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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是個天才。
無疑地,不管是在學校,或者在末日反抗軍中,他都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如同浩瀚大海一般的魔力和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熟習各種武術的天賦,讓他無論走到哪,都是炙手可熱的存在。一看見他那無窮無盡的魔力,所有的魔法師都艷羨不已;一見到他那驚世駭俗的天賦,所有的武者都搥胸頓足。數之不盡的能人異士極力拉攏,好話說盡,捧在手裡怕跌了、含在口裡怕化了,只是想把自己畢生所學,全部教給他。
他,註定是個耀眼的存在。
而現在,這個耀眼的存在,卻是滿身血污,宛若古老圖騰的魔法武裝變得極之黯淡,粗喘著氣,勉強倚著牆壁才不至於倒下。
但縱使狼狽至此,他的眼中,仍看不到任何一絲屈服的神情。
自己的紅髮、敵人的紅鬃,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滿地鮮血。
眼前的一切彷彿化作一片血紅。
赫爾用長杖指著那隻獅首人身的怪物,卻因太過虛弱而不住顫抖。
「媽的……死貓咪……別太瞧不起人了!」
微弱的黑氣從他身上冒出,附在長杖之上,緩緩化為一把黑色的長劍。但跟平常不同的是,這把由魔力變成的劍上頭,東缺一塊、西空一點,與其說是「長劍」,更不如說是一把黑色的廢鐵。
「放棄抵抗,吾可饒你不死。」
凡雷恩不可一世地看著赫爾,緩緩開口,低沉而渾厚的嗓音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一個才十幾歲的男孩,竟然能夠讓他受到傷害!雖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傷痕,他甚至連抹去血跡的功夫都省了,但這樣的成績,已經足以叫人驚訝了。一向冷酷無情的凡雷恩竟也起了愛才之心!
「你去死。」
吐出一口鮮血,赫爾露出嘲諷的笑容。凡雷恩靜靜地注視著他,接著再度開口。
「為吾主效力吧!少年!」
和剛剛不同,這次的話語飽含氣勁。赫爾已經用盡全身的力量,現在只是催動身上最後一縷魔力化形,幾乎連維持原樣都很困難,更別提保護自己,被這麼一吼,不但魔法武裝瞬間崩解,更引起魔力震盪,傷上加傷,連撐住身體的力氣都沒了,直接仆倒在地。
就算全身乏力,傷口疼痛不已,赫爾還是硬是從嘴裡擠出一句。
「你作夢……」
凡雷恩陷入沉默,兩人大眼瞪小眼,兩雙火紅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對峙著。
「少年……」
過了一會兒,凡雷恩開口。
「既然你如此冥頑不靈,那吾只好出此下下之策了。」
赫爾還搞不清楚狀況,忽然一股徹骨的劇痛襲來,彷彿全身被卸成一塊一塊、又像是烈火灼身的痛楚,深紫色的光暈籠罩,接著一點一滴漸漸滲入他體內。
他突然感到恐懼——源自於靈魂的顫慄,純粹而深刻的恐懼。
「臣服吾吧!你將會是吾主座下最強悍的戰士!」
凡雷恩雙手環抱胸前,焰色的瞳孔變得深邃遙遠,遙想著未來的光景。這個少年……肯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戰士!
從剛剛的對峙,他在這個少年眼中看見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永不屈服的鬥爭之心。即使失去力量,即使明知無法抗衡,少年眼中的火焰,卻毫無一絲退減。所以,他才會這麼熱切地想將其納入麾下。
但他同時也知道,光是力量上的差距,是無法讓少年屈從的。如果不是時間緊迫,他大有無數種方式可以讓少年臣服,而不是出此下策。
將人轉換成惡魔,對凡雷恩來說只是小菜一碟,眨眼之間就能夠完成。若是平凡的普通人轉換,的確可以輕易打造出一支完全聽令、悍不畏死的軍團,甚至擁有一些特殊能力。但現在對象是赫爾,對於一個深具潛力的天才戰士,賦予他一些微不足道的異能,代價卻是放棄如淵的前程,這樣的交易絕對是虧本到底了。
不過沒關係,就算他的未來受到限制,但以赫爾的潛力,凡雷恩深信,只要經過自己的鍛鍊,必然也會成為強大的戰力。
凡雷恩瞇起眼睛,觀望一切的過程。再一下子、只要再一下子,自己就能得到一個強悍的戰士!
