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獸」五七.白髮

那個年輕獸人再度披上兜帽，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藍道卻已經全身冒出冷汗。
因為只是匆匆一撇，加上中午從枝枒間篩落的陽光非常強烈，所以藍道並不十分確定自己看到的，是白色的頭髮，還是反光。
他注意到那個身影披著的披風上烙著貓頭鷹烙紋。跟隨車隊的獸人十之八九都披著這個披風。
他偷偷看著哭得精疲力盡的鈴蘭，紅腫的雙眼不斷的緩緩閉上，最後終於趴在床架邊，沉沉睡去。
藍道鬆了口氣。她應該沒有注意到吧？
這一帶有很多祭衛獸人嗎？
如果剛剛那個傢伙真的是祭衛獸人.......
「老哥？」安圖從蒼蠅般的碎念中停下來，問了一句。
藍道告訴安圖他剛剛所見。
「喔........所以我們可能等一下就被拆穿，然後被一群祭衛獸人包圍，或者那個傢伙會自己動手，暗殺你。」
「何必暗殺，他大可聯合其他獸人把我亂刀分屍....」
「老哥，在怎麼說你也是『從血雨地獄歸來的英雄』，你不覺得這些獸人很相當崇拜『英雄』嗎？那些大咪咪獸人看起來每個都想為你生小孩。好吧，老哥，答應我剛剛的要求吧，那個甚麼女神祭的時候，給我個貴賓座，你不反對吧？就算可憐可憐沒有身體的我......不能實地參與，至少給我一個有臨場感的座位觀摩也是可以的....」安圖說話的聲音躍躍欲試，好像被薩滿邀請的人是他。
一提到這件事，藍道又感到一陣惡寒，「等......等一下.......你覺得他威脅不到我們？」
「這些駕車的雌獸人如果重視他，他就不會是跟在車隊後面走的人了。他頂多利用晚上偷偷來對付你，喔，放心老哥，我一定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你叫醒。」
不無道理，藍道點點頭。
哈根說這裡離「河畔交易場」很近，那麼晚上應該就會在交易場過夜吧。
或許他可以在交易場偷到一匹乖巧的馬，幫助他連夜趕往「營地」，祭衛獸人就不會是威脅了。
至於女神祭什麼的，就更與我無關了。藍道突然覺得心情好很多。
就這麼辦。他決定好好的睡一覺。

但是他睡得並不安穩。
睡夢中有許多混亂的影像交替出現。很多畫面他都無法理解。
他再次醒來，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鈴蘭的一雙大眼，擔心的盯著他。
「你還好嗎？」
鈴蘭的擔心充滿真誠，毫不虛偽。如果鈴蘭是假裝擔心來降低他的警戒心，那她的演技就太好了。
她這種表情讓蘭感到熟悉。
「白袍修女」。她們就常常用這種表情看著傷患。
淨化戰爭中，教廷有個以修女為主的教會組織「先知之母白袍修女會」，在戰場上相當活躍，他們收留傷患，不管是甚麼立場，甚麼種族，都給予妥善的治療照顧。這次的圖塔遠征，也有不少白袍修女獻身，提供治療支援。
藍道也多次在白袍修女會的病床上受到照顧，對那些體貼到有點煩人的白袍修女一點都不陌生。
藍道在鈴蘭的眼中，看到了如同白袍修女的「母性光輝」。
「雌獸人」與「神聖的白袍修女」？聖神啊......
藍道忽然發現自己拿來對比的方式有點不倫不類。
我腦袋有問題嗎？

「清醒了嗎？」鈴蘭又把小臉推近了一些，仔細看藍道的表情與反應。
藍道不由得的向後縮了一下。
鈴蘭的小獠牙幾乎碰到了藍道的下巴。
看到鈴蘭的小獠牙，忽然又有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跑進他的腦袋。
「......摩擦獠牙到底有甚麼特殊意義？」他忽然脫口而出。

