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氣質。」帶著黑色牛仔帽的那人如此說道。帽沿下那對瞥來的雙眼,裡頭什麼都沒有,但是那口吻卻猶如出自一個正想出門,結果卻發現外頭下起大雨的倒楣鬼——令我聯想到那些與我根本無關,卻得擺出慚愧神情收下的斥罵。由於我實在聽得夠多了……腦海裡便反射性地閃過了那幅景象——待在又暗又髒的小房間裡一整晚。
直到幾滴雨隨著風的擾動,打在我的臉上,我才重新發現到那些事情已經被拋在腦後了。這裡是外頭,而我逃出來了。
「要你管。」板起臉。理所當然地,我這麼回答著,並抬起眼盯著他。
耳邊的雨聲嘩啦嘩啦地響個不停,蔽日的烏雲讓一切看起來都灰濛濛的。這些灰色的雨點,光是用看得都能讓人全身發起抖來,事實上,我也的確正打著冷顫。明明是白天卻比夜晚還寒冷,這樣的感受讓我不由得心生無奈,雖然我其實記不太清楚,上次看過太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雨滴落在周圍的每一處,打在水坑裡,濺起了混濁的泥水;它們也落在我頭上的鋼板上,敲出喀答喀答的不協和音。鋼板並非平的,而是像用於圍住施工地點的那種類型,那規律的皺摺總讓我想起瓦楞紙板,從紙箱上拆下來的那種。因為有那麼一陣子,我身上能稱得上是衣服的只有那種東西了。
濕潤的瀏海黏在臉上,阻礙了視線。我搖了搖頭試圖讓它往旁邊擺去,但那一撮不聽話的頭髮就是黏在那邊,哪也不想去。也罷,反正我也空不出手。一察覺到對方投來的視線,我立刻朝他瞪了一眼,逼得這男人把臉轉開。
被這麼一瞪,他的臉上倒是很誠實地露出無奈的表情,呵,也許還有一點失望的成分在吧?我在心底暗暗的笑出聲。一定的嘛,畢竟,跟他同處一個棚子下的是一個除了骯髒的底褲之外,全身都一絲不掛的十九歲少女。
所以,果然呢——不是因為什麼同情心理,才對我說那些話的,其實打從一開始便只是裝出一副很了解的樣子,來讓這個人覺得可以信任你,對吧?僅僅是覺得有趣,是不是?不過,不管你是怎樣想的,我已經逃出來了。我殺了人而且逃出來了喔!怎樣?然後、然後……我會靠自己繼續活下去,不管你有什麼計畫,那都到此結束了,再見!
……真是、爛透了!我拉緊了披在身上的風衣。
「唉。」他嘆了口氣。而我卻像是聽見了雷聲一般,倏地抬起頭來,又朝他那邊死命瞪著。
「幹嘛啦!」我朝他大吼,遮掩著胸前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整條手臂都是冰的。在這樣下去真的會感冒,等這場該死的雨停了之後,我就要遠離這個傢伙。
「叫什麼名字?」他沒有因為我的吼聲而提高音量,仍舊是那平板的聲調,簡直就像是在詢問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一樣。
「……安瓦拉琪亞。」
「呵,我都不知道妳何時改名了呢。安薩‧萊恩小姐。」男子的嘴角微微揚起,而我的則抿得更平了。
他又接著說道:「那件風衣可以送妳沒關係,妳會很需要它的,最近的天氣都不會太晴朗。」他頓了一下,眼光中帶著打量的意味。「另外……嗯,我的確是對妳有那麼一點非分之想,這我不否認,妳長得很漂亮。」他似乎毫不在意我會怎麼想,只是逕自說著,彷彿他是對著外頭的大雨說話一樣,怎樣都無所謂。那些雨滴在聽見了這番話之後,下一秒便會墜入地面摔個粉碎了,就好像根本、根本就沒有人會知道他說了什麼。
——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名字,給我。」
「喔?我不覺得有必要告訴妳。」他輕笑。而我則很難去裝作不知道他在笑些什麼。
「你是在瞧不起我?」
「不不、並沒有。」他從容的擺了擺手。「事實上……我只是好奇,妳接下來要去哪?」男子轉過身子來,大剌剌的目光筆直地落在我的身上——一個接近全裸、一身髒的女人。走過長路的腳上沾滿了泥巴與數不清的大小傷口,被雨水打濕的身軀沒有一處是乾燥、溫暖的。而我對此卻無計可施,除了顫抖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我逃得很倉促,說起來也只是憑藉著殺了一個人之後殘留下來的衝動,才有那股勇氣去採取行動。我根本沒有任何能說服自己的理由,我的成功充其量也只是如同將保險套往垃圾桶一扔,湊巧扔進的那般微不足道。
