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為您吟誦一曲遠古讚歌
炙熱的太陽下,滾燙的大地上
雄鹿王和獅子王,在城門之外
彷彿宿命般,本能地舉起手
英雄較量力氣,咬牙嘶吼對視
短短沙漏逝盡之時,如千年漫長
城牆與城垣,渺小而注定崩傾
怎承受得了英勇?區區土石所造
汗水淋漓交融,恰似孿生的兄弟
鮮血絲絲交錯,此乃剛硬的羈絆
埋入髮的眼,埋入鬍鬚的肩
咆哮至沙啞,勝負分曉的擁抱
雄鹿王屈膝,獅子王挺立
黯然而去,失敗之王
熱烈的叫喚,人一生知己難尋
回身的親密,是甜美的友誼
雄鹿和獅子,都贏得了朋友
命運的脈絡,牽繫對手與幫手
陪伴裂鋼的打呼聲,我讀完一章詩。頗有酒館小調的感覺,又彷彿不那麼隨性的吟遊詩人。搭配精緻的插畫,此詩令我的熱血沸騰。雄鹿王,獅子王,他們的關係,恰似我和裂鋼。或許數千年的時光過去,人的本質終究是人,所感動的事物,所經歷的一切,是亦形亦影的形影。
門輕緩地開啟,想必是服務者的熱水送來了。不過在我的視線移動之前,人就已不知所蹤了。只留下三大桶熱水和沒關上的門。事實上,我對於如何同時搬移三桶水頗有興趣。咬著搬嗎?我想應該不是,那他是如何做到的呢?頂在頭上嗎?那可謂神乎其技了,還是……
「嗨,睡得好嗎?」裂鋼可愛的面容注視著我,不論內心的詭計多端,他的外表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相當動人。沉睡時,清醒時。打鬥時,喘氣時。談話時,沉思時。高興時,憤怒時。唱歌時,親吻時。擁抱時,做愛時。
啊!很久沒聽裂鋼唱過歌了。想想也只在組織聽過一次,歌的詞和律我早已記不清,但那柔和又藏有豪壯的一瞥,我永不會忘卻。
兩桶水倒進浴缸,一桶水倒入水槽,剩下的留著備用。不知裂鋼有沒有洗臉的習慣?我想一定有,皮膚柔順如鮮奶,哪有可能如我一般不洗臉?裂鋼對於自身俊美的相貌,他真實的想法是什麼呢?當他從水槽抬起頭,望向鏡中的臉孔。指尖掠過槽旁剛硬平滑的大理石……自豪?冷漠?
我把烤爐從槽下取出,搬到外頭的地毯上。烤爐是個鐵碗,在進行加熱時外部會極為灼燙,這就是為何我放到地毯上的原因,也是地板上神秘黑色圓圈的由來。烤爐挺有藝術感,木炭上安放幾顆用以熱水的黑色大石頭,其中有兩顆屬於例外,是用來點著木炭的鍊金術製品。
我找了一會,拿起那兩顆刻有煉金術印記的石頭。我記得啟動的言語是?遺忘了,我走到床頭櫃拉開抽屜,閱讀房間使用需知。
「在使用造火石前,需先作出安全聲明:我在使用本產品時,會遠離眼睛、頭髮等容易受到火花傷害的身體部位,並遠離木頭、地毯等易燃物,且不會將之用來蓄意傷害他人……若有違反者,願付一切責任,並以提供本產品的假期旅店無關。」
我費點時間記在腦海中,回到火爐邊拿起造火時,覆誦了一次。印記的光明似燒熱的鐵般燙白,幸好我沒有記錯。交擊一聲,花火四濺,木炭登時點燃。熊熊的火焰炙烤著圓潤的石頭。
一旁的夾子,想必是用來翻石頭的,從第一次來這我就這麼覺得。於是我拿起,打發時間地翻滾石頭。
「石頭真的可以翻嗎?又不是烤肉。」裂鋼說道。這句話正好也是我心中在想的。
「反正我也不知道烤爐上的夾子有何用途,你又在休息,我現在也沒別的事好做,就借此消磨時間。」
「你可以來陪我。」裂鋼的語氣究竟是笑或是平淡呢?難以分別。但既然我會有此疑惑,就代表裂鋼的語氣非比一般,那應該就不可說是平淡吧!但那是笑意嗎?或許,我不能簡化問題,說不定真的是在笑和平淡之間。
「陪你做什麼?」我問,繼續烤我的石頭。腦中想著剛剛和裂鋼的打鬥,怎麼會到最後變成裂鋼的拳術課了?想必是我對拳頭的使用方式差勁到另人心寒。
「你想幹嘛就幹嘛,反正石頭會自己熱。」難得他會有此想法。根據慣例,一向是他想幹嘛就幹嘛。也許,這是他遊戲的第一步棋。
我起身。「你知道嗎?我曾目睹有兩個鬥毆的人,渾身是血,什麼手段都用上了。最後,處於下風的那人運用造火石的焰火刺傷了對手的眼,贏得了戰鬥。」
「我以為你從來不看打鬥的。」
「碰巧而已。」想那時候,我原本選了一間看似清靜的酒館看書。本來想趁餘暇又有興致時背好老賢者「寂止浪潮」的詩作。但不幸地沒過多久就有兩個不知是野獸或是男人的暴徒開始互毆……
「靈魂迴向最初的光輝,骨骸歸往至先的根本,我還存在嗎?」我穿著老爸的灰色羊毛襯衫,悠然朗誦著。
下一秒,一個椅子飛過來,擊碎了我的椅子。我雖及時迴避,但手中的書已然消失。不妙,這是寂止浪潮一整套共八本著作中的第一本書。我若是遺失了這本,日後該如何銜接後面的七部作品。更何況,第一本我連一半都沒有看到啊!
