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夜叉》一書作為非典型的少年戰鬥漫畫有許多迴異於一般所謂王道戰鬥漫畫的特點,其中之一就是故事的主軸大綱維繫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化,而非純粹的善惡對決、正邪對立,當然其中男主角犬夜叉與女主角桔梗、阿籬之間的情愛糾葛也是劇中的重點之一。
(下以漫畫為準,注意全面劇透。)
作為《犬夜叉》中的當家女主角,桔梗與阿籬的關係很是複雜,兩者為同一靈魂在不同時代的轉生,前者為守護四魂之玉的女巫、後者則是五百年後的普通中學女生,原本不該交集的人生,卻因為對同樣深愛的男子的戀慕與陰錯陽差的命運而使兩人並存於世。
依照原先的故事設定,桔梗與阿籬的外貌是一模一樣的,但實際隨著劇情的發展,除了在衣著、髮型、容貌等外在條件漸次顯現差異外,大方率直而帶有一點野性的阿籬與沉穩內斂的桔梗,也不難察覺雙方之間是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個性與行動模式也有明顯的落差。
如果以溫暖的朝陽比喻阿籬,那麼桔梗就是深邃華美的夜空,一熱一冷對比的姿態多少讓人有些聯想到當年《神劍闖江湖》中的薰與巴。
因此,兩人雖然本出同源,但一般來說讀者們還是會將他們看做兩個不同的個體,而在這場爭奪犬夜叉的戰爭中各自擁有一定的擁簇。
不過她們真的有那麼不一樣嗎?持有相同靈魂的兩人,細細對比雙方的行動,如果不論形象塑造以及人物側寫的方式,其實在本質上桔梗與阿籬仍有許多共通處。
她們同樣有純真善良的本心,對於弱者施予慈悲,不會坐視有困難者的求助。有無畏強橫的勇氣,面對惡質的妖怪們凜然無懼,不向威脅低頭!柔情似水,對於自己所選擇的戀人真心無悔的付出。心志堅強,總是主動去作認為是對的事情而不依賴他人救助。
最特別的是她們又另有一種淨化人心的特質,為了回應他人期待所苦的白心上人、背負弒親之罪而自責的琥珀,是桔梗的溫柔讓他們的心靈得到安寧。從七寶、珊瑚到地念兒,一路上眾多人類、妖怪也因為阿籬的體貼而使苦悶得到宣洩,她們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燈,在這茫茫亂世的戰國時代中給予救贖。
仔細觀察,她們與犬夜叉之間由相識而至相戀的過程也是極其相似,一開始阿籬與犬夜叉一見面就吵個沒完不說,桔梗當初跟犬夜叉為了四魂之玉大打出手更是不折不扣的對頭冤家。
會發現到犬夜叉會選擇桔梗的原因一如他選擇阿籬,依憑的都不是一個可以說明的理由,就算彼此看不對眼,卻仍不由自主的受到對方的吸引,那是最純粹而美麗的愛意,發自生命最深處的強烈渴望!這也是為什麼最是討厭拖泥帶水的犬夜叉,卻總是無法下定決心而深陷兩人之間無法自拔。
這裡高橋老師用了一個非常少見而迷惑讀者的作法,將本為一人的桔梗與阿籬形象分別獨立成形,而使原本預計平順的戀愛劇本充滿張力。
因為有桔梗這個既是分身又是前世更是前女友的腳色,才能勾引出原本標準少漫女主角格局的阿籬的喜怒哀樂,使她在鄰家女孩的氣質之外豐富她的情感,成為會哭、會笑、會煩惱,有血有肉的普通少女。
也因為犬夜叉與阿籬的互動,而更突顯桔梗明知自己沒有未來卻還是停不住滿溢身心之外思念的悲悽與無奈,使這個看似冷冽凜然的女子在消散星空之間時,給人留下無限的惋惜,在心中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
如果要更進一步的探究,我們之所以將兩人個別視之,無法相連為相同人物的關鍵處,除了在高橋老師基本描繪上的刻意為之外,還必須導因於兩人的自我認知上的差別。
阿籬雖是機緣巧合下來到了戰國時代,但作為一般的中學女生成長的她,縱然有四魂之玉在體內為證,即使眾人怎麼言之鑿鑿、異口同聲的說她是桔梗轉世,對她而言這仍是一個缺乏實感的敘述。
加上桔梗「重生」時,她對自己靈魂曾被抽離的事情沒有印象,以及之後桔梗對她的濃烈殺意,這些事情林林總總合在一起,都無法讓她建立自覺接受「另外一個自己」。
阿籬面對的問題跟前篇奈落的心路歷程是大同小異的,如同奈落想擺脫鬼蜘蛛的陰影,阿籬也不希望自己被當作前世的替身,她不願也不想背負起他人對桔梗的期待,更討厭別人將她們兩人拿來做比較。
不論是對犬夜叉的情意,還是對四魂之玉的責任,雖然就結果而言,阿籬做出了跟桔梗當年相似的決定,但那並非因為她希望繼續當年桔梗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只是因為她想這麼作而已。
