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章 －
「騎士試選會，如其名是為了選出騎士團成員而舉辦的競技賽，每年都有超過上百人參加試選會。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女性不能參加試選會，但在騎士試選會的悠久歷史上卻從未曾有過一位女性參加，更別說通過騎士試選會而成為騎士。
「至於，為何會有如此多人每年都來參加騎士試選會呢？
「因為這是唯一一條管道，一條可以讓平民階級直接晉升成不愁吃穿、享盡榮華富貴－－貴族階級－－的管道。所以，即便騎士試選會有喪命風險，仍舊吸引為數眾多的參賽者；無論是賊頭賊腦、心懷不軌的鼠輩們，又或是對自我實力有信心的勇者們。他們都為心中的理想而參加騎士試選會。
「只是，通過騎士試選會的貴族和原本就存在於皇室裡的貴族不一樣，是採取排名制而非世襲制。因此，即使已是貴族的一份子，還是有可能因排名過低而被後進的人員搶走貴族資格。」
「夠了！格倫，非常感謝你每次的解說！」
語畢，我－－薇亞莉將沉甸甸地酒桶往木桌上一放，桌面發出微弱抗議聲，吚－－
我回頭望向後方，憤恨地看著那位只要一到周末傍晚，便會準時出現在酒吧的慶祝會主持人兼釀酒師的格倫。而他則是老樣子，將嘴笑得大開，一幅恨不得別人不知道他嘴裡還剩幾顆牙。
我暗嘆口氣，環顧酒吧一巡後，有氣無力地說道：
「拜託你們，不要每次都只有這個時段會記得來酒吧光顧。」
整個酒吧，二十二桌，八十七位客人（根本全村都來了）異口同聲說：
「因為是慶祝會呀－－！」
聲音之大，連酒吧的天花板都快被震垮。
「慶祝會……說是慶祝會，但，還真是令人感到不快的慶祝會。」
格倫站了起來，高舉起酒杯。
「怎麼會感到不愉快呢！」格倫轉了一圈，向酒吧裡所有人示意將酒杯舉高，才接：「帕布魯村的大家－－我問你們，今天是什麼樣的祝慶會呢！」
主持人說完，剩餘的八十六張嘴同道：
「薇亞莉！騎士試選會的－－」
這村子的人是同一個人嗎？世界上那有默契這麼好的村民。
摀住耳朵的我如此想道。
「落選慶祝會－－！」
轟天巨響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落的玻璃碰撞聲，與人們吵雜的嘻笑談話聲。這讓整個酒吧頓時熱鬧不已，寧靜這個名詞也在此時消失殆盡。
沒錯！
很好！
這些傢伙又讓我重溫一次騎士試選會落選時，那種痛苦、懊惱及失落的滋味。
氣死我了，我也要喝一杯！
正當我的嘴形還維持在「浩」這個字的時候，那位名字還未被叫到的主人－－浩傑便早已把滿是白泡，發散出麥穗金黃色澤的酒杯遞了過我。
這才算是真正的默契！
接過酒杯，大口大口喝下黃澄澄的啤酒，甘甜滋味順著喉嚨流下，一陣清爽馬上充滿身體。雖然，釀酒的格倫某些方面很討人厭（他一直幫我慶祝騎士試選會落選這件事就很令人討厭！），但他的釀酒技術實在是好得沒話說。
「薇亞莉，妳就原諒大夥吧。村裡有的娛樂本來就很少了。」
聽到這番話，我轉頭便是一瞪，使得站在酒吧吧臺的浩傑，馬上縮起肩，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這位談吐儒雅，對人和善，總愛替大家說好話，收拾爛攤子，在他世界彷彿沒有「生氣」這件事。他就是聖人再世的浩傑．霍利。
