙伸手要飯。

　　然而在每個國家中都有一個共通點：任何資源越來越貴，幣值越來越賤；為了活下去，人民也不再理會法規，他們開始彼此搶奪、殺戮，只為了能活到明天。

　　第三世界的情況很可能是最嚴重的，沒有足夠的經濟以及法規，人們只能看見什麼就抓什麼來吃。歷史上的食人族如今再度躍上舞台，但他們不屬於任何部族，不過是一群飢餓的人們所組成的狩獵隊——可惜，沒有任何人能幫他們，因為再怎麼強大的國家都自顧不暇了，還會有誰想理會這兒呢？

　　少數精銳份子意識到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既然人類無法「完全面對」世界末日，那何不來個「完全逃避」呢？

　　現今的資源已經無法供給所有人類正常的生活存續下去，但若僅是「養活」所有的人，那可說是輕而易舉，你不用在意他們有沒有朝著「最好體能」的方向發展，只要他們活著，那就夠了。無論身體究竟會如何，他們只需要養活其中的大腦，就夠了。

　　按照這個理念，精銳們很快就發展出了這個系統——「理想鄉」。它的設計目的，就是為了帶領人們逃離苦難的現實，進入理想的社會，兩千年代的可笑電影重現。但，人類毫無選擇的空間。

　　不進就死，無一例外。

　　人類終究是一種現實的動物。不用政府大力鼓催，光是自願進入系統的人就已經人山人海，不為什麼，就為了自己得一條命。當時我也是其中之一，腦袋裝著保命的想法，還有一股腦的天真信任……不，應該說大家都這麼深信著，只要進入理想鄉，一切只有更好。

　　理想鄉的系統十分簡單明瞭：將感受器植入人的腦皮層上，再把人的身體冷凍並加以保存，而意識便透過感受器回傳到理想鄉的系統內。從此，我們便有了新的世界，一個永遠富裕的時空——雖然它只是虛擬世界，但它也的確使人類活了下去，無論身體還是心靈。

　　但我說過了，這不過是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在進入理想鄉系統後，人們開始全心接受這新的生活。在這夢的國度沒有人是貧窮的，取之不盡的資源簡直樂壞了所有人，特別是那種原本就沒什麼物質享受的窮人，一到這裡，他們不再滿面愁容，整天過著期望已久的生活。

　　在夢的國度中，人們漸漸疏遠了現實，而且是非常快速的，我們保有意識的快樂，身軀就隨它在外頭吧！偶而透過系統查詢一下目前的身體狀態，但這種關注時間通常不會超過二十秒，我們便繼續做夢。

　　只不過，夢沒有持續多久，現實再度醒了過來。

　　在新方法發現之前，政府就不得不舉雙手投降，即使真實消耗的資源是在最低限度，但人類真的是太多了——應該說，人類扔在現實中的身軀。於是精銳們又有了辦法，不是針對資源，而是針對人。

　　拋棄身軀，把意識留住吧！

　　都能把意識連到系統中，那要把它和身體分離根本不是難事。起初我們大力反彈，按照常理來想，這種事情不去反對的才是傻瓜！但精銳們也不笨，他們給了一項報告，迫使人們不得不去深思這個問題。

　　在真實中的身軀，不管怎麼保存都還是有使用期限的，且若是在新方法出現之前系統就不夠能源支持到那時，還不是與死無異？當下把意識給直接保存在系統中的話，就沒有這個問題——簡單來說，拋棄身體，你便不死。

　　一個人同意了、兩個人同意了、十個人同意了、一百個人同意了……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這種方法，主要原因是他們發現在夢中的生活比現實還要好上數百倍。只有少數者還堅持自己的決定，說實在話，我很欽佩他們。

　　因為我是前者，拋棄自己身體的膽小鬼。

　　在成為不死身的最初幾年，我過得非常快活。按照系統的設定，我的年紀從拋棄身體的那刻開始便停止了，雖然只要申請幾項手續仍可調整自己的年紀，但我不需要這麼做。二十五歲，不會太年輕也不會太老的年紀，剛剛好。而且，就連生育的事情也不再需要靠傳統的肉體結合，更不用費工的人工受孕，只需要幾個指令，系統便會產生一個新生兒給你。這些兒女擁有一般人完整的狀態，他們會學習、會思考、也會因為外在環境以及個人行動影響自身的心理，和真人沒有兩樣。雖然這在一開始推行時也曾被人們大力反對過，但短時間內又開始紛紛接受了它。

　　可是，不知過了多少寒暑，原先的快樂漸漸消失了，疑問緩緩佔據了我的腦袋，並開啟名為恐懼的開關——這樣不太對勁。

　　我真的算是「活」著嗎？

　　拋棄身體，把意識留在系統中的我，真的算是活著的嗎？

　　所謂的活著，是指自己的身心面對外在的種種所積存下來的經驗，那經驗又稱做人生，是一個人活著的證明。而現在，單單只有意識在一個人造的虛假世界中生活著，所面對的種種皆是人類預設在系統中的變數，就連眼前的人是否為真你都不知道……這真的算是活著嗎？