她是她,桔梗是桔梗,阿籬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她也希望其他人能這樣對她。
所以從原本不明前事的七寶、彌勒到五十年前故人犬夜叉、楓姥姥以至於書外讀者也就尊重她的自由意志,加上與過去容姿不變的桔梗出現,這份情感的投射也就跟著「物歸原主」。
這是一個很主觀而強烈的代入手法,讓讀者們參與了主角的視線,而達到心情上的同步。
可是這也造成阿籬的痛苦,使她必須忍受心愛男子心中的角落總是佔有「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連帶害的犬夜叉飽受眾讀者的撻伐。(笑)
桔梗則又是另外一番心思,不像意識被封的阿籬,桔梗對於自己「復活」的過程是很清楚的,當身上魂魄飛散而欲回到阿籬身上,她更加明白,自己並不是真的從地府中復甦,而是藉著轉世的阿籬其中分化的部分靈魂,有著前世的意識與記憶,因著對犬夜叉的思念而在世上徘徊。
桔梗與阿籬之間的關係是極其緊張的,一直到故事中後期才漸趨和緩,可是最初桔梗對阿籬的仇視倒並非單純的爭風吃醋這麼簡單。
細細品閱整部書,除了在一開始還不清楚五十年間變化而欲與犬夜叉共赴黃泉外,桔梗在這段撲朔迷離的感情中的態度一直是處於被動而有些逃避的。
讓人疑惑的是,雖是誤中圈套,但當初她因無法原諒犬夜叉的背叛而衍生怨恨,甚至刀劍相向,其剛烈的性格一目了然。那麼對於犬夜叉如今寄情於阿籬的問題怎麼反倒不聞不問,沒有一絲埋怨,甚至有些默認兩人的關係?
她不可能放棄犬夜叉,桔梗對犬夜叉的愛,愛的轟轟烈烈,愛的生死相依,對於犬夜叉的戀慕,隨著時間在桔梗心裏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你是我,我也是你,這世上不需要兩個我。」
桔梗不曾責備犬夜叉的原因與她忌妒阿籬的理由是相同的。她對阿籬不滿的主因並不在於阿籬搶走或是與她共享犬夜叉的愛情,既然她們兩人的本質相同,那麼否定了犬夜叉與阿籬的感情,也就同樣是否定了犬夜叉與自己的感情。
她真正不甘的是自身造化弄人的悲哀,無論如何,以他人死魂作為能量勉強存在的自己,不論是自然消散於天地還是再度回到阿籬體內,結論終究是不可能長久的逗留在人世間。
既然她與阿籬有著相同的條件,也一樣的得到犬夜叉的心,但為什麼只有阿籬可以享有與犬夜叉白首偕老的可能性?為什麼只有自己必須再一次的消失在無常的輪迴之間?
理智上,桔梗當然知道自己是過去的幻影,縱然是同樣的魂魄,大部分的靈魂也還依附在轉生的阿籬身上,假設兩人之間一定要分出個主從之別,她也不會是作為主體的那一個。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對於犬夜叉的痴愛,讓她不願意與阿籬重合為一,又更無法停止自己妒羨阿籬可以擁有的幸福!
面對奈落,她選擇與犬夜叉一行人分頭行動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害怕身上靈魂再次離體被阿籬抽回,一方面也是她對於如何消滅奈落的看法與犬夜叉不盡相同,但更多的是她不願意讓摯愛看到自己妒恨阿籬與不擇手段也要苟活於世的失態,害怕自己承受不住而再次作出無可挽回的事情。
於是她強迫自己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淨化四魂之玉的計畫上,那壓抑著自己的思念,想碰觸卻又不敢接近的姿態是這麼讓人心疼,也就使她和阿籬間在書迷心中畫出了一個深刻的距離感。
雖說我們讀者很喜歡討論犬夜叉在各個事件中對於桔梗與阿籬之間的差異,但這其實像是在相同的湖面上投擲不同的石子來觀察水花,或是陣陣漣漪還是滔天巨浪取決的是丟出去的東西。
桔梗較之阿籬有著較多的束縛,相對而言也就能表現出更多的心境上的拉扯與渲染力,但阿籬卻保留了更多的自由讓劇本的走向不至於固定而能有更多的選項,兩人各司其職,才造成了《犬夜叉》中獨特的結構魅力。
在最終結局中,桔梗在犬夜叉懷中安祥的離世,滿足寧靜的笑容,為犬夜叉也為自己五十年前的絕望和仇恨改寫了結果。消滅奈落三年後,阿籬重返犬夜叉身邊共結連理、一同生活,實現了前世的約定,今生的祈願,為這場日本戰國浪漫奇談畫下了讓人滿意的句點。
(不過桔梗的靈魂為什麼最後沒回到阿籬身上?部分魂魄在身的桔梗靈力已然如此,阿籬身上隱藏的靈力究竟有多大?這兩點就是無法解釋的謎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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