若在大街上與他擦肩而過，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直覺，他是個溫室長大，不知世外險惡，搞不好連比鵝毛筆重的東西都沒有拿過，家境大康的富家子弟。但，抱持這種想法的人，只要看過浩傑遍佈燙傷與割傷的雙掌，便會旋即打消先前的念頭，對他改觀，甚至同情起他。沒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工作，才會有平常從事粗重工作也沒有的嚴重傷痕。可是，我心裡很明白，這傷痕讓這位感覺高高在上的聖人，比平凡人更像是個平凡人。
「我還在想你為什麼沒有開口說話，原來是在等我把酒喝下去，以免我將地板噴得全濕，好害你要再擦一次地板。」我說。
浩傑搖頭，短黑髮隨之晃動。酒館內黃昏般澄橘光澤，蕩漾在他淡雅地矢車菊藍眼瞳中，流溢一絲緊張。
「才沒有這種事，我是擔心妳嗆到才沒有說話。」
「我才不信！」
撇頭，繼續喝我的啤酒。
就當這是對格倫這豬頭的報復，可惡！看我把你大口喝下！
浩傑繼續解釋，我早知道的事。
「畢竟，帕布魯村只有年初的禱告祭與年末的豐收祭這兩種祭典，平常除了工作外，根本就沒有其它的活動。所以，大家才會這麼想要替某件事慶祝。」
「慶祝？這世上那有人會為『落選』這種事慶祝呀！而且－－居然還給我慶祝二十三次，加今天，可是第二十四次了！」
浩傑笑容可掬地伸手，我則滿腹不滿地將空酒杯遞還給他。
笑得這麼甜作什麼，看起來很噁心耶！
「這麼說來，也有半年了呢。」浩傑說。
「沒能通過騎士選試會，我真是對不起我父親的名字……」
我頹喪地趴在吧臺上。
其實，我並非因未能順利通過騎士試選會感到沮喪，而是我接連兩次敗在男人手下，這才是讓我倍感沮喪的原因。第一次是騎士院劍術課程的期末比賽，第二次則是去年的騎士試選會。
父親所說的話－－人有無窮可能性－－是真的嗎？
我對心中堅定的信念產生了些許不信任。
「有什麼辦法，妳是女人。沒能通過，正常的很。」
抬頭一瞪，格倫咬著肉串，輕褻笑說。
村裡的工匠哈特，則用他詭異笑聲，附和格倫：
「咚嘻嘻！沒有錯，格倫說的沒有錯－－壞掉的鐘就是要修理，女人就是要相夫教子。咚嘻嘻！」
醉茫茫的格倫跟哈特老樣子，跳著酒鬼舞蹈，一搭一唱，說著令人討厭的話。
「你們說什麼－－！」我說。
一聽兩人這麼說，我整個怒火中燒，直接大力搶下浩傑手中剛裝滿的酒杯，再度大口灌酒。這次是兩人份，看我大口喝下！咕！咕！
這舉動讓浩傑懸空的手顯得尷尬。
「什麼女人！」我說，「人不是都有無窮的可能性嗎？」
「是這樣沒有錯……」浩傑趕忙為那兩位醉鬼打圓場。
「那就算我成為騎士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語畢，我再灌酒。
「話不能這樣說，薇亞莉．帕布魯小妞。」
說話的是不知何時坐到我身邊的倪達，在他簡直是團毛球的濃密鬍鬚上，沾滿肉屑及啤酒的白泡沫，看來他已經吃飽喝足了，才會跑來搭話。
瞄了他一眼，我又繼續喝我的酒。
「這麼冷淡。」他打個飽嗝，接：「﹃人都有無窮可能性﹄，妳的父親林克．帕布魯說的沒有錯。只是，嗝！每個人都有上天安置好的位置，就像帕布魯村的好酒就只能用我種的稻麥來釀造，嗝！而不能用其它我種的作物來釀造。搞不好，薇亞莉．帕布魯小妞妳的位置，嗝！只是剛好不是騎士，所以才沒能通過騎士試選會。」