我沒想過該去哪……世界本來好小,又突然變得好大。就如同小時候的那則童話:生活在地底的斯葛人有一天鑽破了地面,踏上了真正的土地,當他們看見天空是一片遼闊,瞪得大大的眼裡被塞滿了蔚藍色時,他們全都瘋了。
「……不關你的事。」我試著說服自己:坦誠說出對女性存有非分想法的這種行為根本不算是誠實。這個人不可信……就算他能面不改色的說出那些話,還給了我這件該死的風衣。
「這附近幾公里外有個村莊,之後再過去就得走好幾十公里才有機會看見人影。妳如果不是先在半路餓倒,便是得了感冒、失溫,再不然就是敗血症。」他看了看我的腳,輕輕地搖了頭。而我幾乎是連為什麼都不用多想,討厭的感覺便迅速地染上了心頭。
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那人又搶先一步丟出話語:「讓小姐主動開口說出請求的話,總是不禮貌的。所以——」他刻意放慢速度,一字一字的將音節們撿起,放到我的面前,要我看仔細。這些字母落下時的聲音並不特別明顯,但當中卻隱約帶有一種壓迫感。「我想,妳可以試著把它當成我的多管閒事。我可以協助妳,直到妳覺得足夠了為止。最快,妳跟我在抵達幾十公里外的那個村莊之後就會分道揚鑣。」
我想,有好一陣子,我的表情純然地揉雜了錯愕與茫然。我甚至懷疑我自己餓昏了頭,隨後才輕易地理解到這不過是一種虛假的美好表象而已,謊言的開頭都是這麼寫的:妳不用付出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不相信?那真的沒必要,一切好處都是妳得了,不是嗎?
狗屁。我盯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試圖挖出藏在底下的意圖。
但那裡仍然什麼也沒有。對於我的目光,戴著黑帽的他也毫不閃躲,只是繼續說道:「不論信任與否,我還是想說,這協助無關同情、情慾與道德。妳用不著覺得欠了什麼恩情。一切只是我自大的提議,如何?」他掛起微笑,眼底映照著我那藏不住動搖的臉龐,頓時之間,一切顯得既可笑卻又理所當然。
無法否認,拖著這樣殘破不堪的身子,根本走不了多遠……可是,讓人不明白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男人口中所說出的美好,鮮豔得像是帶有劇毒的果實,可悲的是,我能選擇的餘地其實遠比我想像中的來得少太多了。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應該察覺到,始終,我在這個人面前都是居於劣勢的。
「……能用兩個問題來交換嗎?」我試著做最後的掙扎。終點既定,步伐也不再那麼躊躇沉重了。
「可以,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如果不是為了你說的那些東西,那你是為了什麼?」
「利益。」他馬上答道。「如果妳接著想問什麼利益,我會建議還是問點別的,別浪費了。」
……裝模作樣的人。「你的名字?」
「明智的選擇。」他露出了一個大概是他到目前為止,最迷人的笑容。「艾提‧阿默德。」
雨漸漸停了。
--3/5 二修
這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人設資料所顯示,現在在阿斯嘉特活動的安薩是25歲,而文中的她則是19歲,也就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雨下兩人作為安薩的主線文章而存在,同時也是艾提的角色前導文。如果順利的話,不久之後艾提就會入城了。
找不到理想的縮圖。(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