就在這時,異變陡升。
「你給我住手!」
一聲爆喝憑空炸出,炫目光影挾雷霆之勢,朝著凡雷恩猛然轟去。
這一招來得太快,凡雷恩只能匆匆避退,卻還是免不了被餘波所傷,穿著護甲的右手直接被捲入其中。
等到光影散去,眾人才看清,不只護甲碎裂成為廢鐵,一隻右臂也像是擰乾的抹布一樣,扭曲成詭異的形狀,鮮血汩汩流出。
這樣強勁的攻擊讓凡雷恩神色為之一變,目光不再停駐在赫爾身上,定定地望向來人。
只見坎培爾已然放下手上兩人,拔出隨身小刀,強大的氣勁灌注其上,如同煉獄巫師以魔力化為武器,他以自身的鬥氣直接化形,變成一把凝實的海藍光劍。而愛蓮娜跟斐勒也趁著這段時間,一臉著急地跑到赫爾身旁。
坎培爾緊緊盯著凡雷恩,一點也不敢鬆懈。眼前的敵人絕非泛泛之輩,即使他是反抗軍中的精英,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剛剛的一擊,就是它能力的最佳體現。其威力之猛,甚至在地上曳出一道深邃的劍痕。
「鬥氣化劍?想不到此處荒原亦有如此卓越之人。」
即使受到重創,凡雷恩仍舊語調沈穩,毫無動搖地看著坎培爾,眼裡多了好戰的狂熱,但卻彷彿一閃即逝的流星,瞬間黯淡消失。
「真可惜,難得有機會,竟無法和你交手。」
坎培爾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赫爾,挑釁似地對著凡雷恩招了招手。
「嘿,客氣什麼?要打就來吧!」
嘴裡這麼說著,但其實坎培爾心中卻是一片慌亂,他雖表現得神色如常,但畢竟有傷在身,發揮不了實力,方才的攻擊更是令他耗盡全身之力。別說要打倒敵人,光是再使一次,恐怕就會被技能反噬,抽光生命力而死。
——這種招式,還不是他能控制的。
希望這空城計能成功吧!坎培爾咬咬牙,暗自祈禱。
「沒有機會了。」凡雷恩緩緩搖頭,目光離開坎培爾,落在遙遠的彼端。
「吾主目的已達,吾已沒有理由在此地久留。」
他淡淡說道:「歸順吾主吧!你也是個可造之材,別浪費在此等無意義之事上。」
「或者……你也想變成那樣?」
凡雷恩伸手指向已經完全被深紫色氣息包覆的赫爾。愛蓮娜跟斐勒跪在他身旁,卻是一籌莫展,只能隱隱約約聽見哀號聲。
坎培爾見狀,咬咬牙,勉強平定心神,緩緩吐出句子。
「……放了他。」
「不可能,他是吾所選定的戰……」
話音未落,一道刺眼的強光猛然爆了開來,周遭瞬間化作白茫茫一片,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耀眼的光芒並沒有持續多久,下一秒就像是遇上春陽的冰雪,消逝地無影無蹤,像是從沒發生過。
坎培爾在回復過來的那一刻,馬上反應過來,看向光的來源,卻見到令他震驚不已的景象。
覆蓋在赫爾身上的紫光已經完全不見,取而代之,那紫色光芒全數轉移到斐勒身上,侵蝕滲透,轉眼間,已經把斐勒轉化為惡魔。
「斐勒!」
坎培爾再也顧不得大敵當前,一把衝了過去,抱起斐勒,將鬥氣灌入他體內,試圖驅散深紫氣息。凡雷恩似乎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定在原地,動也不動,沒有想趁機偷襲的意思。
「起來!斐勒!快點起來!」
坎培爾緊抱斐勒,鬥氣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絕地注入,但卻像是泥牛入海,絲毫不起作用。
凡雷恩一直冷眼旁觀,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轉化惡魔的方式竟然會被破解,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是天意吧!是天意,讓那年輕戰士逃過一劫;是天意,讓那垂死患者接受轉化。是天意,不忍心那卓越的潛質被埋沒,才會安排這麼一個代罪羔羊!
既然如此,就繼續成長吧!少年戰士!讓吾看看,你究竟能夠達到什麼樣的境界!凡雷恩凝視著昏厥在一旁的赫爾,雄壯的身形逐漸隱沒淡去,離開此地。
至於那個代罪羔羊?凡雷恩知道,他是撐不過轉化的。轉換成惡魔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有強壯的身體,憑著那脆弱的身軀,不可能熬過轉化的痛苦。迎接他的……
只有死亡。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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