「我不相信命運既定論。」將空酒杯大力放上酒吧桌，啪！這聲音代表我內心最深處的抗議。
「不過，如果妳成為騎士的話，說不一定也會跟小妞妳父親一樣，創造出新的奇蹟。」
倪達抓抓他的濃密鬍鬚，眼角旁的魚尾紋層層堆疊起來，滿心期待傻笑；那回憶沒有好笑的地方吧！
「奇蹟什麼的，我才沒有辦法創造。而且，如果還有機會讓我創造奇蹟的話，不又代表村子會發生什麼災難了嗎？」
突然間，從酒吧消失的寧靜挾帶強勁力道，反撲襲來。
酒吧的熱鬧，恍若未曾存在過，澈底消失。
啊！
我暗叫不妙。
全村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沒有痛飲美酒，沒有大快朶頤，只是沉默地低頭坐著。我向身後的浩傑投以求助視線，而這傢伙果然馬上移開對上的視線，苦笑一番。這是他進退兩難的標準反應。
在這閉塞死寂的黑色氛圍下，連吞口口水都感到不自在，在流逝不知多時間後，率先開口的是慶祝會主持人－－格倫。
「望偉大、強悍，被眾騎士憧憬的神帝，能將他的壯烈放入心中。為深俱威嚴及奉獻的林克．帕布魯副團長致敬！」
格倫站起，將酒杯底輕碰額頭，他緊閉雙眼的堅毅表情與每日誠心祈禱的信仰者無異，不、更勝於他們。
自古以來，我們一直視額頭為最神聖的地方。因此若是想為某人祈福、致敬時都會以碰觸額頭為基本。
在因應各種狀況下，自然也衍生出各自特有的固定模式；例如祝福即將遠行的家族友人，啟程者與送行者都會先以手背碰觸額頭，再相互握手；這代表，啟程者將在送行者神聖保佑下，跨越旅程上任何艱苦，平安完成本趟旅程。
上述只是一種正式的道別祈福模式，其它還有更多模式，民間甚至也有私下自定的模式。若是要全部完整交待，我看說個一個星期也說不完。若真想研究，直接去翻皇都出版的禮節書籍會快一點。
但，無論模式如何，這種祈福方式明確表示且貫徹皇都建國宗旨之一－－與其言，不如行。
拉回現在。格倫所進行的模式，正是對某位已逝去之人，獻上最高敬意。
格倫說完，便將杯中滿滿的啤酒一飲而盡。
唰－－整齊劃一的木椅移動聲，迴響在酒吧裡。
「致敬！」
村裡的大家說著，做出與格倫相同的動作，並將杯中的酒喝乾。
父親……即使已經過了十年，村裡的大家還是對你感到內疚呢……
「薇－－」
「這不是各位的錯！」
格倫才一開口，我便插話。
「當時，皇都邊境偏遠村鎮都出現敵人侵襲的消息，而這個村子又剛好是位在最難救援的地方。要不是，我母親剛好回來這裡探訪雙親，父親也不會不顧上級命令，硬是要隻身一人來到這個地方。」
嗯……
酒吧的人，全用奇怪的呆滯、吃驚眼神注目我。
浩傑拍拍我的肩膀，小聲說：「薇亞莉，妳的說辭太奇怪了啦……。」
啊！
終於發現說了什麼蠢話的我，急忙補救。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不是父親只是要救母親，才來這個村子。我是想說大家真的不用太過於內疚，父親的死與各位真的沒有太大的關係。雖然，聽說你們那時全都躲到家裡，不敢出來對抗……啊－－我在說什麼！」
根本是愈描愈黑。
有沒有挖好的洞呀！
我真想跳進去，把自己掩埋。
我現在雙頰八成紅得像顆熟透的蕃茄，好丟臉呀！
「噗！哈哈－－！」
看著手足無措的我，大家全笑了起來，先前籠罩酒吧的沉重氣息，一掃而空。
格倫再次高舉酒杯，不過，酒杯已經沒有酒，只剩白泡沫還依戀在杯底。