　　我看著自己透過申請已經兩歲大的虛擬小孩，他在一邊把積木放在嘴裡含咬著，一邊疑惑的看著我，然後抓抓自己臉頰，以天真的表情對我微笑——他是真的在笑嗎？還是這是系統所設定好的其中一個變數？

　　我慌了。更正確來說，我被這個世界給完全嚇到。

　　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樣醒悟過來，或許有，或許沒有，而這又能怎麼樣呢？對於這種根本沒有答案得事情可言，一群慌亂無比的人想必一點作用也沒有。

　　那，要怎麼解決這種問題？

　　我沒想過，我只依稀記得在我還沒放棄身體前有雙碩士學位——機械設計工程以及廣告美工設計，除了不在這種專業領域內，學位還相當的低。我有些朋友在我拿到雙碩士學位時，他們已經開始在修第二個博士學位了，有補習真的有差。

　　而現在，你問我該怎麼做，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接下來的生活該如何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在這幾年，我已經把能玩得東西全都完遍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我會這麼快醒悟過來的原因。

　　「……真想死一死算了……」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突然又使我領悟到了一件事。

　　生、老、病、死，這四個階段正是人生必經的路程，而最重要的便是最後一個階段——死。死除了終結的意義外，同時也代表了新生的開始。

　　但我前面不是說過，在這個世界不會死嗎？那是在你申請之前。這是系統所提供的服務之一，透過申請，你可以決定自己的死亡。我有稍微想像過了一下系統是如何處理這種事情：一通訊息傳到了管理者面前，他輕輕的在鍵盤上敲下Delete，一筆寫有你名字的便從此消失無蹤。

　　迅速，且絲毫沒有半點人道存在——就是這個了！

　　不透過系統，自己決定自己的死，不正是證明了自我的存在嗎？

　　然而這種事情，嘴上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比任何研究都難。從開始決定自今，我已經自殺了七千五百二十二次，耗掉了我一年兩個月又十一天的時間，嘗試過了不下百餘種的自殺方式——跳樓、割腕、吞服大量安眠藥、吃碎玻璃、臥軌、燒死、溺死、上吊……只不過，不管用那一種方式都只有一個結果——劇烈的疼痛感。

　　就拿跳樓來說：過程中的失速、落地時的衝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的烙印在腦海中，而在之後身軀四分五裂時你並沒有死亡，意識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失去下半身的劇痛，接著便就此昏厥過去。

　　醒來，躺在醫院，等到傷好後，又是一條好漢。這大概是整個系統的設計上最扯得一點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要警告人們不要輕生，自殺後的痛覺感受比遇到任何狀況受傷都還要來的強烈。

　　「……還要不要繼續下去？」我看著手中的槍，如此問著。

　　漆黑的手槍在我手中晃呀晃的，它沒有回答，手槍不會說話，它只會聽任人的食指動作，射出槍膛中的銅彈。

　　舉槍，將槍口正對我的右邊太陽穴。在槍口緊緊貼在皮膚上時，這個世界只有一個聲音——我自己的心跳。

　　巨大、強烈、而且快速，那是我體內血液奔流的證明，就連汗都不自覺得從毛細孔溜了出來。因為，槍這種東西我還是第一次使用，想在系統監控下搞到一把槍，我想這是在自殺之後第二難的問題了。

　　那，既然槍都搞到了，這一次就沒有困難了吧？

　　我站在自家公寓的頂樓，看著這片虛構出來的灰色叢林——該死，為什麼和現實幾乎難分真偽呢？

　　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我能夠感覺到，這邊的穩定與和平充斥著滿滿的虛假。

　　「希望這一次真的能夠永別了，這個爛世界。」

　　微笑。

　　板機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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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他又來了。」一名矮胖男子喊著，另一名滿臉鬍渣的高瘦男子端了杯咖啡過來一探究竟。

　　「第幾次了？」高瘦男子問，他啜了口咖啡。

　　「七千五百二十三次。乖乖，真夠誇張！我說，還要讓他這樣繼續下去嗎？」矮胖男子不耐煩的敲打著螢幕，很顯然他對這種事情厭倦很久了。

　　「當然，這樣有什麼不好？我覺得挺有趣的。」

　　「我可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他這種行為到底是哪邊的迴圈寫錯了？」

　　「別問我。對了，如果你真的要刪除，能不能把程式碼給我？我對他的程式碼很有興趣。」又啜了一口，他抿抿嘴唇，想把鬍渣上的咖啡弄掉。

　　「隨你，我先把他的登錄刪掉再說。」

　　「記得傳給我嘿！」語畢，高瘦男子帶著自己的咖啡走出房間。

　　矮胖男子伸了伸懶腰，他把肥短的手指放在鍵盤上，打起字來的速度快到令人瞠目結舌。處理完畢後，男子打了個呵欠，起身離去。

　　螢幕從城市一景跳開，來到一個漆黑的畫面，只有一行字顯示在上頭：

　　「人造AI　編號：UM000658061387　登錄刪除中……Loading＿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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