鈴蘭身體一繃整個往後彈，力道之猛還差點讓她跌下車，藍道急忙握住她的小手。
鈴蘭一穩住身形，立刻甩掉他的手，然後紅著臉躲的遠遠的，用「你居然問一個淑女這麼猥褻的問題」的表情看著他。
這問題有這麼猥褻嗎？
藍道還想說甚麼，但屋車忽然停了下來吸引他的注意。
車外漫天彩霞，在樹影交織的空中閃耀著綺麗的光華。
「嗯？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佳馬，哈根與愛歐忽然在車邊出現，好奇的看著藍道與鈴蘭奇怪的動作。

車隊將在交易場外過夜。為什麼？不是已經快到了？這跟哈根說的不一樣。
佳瑪說，這是寶潔車隊的習慣。在進場前花一個晚上一個白天準備，然後在傍晚時進入交易場。
「當天晚上先舉行一場表演，第二天中午是才正式交易，然後晚上還有一場表演，第三天採買完，休息一晚後離開。」
怎麼聽起來真正交易的時間比表演晚會的時間少？
「不，抵達交易場的時間並不是交易。頂多算是交貨。」愛歐說。
她從昨天開始就穿著努姆族的貓頭鷹長袍，她原來的學者袍子早被血樹蚓撕咬的衣不蔽體。
安圖很遺憾努姆獸人沒有要她穿薩滿裝，「那一定很性感。」

真正的交易早在車隊接近交易場前的路上就完成了。
金牙獸人與人類商人早在車隊抵達前，就會派出馬隊與狼團先跟車隊開始議價，等車隊抵達才想要開口的人，只能跟早已買下商品的貨主交易。
這也就是愛歐的任務。她正是「銀面商會」的使團成員。
這種特殊的交易方式不但與商業手腕有關，也考驗商團的情報能力，甚至武力。
有些金牙商團的獸人會買通跟隨車隊的情報商，在車隊接近的時候請情報商人秘密知會，也有商團持續在車隊經過的據點進行回報動作，以預估車隊動向。
車隊通行的大道上更是持續的有斥侯監視，以便他們所屬的商團能捷足先登，搶先一步與車隊議價。

交易場的「和平誓約」只在交易場有效，離開那裡的人就不受契約保護，所以某些時候，某些交易利益大到讓人失去理性的時候，也會有商團為了阻止對手，沿途追殺使者。
這樣的追殺與反擊，都僅限於小規模的數十人交鋒。雙方都怕引起周遭祖地部族的不滿，不可能出動大部隊在人家的邊境上廝殺。但這樣小規模的交火也常常以一方全軍覆沒的慘狀作結。
這些大道不但是黃金流通的商業大道，也是不少人類商人與金牙獸人的亂葬崗。

不過，這些商人很少會同族相殘。
比如獸人的商團如果彼此仇視，為了避嫌通常會買通人類傭兵，請他們在路上堵殺敵對的金牙使者。這樣據說可以避開祖靈的詛咒。
而人類的商團，則為了怕被教廷調查追究，要對付敵對的人類商團，也通常會找獸人動手。

哈根說，像愛歐這樣，人類商人使團被人類傭兵追殺的情形很少見。
或者說，對方就是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目標殺光，才會動手。
事實上如果不是遇到藍道，愛歐確實是死定了。

佳瑪穿戴著昨晚整齊的薩滿服，白天她穿的正是愛歐身上的長袍，慎重的邀請藍道加入「達瑪拉口」。
「達瑪拉口」？
佳瑪說的是努瑪獸人方言中的特殊字眼，獸人通用語中沒有，以致藍道一時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只好敷衍而警慎的點頭，跟著他們走去。
「『達瑪拉口』聽說很精采，我也是第一次參加呢。」愛歐帶著笑容說。
藍道走沒幾步就看見了在空地升起的火堆，以及圍繞周圍的獸人。
一大群女神薩滿穿著性感冶艷的薩滿裝，一齊回頭，一時間，薩滿頭上華麗的羽毛裝飾，有如風吹過繁花盛開的草原般，搖曳生姿。
每個薩滿都露出了嫵媚動人的笑容，讓藍道從腳底冷到頭頂．．．．
該不會．．．．今天晚上就．．．．
藍道吞了口口水，居然感到雙腿發軟。
聖神啊．．．．我現在裝病倒地不起，會不會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