「為林克．帕布魯的愛女，同俱大愛與騎士失格的薇亞莉．帕布魯致敬。今天除非喝到掛，否則絕對不罷休。」
致敬！
致敬！
這兩個字，一直回盪於酒吧，不絕於耳。
兩鬢霜白的村長拿出有點年紀的魯特琴，用輕快地音樂吟唱起父親的故事，有些人甚至在桌上跳起舞來，讓慶祝會的場面更加熱鬧。
夜裡星火四起，皇都人心愴惶。
守護皇都的英勇騎士團，既無法安撫人心亦無法平息爭戰。
守護皇都的神勇騎士團，手緊握救命武器卻什麼也辦不到。
因為皇室與貴族只沉溺在美酒與詩曲，早已失去戰鬥的心。
無能的皇室與貴族。
無力的皇都騎士團。
每夜，都像地獄。
每日，都如煉獄。
一個小小村莊－－霍利，將成為邪惡、暴力外敵凶齒下，千萬犧牲品之一。
一把銀色長劍被人高舉，騎士團威嚴、奉獻的副團長－－林克．帕布魯，他再也忍不下去。
他舉起銀色長劍，丟下八十六名部屬，拋棄皇室貴族的安逸，連夜趕到那座被邪惡、暴力外敵包圍的小村莊。
為的是拯救村中的每一個人。
為的是守護自己最深愛的家人。
那夜，星光佈滿，卻沾滿鮮血。
那刻，劍光亂竄，卻溢滿榮耀。
我們見証了不可能的奇蹟，並且置身其中。
奇蹟造就村莊每個人的存活。
奇蹟驅趕邪惡、暴力的外敵。
然而，奇蹟的代價竟是英勇副團長－－林克．帕布魯的性命。
全身染血，精疲力竭的林克．帕布魯，在給妻子一個神聖的祝福後，便永遠沉睡在他的最愛懷抱裡，化為繁星，永遠守護。
為了紀念他，村子繼承他的名字。
為了緬懷他，村人傳承他的精神。
林克．帕布魯！
他的生命將永恒地傳承下去，永不消滅！
最後一個輕快旋律在空氣中滿臉沉醉地舞蹈，其優美旋即得到全場的鼓掌與安可。
不知何時，一抹淡笑已逕自掛上我的嘴角。
如果能夠一直這麼安逸下去，我想應該也沒有什麼不好才是。
只是，我……還是想要成為跟父親一樣，威風凜凜的騎士。
吶，父親，假使我想要放棄成為騎士這事，傳進你耳裡，你會不會支持我呢？
再喝一口啤酒，味道變得苦澀，失去了先前順喉甘甜的滋味。
是放久的關係嗎？
話說，剛剛格倫的致敬詞是不是……。
發覺某件事的我，頭也不回地，直接伸手向身後的浩傑說：
「浩傑，麻煩給我一杯牛奶。」
「咦？薇亞莉，妳不是不喝牛奶的嗎？」
「廢話少說，給我就是了。」
從不明就裡的浩傑手中取得牛奶後，我笑笑地踏著輕快腳步朝格倫走去。
「格－－倫－－」我聲音之嬌柔，連我自己都雞皮疙瘩爬滿身。
「嗯？」
「為騎士失格致敬是怎麼一回事！」
先手必勝！
將滿滿一杯新鮮牛奶全潑向還處在狐疑狀態的格倫臉上後，我的心－－終於得到舒解。
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反觀格倫，被潑一身牛奶，竟然帶著鐵青面色直接暈倒。你這個大男人，身為農村的一員，會怕牛奶怕到暈倒？
將這幕全放入眼裡的村民們頓然哄堂大笑。
報一箭之仇的我馬上回到坐位上，繼續喝我的啤酒。
這就是帕布魯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歡笑熱鬧總是環繞在這片進出皇都有點困難，卻擁有豐沛天然資源的土地上。
這也是父親喪命的土地，卻也是我熱愛的土地。
重生後的霍利村－－帕布魯村。
創作內容
－黑劍姬 X 女神的遺血 二章－
無窮之劍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