於是我無視轉眼亂成一片的周遭,只顧著找我的書。喧囂刺耳,更把我的耐心磨盡,轉化為難忍的焦急。
終於找到時,我寶貴的書已成片片濕潤的碎紙。酒液和暴力,可說是世上最邪惡的武器。
我感到鬆一口氣,但這放鬆的假象只是怒氣的前奏。我仰天大吼一聲,在混亂之中,也沒人注意。接著,我沒沒拾起書的殘骸,讓它有幾絲復原的機會。
然後我攤坐在地,看著嘶吼尖叫的人間百態。
其實最難忘的是我坐到木桶碎片。
「虛無的虛無,虛無的虛無,一切皆是虛無……」我默默感歎,卻忘懷不了破碎的書和刺痛的臀部。更棄絕不了眼前的景象,我只好勉強欣賞他們不知所謂的行為,了度悲愴的下午……
後來那本書我一直留在老家,但任務繁忙故,再也沒有時間能可修復它。想到這件慘劇,我忽然驚訝自身的蠢不可及。組織雖派我們來此,但慣例來葛雷克公國都是假期,而我卻不把書帶在身上,好好利用這漫長的時間來想辦法復原它所受到的傷害?
這就是愚笨的壞處,我深深受到的性格方面的困擾。
「寬劍,有人跟你說過你想事情的模樣很好玩?」我猛然回神。驚覺自己把食指放在嘴上,而嘴是翹起來的。雙眼茫然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就像一個不解為何沒有糖吃的孩子。
搖搖頭,恍神是我的壞毛病。先前服食皮洛斯的劇烈反應也許也和我容易恍神的缺點有關,但我不清楚其他人服用皮洛斯的症狀如何?畢竟我不像裂鋼有隨身攜帶毒品的習慣……
「你想做什麼?」我問。
「我不是說你想幹嘛就幹嘛了嗎?」裂鋼吼道。
我真不知道該做什麼。裂鋼平常和我一起做的事情都太過粗野,於現在的氣氛並不適合,更何況裂鋼今天身體不太舒服。
「我朗讀給你聽如何?」
「朗讀?……你?」他似乎很不敢置信。
「我平時獨處時會把讀到的詩吟誦出來。不妥嗎?」
「不不不不不……我只是覺得你朗讀很不搭。」
「不搭?」
「你的長相可以讓我心動,但這心動的成分裡沒有斯文優雅。」
「朗讀詩斯文優雅是必要的嗎?」
「不不,當我沒說。你讀,你讀。」他的詫異一絲也沒有減退。
「好的。」我走到窗邊,把那本《查子哀歌》拿起。下沉中的太陽,一時朦朧了視線。那少年已離去,只留下在天光中輕搖的被子。路上行人不多亦不少,來來回回,交錯難以計數的色彩。
打開掌中詩集,目光專注於文字之前,我看了裂鋼最後一眼。
他已闔上眼,似是在等待我。於是我坐在他旁邊的被衾上,開始朗讀:
妖精們啊!請飛躍天地的界限。
追尋無所不在的雅威
目光所不及之處
縱使徒勞,也必嚮往那荒謬之境地
裂鋼倏然起身。「這是哪門子怪詩。」
「不關我的事,是這本書。」拎起書緣,我晃了晃《查子哀歌》。
「怪人看怪書。」他嘟噥道,躺回去繼續睡。
我又隨意翻了一頁,唸道:
毒辣之螻蟻 殘酷之塵埃
妄想誅殺我們 盜取孩子和蛋
區區凡人 苟活至多八十
我族不朽 歲月無邊無沿
「呼……」裂鋼又睡著了。我想他可能對詩不是很有興趣,令人頗為遺憾,我們的關係密切,共鳴的地方卻不多。
嘶!……
石頭發出熾燙的聲響,通體發紅,看來是夠熱了。這些大石頭很是奇妙,不知道是否也是煉金術製品。除了用來加熱洗澡水的石頭外,我沒有看過別的石頭有同樣的特徵。
十二萬分小心地,我用夾子把石頭都弄進浴缸去。一時煙霧氤氳,散去之後,水也被這熱度蒸騰了不少。我將水槽中備用的水用桶子裝了倒進浴缸,然後去叫裂鋼起來洗澡。
「水已經好了,去洗澡吧!」
目送裂鋼意識不清地去浴室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床,我忍不住就躺上去。好柔軟的觸感,似裂鋼放鬆的肌肉般的枕頭。我想小憩一會兒……太陽也會疲倦,就像我們一樣。
裂鋼也是真的累了,他剛剛的甦醒,或許只是想陪我玩。是為了他,或為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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